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穿梭各国的世界船王
香港著名报人黄先生曾于一次采访时问过爸爸:“你见过世界上这么多的风云人物,也和他们是朋友,那么在处世方面,一定很有心得,可不可以讲讲?”
“处世方面的心得?”爸爸略加思考,坦然答道:“就是这样子嘛!你和大人物接触,人家的情形你要晓得啰!谈的时候,就可以有话题。当然,自己不能太自卑,也不能轻浮,令人家讨厌,这样的原则,我相信是对的。要紧的,是把自己的立场弄清楚,一切有分寸,别人自然就会对你客气了。”
爸爸建立庞大的私人船队,英国、美国、南美、巴西、日本、菲律宾,都成为环球航运的客户,连一些亚洲小国的政府也成为租船对象。
爸爸利用搭售租船(Shikumisen)条件向日本订造大量的油轮,帮助日本战后重生,受到日本方面的敬仰。日本政府要送爸爸名誉市民的衔头,爸爸很孝顺,他让爷爷去领此荣誉,由日本天皇亲自颁给祖父。
过了一年,日本政府坚持包先生自己也要接受名誉市民的头衔,于是爸爸也就接受了。爸爸获此荣誉,也是实至名归。因为他在日本共造了300余艘巨轮,日本35家船厂都自称是为他服务,甚至有一个在大阪的Zosen船厂,有一个部门自称为“环球的新建船部门”,因为他们所有的新船,都是为环球航运公司制造的。
我越来越感慨,爸爸心胸多广阔,度量如海洋。对于日本人历史上的过错,他会教导我们认识,目的是要我们记得这段历史,但没必要藏恨于心。他不会因为过去的仇恨,或缺乏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而怨天尤人,自暴自弃;更不会被仇恨拖住自己前进的脚步。爸爸是为将来而活,他只会猛力向前冲,结识更多更广泛的朋友,把事业干得更好、更成功,也因此得到众人的敬佩、接受和交往。
在巴西,爸爸认识了巴西的石矿部部长,是巴西石油公司(Petro‐bras)的前总裁。当他任石油公司的总裁时,爸爸就和他有过交往。他是来自日本的第一代巴西人。既然他是东方人,爸爸很自然地立刻产生亲切感,尤其是爸爸得到日本政府授予“名誉日本人”的称号。
爸爸还认识巴西总统盖泽尔将军(General Geisel),因为巴西石油公司也租用很多环球油轮。盖泽尔将军赠给爸爸“南部之星”(Cruzeiro Do Sul)的荣誉。
在美国夏威夷,爸爸认识了州长有吉(George Ariyoshi)和他漂亮友善的妻子(Jean Ariyoshi)。他们俩来自日本,是第二代的美国人。有吉是律师出身,喜爱打高尔夫球。每逢圣诞,必定请我们一家打高尔夫球,然后举行晚宴。爸爸妈妈带着我们四姊妹和四位女婿一同前往庆祝。他们每年也要请我们两次。一次是圣诞后的一天,只有我们两家人,气氛十分亲切融洽。另一次是新年,他们会请日本新力(Sony)大老板(Morita)和其他在夏威夷度假的日本大老板们一起开大派对。州长太太每年还亲自买很多圣诞礼物送给爸爸的外孙,送夏威夷衬衫给爸爸的女儿和女婿们。
有吉太太非常好客,家中常常宴客。有一次美国总统里根(Ronald Reagan)途经夏威夷,到中国做首次访问。爸爸未能赶去夏威夷,便把他亲笔写的“百闻不如一见”的卷轴,由有吉州长代表他送给里根总统夫妇,祝他们中国之行顺利,收获良多。
爸爸在里根连任第二届美国总统时,亲自到华盛顿恭贺他。里根在任的八年中,爸爸与总统见面数次。有一次是英女皇访美,里根在白宫举行欢迎晚宴,也请爸爸出席作陪。
爸爸与美国国务卿基辛格(Kissinger)也特别友好。他们曾谈及中美关系、苏联的政改、中国的经改、香港的难题。当时副总统是乔治·布什(George Bush),后来他当上美国总统,是前任美国总统小布什(George W.Bush)的父亲。爸爸也多次与他会面,他还曾送给爸爸一张亲笔签名照。
爸爸有如一个没有任命的中国大使,每当他与美国总统、副总统或国务卿一起,都是解释中国的立场和经济开放之必要。
