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磊
江南盛夏的午后，热得出奇，还好是暑假期间，心浮气躁的我蜷在房间里，动也懒得动一下，电话响起，看也没看就放在耳边，懒洋洋地打招呼：“你好！”
“老师，是我，小志，我通过试用期了，今天和银行正式签约，我是我们班同学里最早签约的。”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真的？恭喜你，太好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恭喜恭喜，你要加油呀！”
“嗯，老师，谢谢您。我记得，幸福就在你身后嘛，老师，我会努力的，也祝您一切都好！”
放下电话后的感觉如一阵春风拂面，整个人都跟着清爽起来，思绪不禁回到两年前10月底的那个下午……
“我们受不了了，从开学到现在两个月了，白天没事情就放很吵的音乐，还自己和自己说话，我们问他也不理我们。这学期还经常向我们借钱，从来不还，他不是家里很有钱嘛？干吗和我们借了不还。还有一到周末就去酒吧，最严重的就是每天晚上11点到早上7点不准我们发出一点声音，也不能有任何光亮，说否则睡不着。你说我们都是大学生了，这样谁受得了，都两个月了。”三个男同学一脸愤怒地在办公室里向我描述着。
我愕然，他们说的是小志吗？印象中那是个还挺有想法的男生，我上学期走访寝室的时候还和他聊过天，他特别崇拜企业家，还订了杂志，有远大的志向。
安抚了他们愤怒的情绪后，我马上抓起电话，打给小志，让他来一趟办公室。
“老师，我知道您要说什么，第一，您找我来不就是因为我寝室的他们几个说我吗？那些都是我的权利，怎么了？第二，有声音和光线我都睡不着觉，谁叫他们和我一个寝室了，那就得忍着！”他很是激动地说着。
“嗯，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不过，这些事情只是我找你的原因之一，还有别的事情，我们先聊别的好不好，这个假期过得好吗？爸爸妈妈都还好吧，还有听说你这学期迷上酒吧了，那里的消费是不是很高呀？”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您别管，您也没权力管。”还没等我把话说完，他就马上接话道：“你们都瞧不起我，我家里现在穷，可是真的走向社会我一定比你们混得好，我愿意去酒吧，在那里让我看清社会。我就比你们强，你们懂什么，你们知道社会是个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
“有钱就是大爷。”
职业敏锐度告诉我，这个假期一定在他身边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而这些事情影响和刺激到了这个学生，导致他很极端也容易愤怒。我不能激怒他，只能试着了解并寻找解决的办法，下定决心之后，我说：“小志，这个似乎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就是有点太极端了，我是不能苟同的。我们经常说大学是半个社会，这个社会是我们踏上社会大学堂前的一个过渡，有个性是件好事情，但所有的个性都应该在同学们的共性之中，既然你认为自己会适应社会，可为什么连一个寝室的同学也相处不好呢？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不管怎么说，要是真的觉得自己比他们强，就该有容人之量呀，你说呢？”
沉默了好久，他点了点头：“好吧，我试试，那我先回去了。”
在他走出办公室之后，我心情极度压抑，整理下思路，拨通了他家里的电话，了解情况。从他爸爸的嘴里得知，这个假期，家里生意上亏了钱，他妈妈又生了一场大病，所以资金出现问题，连学费都需要延期才能交上，而他本人觉得这样让他很丢人，坚持要家里想办法把学费交齐，还因此和家里闹了别扭，于是假期还没结束他就回到学校，最终他爸爸只好向亲戚借了钱交了学费，尽管这样，他还是拒绝回家。
放下电话，我愤怒之极，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不但不去宽慰父母，还只想到自己丢不丢脸，这就算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去酒吧玩乐。气愤之后我也明白眼下应该做的是怎么解开他的心结，帮他走出困境。
我找来班长和他的室友，嘱咐他们凡事多忍让、多包涵。接下来的时间里，作为老师的我除了时不时要找各种机会接触他，谈理想谈生活，也请班级的同学们有各种活动多叫他，并及时和他的父母保持联络。在大家的通力配合下，他的话又多了起来，说起话来也有条理了，周末的时候寝室的同学晚睡些，他也没吵着让关灯、关电脑，酒吧也去得少了，一切似乎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正当大家一点点轻松起来的时候，又一件事情发生了。
