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祖安
王向阳先生是我近年新结交的年轻朋友。最初是老友胡小孩先生向我推荐的。他说:“这是一位《市场导报》的资深记者,虽专业并非文艺,却有相当的文化素养,因为是浦江人,对婺剧情有独钟,写了不少与这方面的文章和作品,希望尽可能给他一点关注。”初次相见,第一个印象:文人的气质较重,也很健谈,可惜会场里人声嘈杂,未能深谈。
后来他打来电话约谈,就顺便简略地询问他几句,无非想了解像他这样年龄的商业领域的传媒人,何以对古老的传统戏曲如此关注,这中间有什么夤缘和因果?谁知他直接提出了一个很简单但是很实际的问题:如今文化团体在市场经济的制约下,像婺剧这样一个乱弹剧种,在江南众多乱弹声腔都面对困难、举步维艰中,何以在浙江中西部地区依然还能风生水起?
从现实的需要看,文化部门和艺术界应该如何支持?并且目前剧种和剧团最需要得到的支持是什么?如果不能及时沟通,切实地进行交流,双方的期待和义务,两头都会落空。话语不多,但是干脆而扼要。我顿时心里有点震动,就想当面听他陈述灼见。但因彼时正应邀去上海参加纪念周信芳115周年诞辰活动,无法约会时间。
谁知他并不急于要来和我探讨,而是告知说,写了一些有关婺剧的文字资料,尤其是谈了以前金华有关艺术团体编纂出版的一部《中国婺剧史》,为此写了一篇考证和勘误的长文,希望我能看一看。
记得多年前,为祝贺浙江婺剧团建团50周年,我在金华曾得到此书,虽也感觉到此书确有错漏,体例也不够完备,但觉得出一部书不易,尤因当前电脑拼版和校对印刷中讹误十分普遍,几乎已成公害,何况金华方面并未征求过意见,就未能及时重视。经他提出后,认真对照,顿时就有点不安。自问作为一名戏曲史研究者,我的确疏忽了,原以为乱弹腔不是我的研究对象,发现有问题,却没有认真对待它,这是攸关职业道德和立身治学的宗旨问题。但是我也想不出敷衍塞责的话来回答他,只是心头隐隐有点刺痛而已。
不料没过几天,他送来一大包有关婺剧的文学本和舞台艺术的研究文字,其中有一篇《对枙中国婺剧史枛的勘误和补正》的长文,立刻引起我的兴趣,放下手头的任务,开始阅读。我稍稍翻阅了几页,就被吸引,再看,便觉得“汗颜”了。我与浙江婺剧界三代都有不少交谊,如今徐汝英、郑兰香等还健在,浙婺的王小平、陈美兰和戏校的张建敏、周子清也和我时有往还。这件事他们虽没有及时抓我的差,但是作为他们的老朋友和老观众,我没有把他们的事放在心上,比起王向阳这位年轻人这片真诚,倒是我有点“事不关己”,对他们真有点不够意思了。
我就先后向浙江文化艺术研究院的院长黄大同(他也是浙江婺剧促进会的副会长兼秘书长)以及省戏剧家协会秘书长谢丽泓打了电话。大同和丽泓都是有心人,自然很重视,并且从不同角度对王向阳表示了切实的支持。
至此,我方知道向阳老弟并非仅仅是一位仗义执言的热心人,而是对于婺剧早是一位集腋成裘、积健为雄的有心人。
在朋友们的促成下,浙江大学出版社同意将他重新整理加工的文章编辑出版。
我作为被感动和推动的本书较早的一个读者,与其说是被他的勇气所驱动,不如说是被他的志气所激动。于是,我也从被动到主动,在我的耄耋之年,再管一件闲事,掮一次木梢,为他所有关于婺剧的论著当一次校勘的义工。义工虽老,却不服老,因为年轻人的朝气形成的锐气,使我赶走了暮气。
向阳近时又陆续丰富了此书的内容,增加了几篇新作,把他对婺剧——金华乱弹艺术以致对民族戏曲艺术从小就具有的情结,用散文风格叙述出来。它既是个人的感情抒发,也是生活历程中的一段尘封多年的回忆,重新拂去积聚的灰尘,让它在新时代的阳光下闪烁出应有的光彩来。尤其他行文中涉及的“戏剧的钟摆”和“戏剧的话语权”,不仅是他的才华和见解的闪光点,也是读者和朋友与他合作的聚焦点。
向阳喜爱乱弹——对他来说,更恰切的称谓是浦江乱弹,是他对中华文化尤其是地方传统艺术在生活实践中的一个热点。严格地说,他并非具有深厚学养的戏曲研究家,但是,他由此反映出自己生活历程中贯穿着的心路旅程,要比一般专司其职和专工其事的专业人员所表达的感情更生动,心情更活泼。
说实话,向阳老弟做了这件事,虽得到了人们的称道,如果从世俗的观念看,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但是作为一种爱好,尤其是文化人应有的文化生活的兴致所在,他做得好。我即兴写了一首七绝:直面人生须胆识,敢抒心曲无包装。从来治学如求学,不囿权宜自坦荡。
这是我为向阳能掬一己之诚以篇成集的勇敢行动引起的感想,也是对当今社会上敢作敢为的中青年朋友的一点钦佩之情。当然,也有感于新世纪的读书人在大好形势下——即由上而下和由下而上地以科学发展观为前提,坚持保护人才和不拘一格擢人才的氛围中,为年轻一代的崛起和跃起而欢欣不已。
于此,也自然地引起我的一点感慨。由于中国几千年的封建意识形成的陈规陋习,影响了中国文化人习惯成自然的积弊——在学术研究和志书编纂中的以讹传讹与欺行霸市,以邻为壑和以人划界的山头与堂口,一叶障目,宗派林立,流风难通。所谓“三人讹虎易,众口铄金难”,这个年深月久的小毛病,已成为中华民族文化承前启后中一块蛮大的“绊脚石”。但是,“绊脚石”不能依赖推土机和炸药包,需要我们大家用自己一片挚诚的心,相互多交流、多沟通,来化解和疏通。就像向阳那样的勇气。
最后,还是用悬于杭州金沙港西湖新梨园中小舞台两旁的一副楹联为本文作结:莫道人生如戏,襟怀可纳江湖海;须知戏如人生,意趣能融天地人!
2010年庚寅长夏于诸暨草塔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