爸爸和美国的银行家戴维森·洛克菲勒(John Davison Rockefeller)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洛克菲勒在美国的家族势力很大,也是美国大通银行(Chase Manhattan Bank)的主席,洛克菲勒邀请爸爸担任大通银行的国际顾问董事会成员,爸爸也答应了。每次开会,爸爸一定是带着女儿参加,因为妈妈不喜欢交际应酬和出门。我曾跟他到希腊和泰国,会上其他顾问董事都是来自各国大公司的主席,爸爸也因而广结更多朋友。
爸爸曾到德国,跟德国总理施密特(Helmut Schmidt)见面,当时他也带了我一起去。施密特很随和,请爸爸和我到他山顶上一间叫Ea‐gle's Nest的度假屋,我们在花园里吃便饭。那晚我记得吃得很普通,家中也没有侍者,只有一名保镖招呼。爸爸特别尊敬这位德国总理,常称赞他如何聪明、智慧和为官清廉。
另一次,爸爸接受邀请到法国皇宫爱丽舍宫(Elysee Palace)跟法国总统密特朗(Franois Mitterand)晚宴,我陪他一起出席。记得那次我特别紧张衣着,因为我知道法国女士非常讲究衣着,所有女客一定都穿着法国最新的名牌晚装来赴宴的。
平日在英国照顾孩子、管家务,过着平淡生活的我,又怎会有名牌衣服?只有趁此借口,去买衣服了。买的不是名牌,但很突出。上身是透明的黑丝衫,但有黑色的丝绒花,所以不算暴露,下身是黑色丝绒三个骨裤,盖过膝盖,像马裤形,较为特别。
从来不夸赞人的爸爸,那天居然称赞我蛮好看的,在宫里也得到不少的赞赏。但是看看周围女士们的衣着,都非常高雅,但不同于我想象的名牌时装表演一般。有些女士穿得比较朴素。密特朗总统忙着应酬众多的来宾,他走过来和爸爸握手,然后介绍他身边的女士,名叫伊迪丝·克勒松(Edith Cresson),是法国商务部长,爸爸与她谈了些时间。后来海文告诉我,伊迪丝原来是密特朗总统的情妇,但她穿得也很简朴,不像贵妇。
当我告诉爸爸,他也感到惊讶:“她很聪明,讲话有条不紊。她还约我明天到她办公室见面,不过我们明天便离开巴黎。”
1975年初春,菲律宾总统马可斯(Marcos)及其衣着华贵的第一夫人艾美黛(Imelda Marcos)在私人住宅曾款待过爸爸。
艾美黛比较奢侈。当时国家是那么穷困,大部分妇女要出国当家佣,寄钱回国养家,可是第一夫人竟会特别用私家飞机从上海运来毛蟹给客人吃,太说不过去了吧!
大概爸爸知道我的感受,没有带我去,也是我唯一没有机会认识的领袖。但因为菲律宾向环球租用大量的船只及进口燃油,而菲政府对所有大公司都有插手,爸爸难免要与他们来往。
1973年,石油输出国家组织(OPEC)决定减产及提高石油价格,这使石油供应非常紧张,触发了全球第一次能源危机。
爸爸于1976年会见沙特阿拉伯石油大臣后,非常关注世界石油生产量,知道石油的产出不仅对世界经济影响重大,也很大程度影响了他的公司船队发展。后来环球削减吨位的决策,也是爸爸多年来与各方领导人接触而形成的。
爸爸高瞻远瞩,除了在中国和日本建造船舶,1973年也开始在韩国造船。因为日本造船厂来不及应付环球急需的吨位。海文赴韩国与Hyundai签他们第一条船。韩国Hyundai和Daewoo都是最新兴的船厂,设备比日本更先进一步,价钱也比日本便宜。
我还问爸爸:“您对日本人那么有信心,为何现在变了呀!”
爸爸说:“朋友是讲忠心。但经商时绝不可以用情感来决策,有误业务的发展。你要记着,航运经济差了,我们环球能活得好好的,还不是我们能够下决心减人员、卖船只。”
海文插嘴说:“是呀,不能以情用事,譬如我一加入环球便把你命名的船‘东樱’号卖掉。”
“啊!如果有一天我们都穷困时,你是否也把我卖掉?”我问海文,大家便大笑了。
爸爸继续说道:“韩国给我们的条件非常好。虽然小节上没有日本人那么周到,但时间久了,他们会进步的。人家船东因感情用事,现在航运公司都倒闭了。我们可以保持第一位,也是因为我们灵活。”他用中文对我说:“是呀!我们中国人经过历史的折磨,起码把我们锻炼到会随机应变。你要生存,不得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