“老师，快来我们寝室，他在砸他的东西，我们都劝过了，没用。”
冲到他寝室的时候，地上已经一片狼藉，他正拿着寝室电话不知道在和谁狂吼。班长解释到，他正在给他爸爸打电话，因为前几天他的手机坏了，让他爸爸寄钱来买新的手机，到今天钱还没到，于是在大发雷霆。
我把小志叫出寝室：“小志，一直以来，我都不愿意把话说破，怕伤害到你，于是我也好，同学们也好，家长也好，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你、关心着你。别的不说，你想想你刚才这个样子，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和父亲讲话，他生了你养了你，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他。你家里的情况你我心知肚明，你不但不安慰不帮忙，反倒加深父母的压力。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你是个积极向上的青年，可是今天你真的让我很失望，不但不能正视自己的问题，而且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你装什么！还有什么好装的！”气晕了的我把这半年来压抑了许久的怒火一口气喷发。
他愣愣地看了我好久，我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没想到他竟然哭了：“老师，对不起，你们做的我都知道，我不应该对爸爸吵，也不应该乱花钱，更不应该泡酒吧。我错了，老师，家里发生了事情，我不该跑到学校不理睬父母。可我觉得世界不公平，凭什么有些人不用好好学习，要什么有什么，凭什么我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想好好和爸爸说话，也想道歉，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到，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是自己，有另外一个自己在我身体里，发火的时候我根本控制不了我的情绪，我也很痛苦。”他一边抽泣，一边说着。
我递了纸巾过去，让他稳定下情绪。
“小志，这些话已经压抑了好久了吧？怎么不早说出来，压抑在自己的心里该多难过呀，都说我们伤害的往往都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可是你要知道这样的伤害双方都是很痛苦的。每个人的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以前的那个积极向上的你哪里去了？你是男人呀，总有一天要成为整个家族的顶梁柱，这点事情都不能担当，怎么指望你以后扛起家族的重担？你自己觉得有另外一个自己很正常呀，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关键要看怎么控制自己，不能控制的时候还有医院，可以去医生那里求助。老人都说命运对谁都是公平的，这边多放放，那边一定少放放，没那么多的凭什么，我们靠我们的努力，也是一样什么都会有的呀。讲个我的前辈给我讲的故事送给你，有一只小狗一直都想寻找幸福的所在，于是问它的妈妈：‘妈妈，幸福在哪里啊？’狗妈妈慈爱地看着小狗说：‘孩子，记住幸福就在你的尾巴上。’小狗听了，便不再天天寻找幸福，而是天天追着咬自己的尾巴，因为它要追上幸福，可却怎么也追不上。小狗沮丧地问妈妈，妈妈摇摇头说：‘傻孩子，不要追着幸福跑，那样你永远也追不上。记住，只要你抬起头，向前走，幸福就在你身后！’”
“老师，谢谢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谈话的缘故，小志和他爸爸一起去了医院看了精神科，诊断的结果的确是中度抑郁症和人格分裂症，于是开始配合药物治疗。在大三的那一年，他和家里每星期至少有一次电话沟通，尽管偶尔他还是会发脾气，可是爆发之后他学会道歉了。而且他有事没事地就找我聊天，有的时候一天会有好几次。有时候晚上睡得正香，电话也会响起。毕竟他愿意说出来总归是好的，我既然是班主任也理应成为听众，这是学生对我的信任。
时间就那样一划而过，躺在床上的我回想起那段经历不禁笑了，我没想到，那个故事竟可以在他心里留下这样深刻的记忆，幸福的味道弥漫开来，小志，我们都要加油，因为只要努力，幸福就在你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