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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附录:异体诗简述(1)

徐元

所谓异体诗,是指与常体诗相对而言的特异的诗体,古人或称“别体诗”、“杂体诗”。名目繁多的异体诗(共计有六十多类),就是利用汉语文字、音韵、词汇、语法、修辞的各种特点创造的特异的诗篇。现在从字形、音韵、词义、词序、修辞、篇章六个方面,分别加以叙述。

一、与字形有关的异体诗

汉字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合体字,它们有的由两个以上的独体字组成,有的由偏旁加上独体字或其他“部件”(笔划)组成。如离合诗、藏头诗、拆字诗、字谜诗、口字诗等,都是利用汉字多合体字、且又可分可合的特点写成的。神智体诗是根据书写时字形的变化写成。联边诗是每句各用偏旁相同的字组成。宝塔诗既是每句根据句式由短到长的有规则的变化,又在书写时排成顶尖底宽的宝塔形而得名。

以离合诗为例。严羽《沧浪诗话》:“离合,字相析合成文,孔融‘渔父屈节’是也。”孔融《离合作郡姓名字诗》共二十二句,前八句是:“渔父屈节,水潜匿方。与時进止,出寺弛张。吕公钓矶,阖口渭旁。九域有圣,无土不王。”“渔父”四句,上联“水”字与“渔”字相犯,去掉“氵”(水潜),离“鱼”字;下联“寺”字与“時”字相犯,去掉“寺”(出寺)离“日”字;鱼”与“日”合为“鲁”。“吕公”四句,上联离“口”字,下联离“或”字,合为“國”。全篇离合为“鲁國孔融文举”六字,切合题目所谓“郡姓名字”。

以藏头诗为例。明徐师曾《诗体明辨》:“藏头诗,每句头字皆藏于每句尾字也。”如白居易《游紫霄宫·藏头拆字体七言》:“浆洗尘埃道未甞于名利两相忘怀六洞丹霞客诵三清紫府章里采莲歌达旦轮明月桂飘香高公子还相觅得山中好酒”。桑世昌《回文类聚》原注:“每句取上字下半字为起字,如‘浆’字用‘水’也,末句用‘浆’

为韵。”全诗四十八字,排成圆圈,读成七律一首:“水洗尘埃道未甞,甘于名利两相忘。心怀六洞丹霞客,口诵三清紫府章。十里采莲歌达旦,一轮明月桂飘香。日高公子还相觅,见得山中好酒浆。”

又以宝塔诗为例。有从一字句到七字句的,有从一字句到十字句的,甚至有从一字句到十五字句的,每句字数依次递增,书写时形如宝塔。如白居易《一字至七字诗·诗》:诗,绮美,瑰奇。明月夜,落花时。能助欢笑,亦伤别离。调清金石怨,吟苦鬼神悲。天下只应我爱,世间唯有君知。自从都尉别苏句,便到司空送白辞。

绮美

瑰奇

明月夜

落花时

能助欢笑

亦伤别离

调清金石怨

吟苦鬼神悲

天下只应我爱

世间唯有君知

自从都尉别苏句

便到司空送白辞

此外,还有同头诗,是每句诗的开头一字都相同:口字诗,是全篇每个字都含有“口”字。这些都是利用汉字字形的特点组成的,但又各有不同的特点。

二、与音韵有关的异体诗

古典诗词都讲究音韵的和谐,这是它的重要特征。《文心雕龙·声律》:“异音相从谓之和,同声相应谓之韵。”古体诗每句平仄虽不限定,但基本上是两句押韵,用韵母相同或相近的字相押,来造成优美动听的乐音旋律。近体诗对句式、平仄、对仗、押韵的要求更严格,它的音乐节奏感更明快。而异体诗中的叠字诗、双声叠韵诗、四声诗、独韵诗等,却是利用汉语音韵的各种不同的特点,有的使音乐节奏感更加强烈,有的恰恰相反。

以叠字诗为例。叠字是指两个相同的字重叠而成一个词。叠字的恰当运用,可以增加诗歌的音节美,加浓感情的强度。这在《诗经》和《古诗十九首》中已有。如“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连用六叠字,而且用得十分自然。叠字诗是全篇句句都用叠字,如寒山《叠字诗》:“独坐常忽忽,情怀何悠悠。山腰云缦缦,谷口风飕飕。猿来树袅袅,鸟入林啾啾。时催鬓飒飒,岁尽老惆惆。”这是一首五律叠字诗。又如乔吉《天浄沙》:“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这首小令通篇都是用叠字组成,而且这种叠字既是双声,又是叠韵,读起来音调铿锵。

