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领导班子弱，应该县委抓；有的干部有顾虑，应该是他们党委和直属上级管。一级班子配起来，就要管一级的事，都靠你们下去抓，抓得过来吗？你们去的乡抓好了，没去的谁管？总不能每个乡都去一遍吧？如果你们都去了，还要县、乡两级党委和政府干什么？违背民意的政绩工程，他们能搞得那么顺，这顺民意的秋种规划，如果抓不好，还要他们干什么？”捷舟直率地问。
“帮助下面打基础，是我们的传统！上级文件又有要求，不组织机关下基层不行吧？”白乘风帮秦怀雪解释。
“乘风啊！你别动不动就拿传统唬人，哪有这样的传统啊？电影《辽沈战役》你看过吧？”捷舟抬起头来问。
“看过好几遍了！”白乘风答。
“那里面有领导机关下基层的例子吗？”捷舟向会场的人扫了一圈，见没人应声，继续说，“坚守塔山的部队，仗打得那么艰苦，程子华不停地给野司报告伤亡数字，林彪生气地对参谋长说：‘告诉程子华，我只要塔山，不要伤亡数字’。如果像你们说得那样，林彪听说他们那里吃紧，就放下全局指挥，下去给他们打基础，能行吗？他的任务，是指挥阻击的部队怎样坚守、追击的部队怎样准时、攻城的部队怎样配合、战略预备队怎样待机、武器弹药的供应怎样输送、围困长春沈阳的部队怎样坚持，至于塔山怎样减少伤亡，那是程子华的责任，他应该指挥师团领导改进战术，减少伤亡，或联合地方政府补充兵员。如果林彪放下全局不管，跑到塔山去深入基层，那辽沈战役就垮了！按级负责，才是我们的传统呢！”捷舟有点生气地说。
会场上的人面面相觑，互相对望着……
“老首长讲得对，干工作要按级负责，我爸生前对上级越级抓基层就很有意见。”分管商贸的副市长郑建功忍不住插话道。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捷舟问。
“他曾在一七一团八连当了九年指导员。”郑副市长答。
“那是我的老指导员！他对层层抓基层，基层忙于应付的局面，感受最深。”捷舟拉住郑建功的手，深情地说，“想不到，今天见到了老指导员的后人。”
“从实际出发，应该这样干，不过，这些年，我们习惯了下基层、打基础这个口号，心里话不敢讲罢了。仔细想想，我们年年组织下基层，哪里是去为民服务啊！多数是去扰民。走到哪里，无非听听汇报，参观参观项目，有模有样地到地里转转，坐在田头聊几句天，喝半碗水。上面下去转五天，基层要忙半个月，汇报稿要提前写好，参观点要提前布置，到哪块田头闲话，到哪家炕上坐坐，农民该说什么，早都安排好了，连路线都要踩好几次点才放心，领导的讲话也是早就写好的，到了下面掏出来念念，期间，少不了要在饭店里摆上几桌，吃喝几次，就算完成任务了。”秦怀雪惭愧地说。
“其实下边的情况，谁心里都清楚，年年下去打基础，发现和解决的问题都是一样的，总是循环往复，原地踏步。谁都知道，这种活动解决不了多少问题，但能给党委和机关添不少彩，年底上报下基层的天数、次数、人数，那可都是政绩啊！”白乘风也深有感触地补充道。
“农民相信党和政府的思想基础，不是领导和机关下去打出来的，而是通过各级干部为民服务的行动，在实践中树立起来的。有些基层干部和农民，为什么对你们的指导性意见有顾虑？因为过去你们许多号召是错误的。如果你们都像今年秋种这样认真调研指导，农民还能不相信？因此，现在最需要打基础的，不是基层，而是你们党委、政府和机关。一是要打牢为民服务的思想基础；一是要打牢领导经济社会全面发展能力的基础。每个干部都要时刻想到，人民需要我们做好哪些？我们怎样去做好这些？”捷舟斩钉截铁地说。
“是啊！过去做工作，老盯着怎么能出政绩，这哪里是为民啊？还不是为自己？结果劳民伤财，留下了无穷的后患。像我们的民俗博览会，贷款六个亿，拆迁了几十个村庄，两大场馆每年的维修费要三百多万，这钱上哪儿找啊？贷款的还债期到了，人家正催呢！老百姓意见这么大，我们该怎么解决？这真是我们的当务之急……”秦怀雪表态。
“对啊，市委、市政府是管全局的，由于出了个蒜苔事件，前段时间不得不集中力量抓大蒜销售和秋种，现在应该认真地把各项工作和矛盾摆一摆，分出轻重缓急，一项一项地抓了，再不能放下自己职责内的工作，去抓下级领导该管的事了。”捷舟提醒。
