后两联的前一分句,“白雪”援玉龙雪山,更加彰显地域特色;“阳春”点出了明春百年校庆之时。“马驹”喻指就读完小的学生,一个个朝气蓬勃;“碧野”点出郊野风光,且寓马驹欢腾、食草丰茂。
乃以庆典之联,志白马完小百年之庆!
壬辰夏日于云雪斋
千难一易
宣科
千难一易。
这四个字是李可染先生题赠我的,它有绕梁不去的力量,时时在我的意识世界里沉浮。今天被世人厚爱的纳西古乐,从前只是知识分子闲暇时相互交际的一种娱乐工具,按本地话说,就是“玩意”,其中某些曲子甚至只在白事的场合才演奏,用于渲染气氛,并没有特别的听众来注意它们。20世纪40年代,一个叫作顾彼得的白俄贵族后裔受国际援华组织派遣,来到边远的丽江扶持当地贫困人民组建手工业合作社,一直在这里住到1949年。这个独行侠用不着担心生活来源,很快就和当地人民打成了一片。在他那部被世人广泛传诵的《被遗忘的王国》里,有大量篇幅写到了他对纳西音乐的偏爱、激赏。其实这很容易理解,他幼年就是贵族沙龙的小主人,有深厚的音乐修养;后来由于政治原因带着母亲颠沛流离,最终落脚中国;母亲死后,这个孤独的才子就只能在中国的寺庙修行中求得心灵的寄托,这样一个人很容易在丽江纳西人的音乐中找到深深的精神慰藉。我看到他的英文着作时,被其中流畅优美的述说所打动,更通过他的描述唤起了对从小熏陶我成长的丽江民间音乐的记忆与研究的热情。我沉浸在原作的意境里,坐下来专心翻译。
顾彼得兴致勃勃地介绍乐队、乐器和乐师,对这种东方风格的仪仗队惊叹不已。“乐师们身着长袍马褂,缓步就座,他们的美髯表现出一种温文尔雅的古之遗风。我认为其中一位担任指挥。他们看谱或经文演奏,通常由笛子领奏,尔后,一个个进入合奏。……听哪!那抑扬顿挫的节奏和韵味是如此激励人心,如此威严。那面大锣敲响了!那是乐曲章节之结束并预示将出现高潮。哎呀呀!我有生以来从未听到过如此深沉、辉煌、却有那么柔和悦耳的锣声啊。随着它的声浪,整座屋宇像是摇晃起来。接着,乐师们肃然起立,其中一最长者用天然嗓子唱起了一段神圣的咏叹调。……忽然,音乐以意想不到的美妙旋律倾泻而下,仿佛那从玉屏落下的水帘;当音乐跟着一个小金碰铃的叮咚之声渐渐远去时,又像是纳西称之为玉湖的水中,掉进粒粒钻石,泛起了阵阵涟漪……最后,乐曲在一个终止式上结束。”顾彼得在享受精神的狂欢,一个人的狂欢;几十年之后,游客们涌进丽江,很多人就怀着他那样的隐痛,在丽江音乐的抚慰下体验精神复苏的狂欢,在那种天籁洗礼般的感动下重新找回生命的庄严与神圣。每天晚上,我放下案头工作,出现在古乐演奏的现场,像他所描绘的那样,长袍马褂,朴素无华;我看人哭,听人笑,答人问,解人疑,无论你是显贵还是白丁,我平等地侍奉你们,安慰你们,我有办法让你转危为安,让你心花怒放,让你当下顿悟,让你身心俱化飘飘欲仙……这不是我的功劳,这是纳西古乐的功劳,它的教化作用,它的德育功能。礼乐治邦,礼是规则、级别、框框套套;乐是文化、意识形态;君子之乐,可以引领社会意识形态朝高尚的境界迈进,把伟大的情操反馈给大众,所以,好音乐流行,大众就会有好的人生目标,精神就会净化,意识就会丰满,生活就会充实,一切就会充满生机,社会就会和谐发展。乐为同,礼为异,要有区分,也要允许存异,同使人相亲,异使人相敬,乐太多了就沦落下流,礼太多了会使人心离背。我说话是有根据的,上面说的是两千多年前《乐记》的内容,古人在那个时候就有这么杰出的思想观念。我们要知道,人类最伟大的创造物是思想。
我为什么反对一有点东西就出专辑出专着,为什么打击那些流行歌星,结论不言自明。我没有想跟某个具体的人过不去,更不会嫉妒别人发财,你赚得越多越好,反正你用不完,最终还是社会的财富。盖茨是世界首富,人家什么都不给儿女留,把财富全都馈赠给世界,让后代自立自强,那是很高的境界,很大的快乐。最大的快乐不是拿进来,而是给出去,不到那个境界你体会不到。