以双声叠韵诗为例。所谓双声,指两个字声母相同;所谓叠韵,指两个字韵母相同。有的是双声诗,有的是叠韵诗,有的是双声叠韵兼而有之。这种诗读起来往往诘屈聱牙,令人发噱,人们称它“吃语诗”。如苏轼《戏和正辅一字韵》:故居剑阁隔锦官,柑果姜蕨交荆菅。奇孤甘挂汲古绠,侥觊敢揭钩金竿。己归耕稼供藁秸,公贵干蛊高巾冠。改更句格各謇吃,姑固狡狯加间关。

这是一首十分拗口的双声叠韵诗,每句所用字的声母都是g或j。

又如陆龟蒙《叠韵吴宫词》:“肤愉吴都姝,眷恋便殿宴。逡巡新春人,转面见战箭。”这是一首五古。每句五个字的韵母都各自相同,一、三两句用平声韵,二、四两句用仄声韵。这两首双声叠韵诗,显然缺少抑扬顿挫、高下相应的音节美,但它们同样能写景、抒情、言志,并且给读者以新奇、愉快的感受。

以四声诗为例。四声诗每句用平、上、去、入四声中的同一种(或两种)声调的字组成。有全平、平上、平去、平入等四类,也有全用仄声的。平声诗如陆龟蒙《夏日闲居》之一:“荒池菰蒲深,闲阶莓苔平。江边松篁多,人家帘栊清。为书凌遗编,调弦夸新声。求欢虽殊途,探幽聊怡情。”全仄诗如梅尧臣《舟中夜与家人饮》:“月出断岸口,影照别舸背。且独与妇饮,颇胜俗客对。月渐上我席,暝色亦稍退。岂必在秉烛,此景已可爱。”

汉字的声调是构成诗歌音节美的基础,四声诗、全仄诗、独韵诗等同样是缺乏或减弱了音节美,但作为一种新的诗体的尝试,仍然有它们存在的价值。

三、与词义有关的异体诗

汉字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一词多义。种类繁多的杂名诗、杂数诗,就是利用汉字一词多义的特点,嵌入形形色色的双关词构成的异体诗。杂名诗有姓名诗、地名诗、宫殿名诗、车船名诗、草木名诗、鸟兽名诗、昆虫水族名诗、药名诗、针穴名诗、数名诗、龟兆名诗、星名诗、相名诗、歌曲名诗、戏目名诗、围棋名诗、节气名诗等。

杂数诗有四气诗、四色诗、五行诗、五更诗、十二时诗、六甲诗、十二属诗、建除诗、六府诗、八音诗等。举例如下:穆穆文孙交景运,端居乔宇抚清时。丝纶遥起山林俊,化雨重陶琰琬资。韶乐杨廷和舜吕,溪毛澄水荐先师。功如堕费宏谟远,寿比钱彭泽庆垂。共说天王守仁义,万年盘石宝图维。(陆采《姓名诗》)这首诗内容是赞扬皇帝政治清明,起用贤才,奉行仁义,祝颂皇帝功高寿长,版图永固。从表面看来,除人们常见的杨廷和、王守仁以外,几乎不易发觉诗中隐藏的人名。然而每句诗都嵌有一个人名,如孙交、乔宇、林俊、陶琰、杨廷和、毛澄、费宏、钱彭、王守仁、石珤(宝),他们都是明武宗、世宗年间的大臣。又如:怅望神山,天风泠然,吟湘路遥。只题缄岁久,墨痕未灭,湔裙春暮,别恨重撩。石上因缘,命中奇偶,六幅罗裙色半销。