“我太赞成了，这几天，派出所不断报告新农村的群众怨气很大，正酝酿上访，该把解决他们的问题排上日程了！”公安局长巫云鹏说。
“他们住上那么好的楼，市民都羡慕呢，还有什么怨气呀？”民政局长问。
“新楼是住上了，可是老百姓没地种了，靠孩子们打工赚回来那点钱，不顶用。”巫云鹏说。
“噢，他们属失地农民？”捷舟问。
“是的，民俗博览会占用的，就是他们的宅基地和承包地，剩余的土地盖了几栋大楼，搞了个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示范，当时介绍经验，还说这是一举两得呢！”巫云鹏答。
“这又是形式主义大呼隆造成的恶果！农民住上了楼，听起来好听，可是，宅基地、承包地没有了，不能种粮、不能种菜、不能养猪、不能养鸡，基本生活都成大问题了……”捷舟的话刚开了个头，维稳办的干部急匆匆来到会议室报告：“新农村上访人员快到市政府大门口了，他们打着横幅，摇着标语，喊着口号，有上千人呢！后面还跟着录像的……”
“那今天的会就到这里，我们赶快去处理！”秦怀雪提议。
“我们不是正研究到这个问题吗！会议不要结束，派几位得力干部去做工作，其他人在这里研究解决办法，你不拿出解决办法，群众是不会走的！”捷舟建议。
“那你们讨论，我带几个人去做工作！”白乘风站起来，招呼郑建功和两位局长走出会议室，来到市政府门前。
广场上的人群已经黑压压一片，上访的人聚在中间，围观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人们激动地喊着口号。
坐在街旁茶楼里的一木，指着人群对余光宪说：“这阵势怎么样？按惯例，市领导和机关干部正在下基层、打基础呢！现在，这么多人闹腾，正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让你那两个摄像的赶快录下一段，放到网上，不出两个小时，上级批他们的电话就到了。要平息这个风波，市里没钱，你乘机去廉价买地，既赚便宜，又落个好人。”
“是啊！是啊！”余光宪不停地点头。
就在这时，白乘风站到了门前的台阶上，拿着手提扩音器高声说：“乡亲们，你们的困难我们都清楚了，市委正在开会，研究解决方案，大家先回去，一定会处理好的！”
“别听他瞎诈唬，哪有那么巧的事啊？蒜农们有了钱，新农村的人快断顿了，没人管、没人问，我们的人刚到门前，他们就讨论起来了，不可能！”人群中呼喊着。
“乡亲们，白书记绝不骗你们！”巫云鹏大声喊。
“我们凭什么信他？”台阶下人声鼎沸。
“这样吧！你们能不能派两个代表，还有那两位扛摄像机的，到会议室去看一看是不是正在讨论这个问题。如果是，出来放段录像给你们看看，请大家先回去；如果不是，我陪你们在这里上访。”白乘风说。
“那不是两位村干部吗？让他俩当代表，大家赞成不赞成？”巫云鹏问。
“赞成！”人群中回答。
两位村干部和扛摄像机的被请进了会议室，捷舟正在发言：“刚才秦市长介绍了，村民上楼后，每户一年给一千元的买粮补助，如果只吃粮呢，差不了多少，但是上了楼不能养鸡养鸭养猪了，这每年的肉蛋费，再省也得一千多元吧！上了楼，不能种菜了，每年买菜，少说也得一千多元！农家院是有井的，上了楼得用自来水，每年得五百多元！上了楼不能烧柴禾，煤气费每年要五六百元！种田人，谁家的宅旁地头都种点瓜果，上了楼，不能种到头顶上，都得靠买，再节俭，也得花三百多元吧！上了楼，不能烧热炕头了，一冬的暖气费，也得三千五百多元！这些费用，都是按最低标准算的，是政府起码要解决的。”
会议室里，人们认真地听着，扳着指头数着、算着，思谋着对策。
“这个账算得跟实际情况差不多，看来，市领导真的在研究这个问题，你们好好研究吧，我们出去做工作去。”两位村干部拉着两个录像的，走出了会场，来到广场，放给牵头的几个人看。
人们看到会场的内容实在，在村干部的动员下，返了回去。
“咋搞的？那么大的一股火，这么一会儿就灭了？”余光宪不解地望着一木。
两个录像的走过来，说明了原委。
“他妈的！又砸了！”余光宪一下子又泄了气。
“莫慌！人是劝回去了，宇翔市哪有钱安置他们？银行的贷款这两天就该催了，不卖地，地方政府到哪儿弄钱去？”一木劝解道。
“那走着瞧？穆大夫！”余光宪又来了精神。
“走着瞧！”一木回答。
一木讲的，也正是宇翔市犯愁的问题。