我已经到了八十多岁的高龄。时间是一个魔术师,年纪真的是一种资本,就像皱纹,还有机体功能,一岁就是一岁,不能作弊,不能投机取巧。到了这个年纪,再回头去看万事万物,一切都清澈见底,明察秋毫。我跟地位很显赫的文化人打官司,人家败给了我,坦荡荡地去银行支付法定的赔偿费用,很有气质。我们彼此明了对方的实力,没有攻击谩骂,打输了就赔钱,这就是男人之间的较量,没什么了不起。其实输赢不值得认真计较,人生无赢家,赢得再多,最后还是输出去,赢得越多的人最后输得越多,什么都没有的人反而无所谓输赢,这就是生命的真谛。
20世纪80年代初,大研纳西古乐会是丽江唯一的一支民间乐队,参加者大多是老人,大家在节日聚一聚,一起演奏一番,切磋琴艺,消遣而已,会个餐还要大家凑份子,演奏者自娱自乐,没有几个人有闲心听。其实,还要比那时候早,我就在琢磨纳西古乐的问题,从顾彼得的散文里我看到了这种音乐的特殊价值。纳西古乐的成分,主要是汉族已经遗失的宫廷士林礼乐,我也担心过叫它纳西古乐会引起争议。最终我打消了顾虑,因为我对文化二字的意义有了最本质的领悟。文化一词,重在化字,文化是一条流动不息的长河,不停地演化变迁。乾隆五十五年,徽商为了讨好皇帝,出巨资把四大徽班原班人马加上行头送进北京献艺,路行两月余,晋京祝寿。龙颜大悦,戏班流连数月,后来从西方来的胡商特别喜欢这种艺术,出资让戏班多留些时日。权贵仿效邀请戏班到家中演出,形成风气,演化为唱堂会,戏班再也走不掉了。后来戏班从湖北弋阳请来唱汉调的师傅,教发声诀窍,将二者结合起来,创出了京剧这种形式。严格说来,京剧不是北京的东西,但你能不准它叫京剧吗?旗袍原是满族的服饰,几百年来,有身份有地位的妇女以它作为礼服,全国仿效,成为中国妇女的标准服饰。我们能说旗袍不是中国文化的符号吗?既然如此,丽江的古乐叫作纳西古乐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果你一不小心拥有了稀世珍宝,你会更加痛苦,因为要世人承认你拥有的东西的价值简直比登天还难。你要使一家之说成为共识,你就要战胜习惯势力世俗观念,你孤军奋战寡不敌众,到处是不以为是的表情,怀疑的面孔,讥讽的话语,嘲弄的眼神,你不知道有什么等待着你,你不知道会在哪个细节上彻底崩溃,你不知道哪一天是你的末日,在正常人看来,你是傻瓜,疯子,神经病,你不务正业,你心猿意马,你颠三倒四,你痴人说梦,你误入歧途,你不可救药!你就要在这样的情景中坚持,因为真理在你手上,你不仅要相信它,还要使它发扬光大,那是使命在召唤。那时候,我和家人走在街上,只要看见一个熟人,我就会丢开家人上去对人家说:“来听我们的音乐吧,那是国宝级的东西!”人家很客气地说:“一定来一定来,下次通知我,我忘性大。”到了下次,人家还是不来。但我不泄气,我还有机会遇到你,一遇到你我就说我说过的话,说了一次再说一次,次次遇到你都说这个话题,次数多了,你听得不好意思了,只好来。来了就好,我不计较你架子大,来了就是好同志,我有传教士的耐心和献身精神,我有的是精力跟你耗,直到胜利为止。那时丽江街头不时会有三三两两的外国人,只要看见他们,我的劲头就更大,我会冲上去跟人家打招呼,我纯正地道的英语使他们非常惊讶,同时也非常有亲和力,我就这么站在街上给人家讲丽江的文化,亲朋好友从身边经过,我都顾不上跟他们寒暄。我最早时候的听众就是这么争取来的。
你要知道日积月累的力量,滴水穿石,细流成河,时间长了,影响慢慢就扩散开来,西方的报刊上就开始时时出现丽江和宣科这两个词语,于是就不断有人来丽江找我,我就在我的三层小楼上悉心接待他们,跟他们聊丽江,聊西方文化,我这方面的积累很丰富,不怕被人考倒。那时候我活得精神头多足啊!我多么努力啊!多么刻苦啊!多么难啊!