尊前恨,恨阳关叠后,酒盏长抛。无聊偶弄檀槽,拨不到鹍弦第四条。算扬州月色,那容分占;灵和柳影,恁地生娇。

擘岂双双,添仍一一,画手休夸颊上毫。相思苦,便频年蓄艾,心病谁疗?(蒋春霖《沁园春·赋“三”字》)这首数名诗,不是采用直接嵌字的方式,而是每句都吟咏与“三”有关的事物。全篇不见一个“三”字,但句中隐含“三”字,如三神山、三湘、三岁、暮春三月、三生石、阳关三叠、檀槽三弦、三分明月、柳影三眠三起、颊上三毫、三年之艾,等等。

除了杂名诗、杂数诗以外,还有借禽鸟鸣声象声取义,借以寓意抒情的“禽言诗”;有引用前人成句,结尾省去一字,而其本意却在此省去一字的“歇后诗”;有禁用某些字入诗或者限定某些字必须入诗的“禁体诗”;还有冠于每句诗句首的字能够联成有意义的短语的“嵌字诗”。这些异体诗都与词义有关。

四、与词序有关的异体诗

回文体诗,包括盘中诗、回文诗、回文词、回文曲,都是利用汉语词序变化来表示语法关系的特点创制而成的。它的特点之一是,诗中字句回环往复,都能成为有意义、合韵律、可以诵读的篇章。特点之二是,在语言的运用上多用实词构词。如“青山”倒读为“山青”,“黛眉”倒读为“眉黛”,顺读、倒读,意思差不多。“青山”、“黛眉”都是用形容词作定语,修饰名词,语法关系为偏正结构;改变词序,作“山青”、“眉黛”,则是名词作主语,形容词作谓语,为主谓结构。又如“红窗小立低声怨”句,选择“窗”、“声”等作为中心词构词,“红窗小”、“小窗红”,“低声怨”、“怨声低”,顺读、倒读,意思都通,两者都是主谓结构。回文诗如南朝齐王融《春游回文诗》:“枝分柳塞北,叶暗榆关东。垂条逐絮转,落蕊散花丛。

池莲照晓月,幔锦拂朝风。低吹杂纶羽,薄粉艳妆红。离情隔远道,叹结深闺中。”从末一字“中”字回读也成诗篇,而且协韵。又如宋庠《寄范仲淹》:“矶滩露荻槁微翠近开花飞萤聚乱麻野阔接平沙”。这是一首连环回文诗,二十个字排成圆圈。除按字面顺读倒读成两首五言诗以外,还可读成其他五言诗、七言诗。五言如:“滩露荻槁微,翠近开花飞。萤聚乱麻野,阔接平沙矶。”七言如:“平沙矶滩露荻槁,荻槁微翠近开花。开花飞萤聚乱麻,乱麻野阔接平沙。”

以回文词为例。有上下片同句反复的。如苏轼《菩萨蛮·回文》:“落花闲院春衫薄,薄衫春院闲花落。迟日恨依依,依依恨日迟。梦回莺舌弄,弄舌莺回梦。邮便问人羞,羞人问便邮。”有按原来词调倒读的,如王文甫《虞美人·春情》:“黄金柳嫩摇丝软,永日堂空掩。卷帘飞燕未归来,客去醉眠欹枕、残杯。眉山浅拂青螺黛,整整垂双带。水沉香熨窄衫轻,莹玉碧溪春溜、眼波横。”从末一字“横”字按《虞美人》词调倒读,则成为“横波眼溜春溪碧,玉莹轻衫窄。熨香沉水带双垂,整整黛螺青拂、浅山眉。

杯残枕欹眠醉,去客来归未?燕飞帘卷掩空堂,日永软丝摇嫩、柳金黄。”句式、韵脚全都改变了。还有倒读时成为七律或成为其他词调的。如张芬《虞美人》:“秋声几阵连飞雁,梦断随肠断。欲将愁怨赋歌诗,叠叠竹梧移影、月迟迟。楼高倚望长离别,叶落寒阴结。冷风留得未残灯,静夜幽庭小掩、半窗明。”从“明”字倒读成七律:“明窗半掩小庭幽,夜静灯残未得留。风冷结阴寒落叶,别离长望倚高楼。迟迟月影移梧竹,叠叠诗歌赋怨愁。将欲断肠随断梦,雁飞连阵几声秋。”

回文曲如仲龙子《回文普天乐·题情》:“断肠人,鸾分画镜,半年过无信音。远路漫漫愁他盼。山河阻隔,山河阻隔,隔阻河山。”从“山”字倒读,句式不变,仍然协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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