白乘风返回会议室，擦了把汗说：“幸亏还没下去，幸亏正在把这件事当作重点来研究，要不，今天的事就闹大了。”他看到会议室里人们不停地议着，对新农村的情况已经清楚，解决的办法也已拿出。只是这钱从哪里来？何况，银行马上要来催贷款了。议来议去，觉得还是先谋发展，话题自然转换到今年的秋种上。
白乘风说：“现在，世界金融危机已经影响到了我国，有不少企业开始低迷，经济发展放缓，群众的消费意愿也会降低，萝卜、白菜是最大众化的蔬菜，尤其白菜，是菜中之王，如果这次信息采集情况准确，种植卖力，今年的大白菜一定能卖好价钱。”
“但是，要搞好销售。蒜苔事件是坏事，也给我们推销大蒜创造了机遇。我们的绿色通道，是借助领导帮我们维护稳定发的通知，许多城市的采购，是出于对我们的同情而来的。按理，这样的事情，只能有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我们要争取把它变成第二次，甚至长效机制。”秦怀雪说。
“这个问题早该考虑了，比下基层打基础重要得多！”应邀参加会议的叶昱站起来插话，他就是提出建立绿色通道的那位干部，“我建议发动群众，给上级领导和机关写感谢信，感谢他们为民服务，为解决蒜苔事件后遗症出了实招，不愧是人民的好领导、好机关！同时提出，蔬菜不仅关系到农民的基本收入，也关系到市民的基本生活，希望继续保留销售渠道，变成长效机制！”
“这封信应该写，但是人家会不会再给我们帮忙，另当别论。”郑副市长接过了话题。
“受灾群众的信和上级领导的表扬，就是下级领导和机关的政绩，我敢保证哪位领导看了都会高兴，开个绿色通道又损失不了他们什么，何乐而不为呀！”这位干部继续说。
“是这个理！我们还应该给上级写信，表扬来我们这里购销大蒜的省市，并利用这个机会，阐述我们这里蔬菜的优点，希望他们不断地给予支持。”农林局长也受到启发。
“那干脆也写点信，把来销售大蒜的省区也表扬一下，建议以后彼此之间增进友好往来。我算了一下，如果今年真的白菜缺，开头价格低，到后期肯定会很高。让外省的白菜进来先卖，我们后卖，既落了人情，还赚了高价。”物价局长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这些办法都不错，我们宇翔居天下之中，如果搞好了，可以形成一个新的蔬菜集散地，发展下去，还可以形成小商品集散地。这类集散地，不用太高的技术，不用太多的资金，只要打好了牌子，形成规模，地摊费、房租费、住宿费、运输费、服务费、营业税、酒店住宿等等，等于开了个印钞机。义乌是中国有名的小商品集散地，他们的商品经陆运和海运，到达目的国，要一个月的时间，我们这里经铁路到中亚国家，最多八天。两个民俗博览馆和广场改造一下，可以成为交易中心。新农村的居民，按原来的宅基地比例，划分点摊位，就可以保证他们的基本收入，这项工作现在就可以做，不少活让他们承包，眼前的收入也能解决。”捷舟也帮着出主意。
会后，领导和机关按照分工，跑上级机关、跑相关省市，组织市场改造。经过努力，入秋，长期绿色通道批下来了，白菜种植面积过少、供需矛盾突出的情况越来越多，不少人提前到宇翔来预订蔬菜。事实证明，当初的信息采集完全正确，预订价格不断提高。其他城市分管菜篮子工程的领导中，也不乏敏感的人物，他们从蔬菜批发商那里获取信息后，也开始着急，派人四处联系。宇翔趁热打铁，和一些市谈妥了购销和种植等长效机制，市领导预期中的蔬菜集散地初步成形。预计年底，农民、市民的收入较往年都有较大提高。
眼看着宇翔即将闯过又一个难关，余光宪再次找到一木：“今年是怎么了？喝水都塞牙！眼看要成的事，怎么就成不了呢？”
“没有这两把刷子，还能当得了领导！你们那位老领导折腾了捷舟这么多年，没有倒下，自然有他的办法，这点挫折算不了什么。白菜预售只是稳定了人心，地方债务是压在他们头上的一件大事。银行说了，最近要下最后通牒：‘今年农贸形势这么好，你们该还贷了！’”一木说着，用指头戳了戳余光宪，“六个亿的贷款，他能拿得出来？不影响你便宜买地。再说了，如果能把地买到，你也不吃亏，你想想，如果这里成了蔬菜和小商品集散地，江边那块地的价值，将翻上百倍、上千倍！”
“银行一催债，我就买地去！”余光宪兴冲冲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