不知不觉间,人家就叫我“丽江博物馆”了,还有人叫我“云南名片”了。
纳西古乐被世界认可了,外国人说宣科是云南的名片,世界名人,古乐会也公司化了,我成了董事长兼总经理。古乐会公司化得罪了不少人,但是我知道,民间游击队式的松散组织已经不顶用了,这是市场经济的时代,我们必须与国际接轨,有严格的组织纪律,奖惩分明,提高战斗力,我要用制度来管人,而不是靠友谊与人情来笼络人包庇人。你别看我一出手就赞助100万,我个人的生活却简单得很,早上一杯咖啡加奶、一个当地产的小饼就算美餐;中午晚上吃点酸菜炒土豆、时鲜蔬菜就满足得很了。我家里人的饭食常常比不上员工们的丰盛,我乐意让大家吃好喝好,大家需要我,那就是我的价值,没有价值的人生是行尸走肉。
现在要说那个“易”字。功夫到家了,时间熬够了,瓜熟蒂落了,一下子就通顺了,就像一个作者突然成了文豪,他在手纸上乱涂的几个字都会被奉为珍宝,可以卖大价钱,可以进博物馆。但是你知道他当初有多难吗?他的那些杰作不但卖不了钱,他甚至连饭都吃不上!
我们忍受千难,只是为了达到一易。真到了易的境界,多没意思。孙悟空一行最终成了佛,大家以为八十一难以后问题终于彻底解决了,完事大吉了。真是那样吗?我看不见得。作者不是一般的作者,那是大家伙。他扔给我们一个新问题:功成名就之后怎么活?这个问题太高深了。出名了,成功了,到处为你开绿灯,干什么都容易了。到这个份上,你还能找出新的目标为之奋进吗?所以呀,易并不易,易才是最难。
劫后余音更清越
杨曾烈
在丽江大研古乐会赴英国演出载誉归来后的第97天(即1996年2月3日),一场百年未遇的七级大地震降临丽江,人员伤亡万余,房屋毁坏无数,机器财产被埋,雪峰坍塌变形,玉泉枯竭断流……恐怖、惊慌、悲哀、忙乱的气氛笼罩着整个丽江。
劫后的丽江洞经古乐命运如何?劫后余生的古乐艺人有多少?幸存的古老乐器有几件?蜚声全球的华夏古韵是否还能在废墟上奏响……这些都成了中外有识之士的急切悬念。
震后两三天,来自昆明、北京、奥地利等地的慰问电、慰问信、慰问电话纷纷传到大研古乐会会长宣科先生的临时防震棚。
居昆的原大研洞经会老会友、现大研古乐会名誉副会长、纳西族书法家、国学大师周善甫先生急函慰问:
宣科贤弟暨大砚(研)洞经会同人法鉴:
惊悉故乡地震,灾情严重,而详情未悉,曷胜忧虑。我会的音乐活动亦必同遭波及,因此驰函慰问。尚希本悲天悯人之情愫,续振礼乐于艰危之际,自求多福,以重续地方之文明为无量祷!
端此敬祝
阖会安宁!
老会友 周善甫谨上
1996年2月5日晨
随着国内外救援人员、物资的到来,各新闻媒体的记者亦争先恐后涌入丽江。
在震后半个月的时间中,先后来采访宣科先生及大研古乐会的国内外新闻单位有人民日报、工人日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香港晨报、申报、西班牙先锋报等二十多家。
突然降临的震灾,使古乐会所有艺人的房屋严重毁坏,财产遭受巨大损失。
为此,古乐会将多年演奏积蓄的资金一万余元用于救助受灾会员和学员。2月12日至13日,宣科先生带领古乐会领导班子成员亲临每位会友的防震棚看望、慰问,将救助款送到会员家中。这一“雪中送炭”、“饥时济粮”的举措,使会员及亲属们万分感动,并受到社会各界的一致赞赏。
2月15日上午,云南省副省长刘京等领导,在行署副专员和段琪、丽江县县长和自兴的陪同下到大研古城视察灾情,慰问灾民。11时许,来到了新义街古乐演奏厅大院。时逢古乐会召开会员大会,商议重建古乐会,尽早恢复演奏活动等事宜。刘副省长一行与冒着余震危险前来开会的老艺人们一一握手,并表示亲切慰问,然后视察了古乐演奏厅。
刘副省长返昆后,在国贸大厦召开的中外记者新闻发布会上,赞扬了大演古乐会,他说:“……作为丽江大研古城灵魂之一的丽江古乐没有倒!宣科先生日前宣布,古乐将很快恢复演奏,丽江的旅游业不会因震停顿,它将更快更好地发展……”
2月16日,大研古乐会受丽江县县长和自兴、丽江县文化局长黄乃镇的特邀,在玉泉公园龙神祠大殿进行了具有非凡意义的震后首演——为联合国教科文卫组织世界遗产中心官员梁敏子女士及理查德先生一行演奏。古乐会艺人、学员无一人缺席、迟到。这在平时正常演奏的历史上也是少有的现象。
《八卦》、《浪淘沙》、《山坡羊》的悠悠古韵,合着大震后的余波在丽江上空回荡。
这是和平与灾难撞击汇成的绝世乐章,这是悲哀与乐观相融合的奇妙诗篇。它拨动着人们的心弦,震撼着客人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