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住在霞飞坊,那时候还是叫霞飞路,很热闹的。那一块儿住的全是有钱人,没钱的住不进那些房子的。因为我父亲在一家比利时的房产公司做事,所以在那儿分到了一套房子,等于说是工作人员的公房,买是买不起的。平常看到的下层的人比较少,邻居都是报社老板啊、经理啊那些人。那时候我也不懂这些事,只顾玩,皮得不得了。
我父亲很喜欢我,他是个酒鬼,一下班就喝酒,没什么别的爱好,有时候就会抓着我叫我去给他买高粱酒。我父亲性格蛮直爽,朋友到家里来他就拿酒招待。
我母亲也是个老实人,吃素,但是又不念佛。我父母是再婚之后生了我。
我是属于个子不高但身体结实型的。这个优点一直保持到现在,你看,我快80了一直也没什么病。
其实我小时候就很抗打的。我跟弟弟妹妹调皮的时候,父亲会用鸡毛掸子下面的藤条打我们,我弟弟就大声哭喊,邻居们有时候总会开玩笑说你们昨天又挨打了吧,我们都听到嚎叫了。我从来就不叫的,生扛,打麻木了。所以后来我打拳也很厉害,因为能挨。
十六七岁的时候有空我就在家练杠铃、练举重,那时候流行在体育馆练健美,要花钱的,我就不花那个钱,自己买了个杠铃在家练。黄晓阳是我邻居,住隔壁弄堂的,他在楼上看到我在家练杠铃,就叫我出去练拳。我说我不认识啊,他就带我去青年会。我就把家里的杠铃捐献给体育馆,跟他们说平时他们就用这个杠铃,我去了就给我练。他是个性格很好的人,直爽,好打抱不平。他家庭条件很好,父亲是个牙医。他住我隔壁的汾晋坊,打交道的都是外国人,他从小就英语很好。我们打拳击他就经常来给我们讲解、翻译。刚开始都是跟外国人打,中外对抗赛。那时候外国人在青年会打拳是有钱拿的,我们中国人没有,门票啊、收入啊都要捐给国家买飞机和大炮,抗美援朝。
黄晓阳是领我进拳击大门的人,是他把我介绍到青年会的。我也跟他一起练过健美,后来就不练了,因为健美练太好了对拳击有影响,肌肉练得太硬了,速度和反应就不快,动作太僵了。打篮球的人练拳击可以,举重的练拳击就不太行了,太死板了,反应不快。
练拳击有点枯燥的。那些外国拳手在练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他们打我也跟着打,打空气,打沙包,跟人对打,两只手一起练,学了一年多才凑合能打。刚开始一天也就练一个多小时,后来形成习惯了每天都练,也不在乎时间了,就是吃饭的时候回去吃饭。我母亲有时候看我鼻青脸肿,就问我是不是跟人打架了,我说没有,是走路不小心撞到电线杆了。不敢让家里人知道,因为他们舍不得我去练拳击,被人打。后来时间长了,打比赛经常被人看到,就瞒不住了,家里人也就知道了。我就跟父亲说打拳是为了挣钱。
练了一年多以后,我开始慢慢参加比赛。第一次比赛是跟个苏联人打,是青年会组织的比赛。那时候我才17岁,对手20来岁。打的时候我很紧张的,拼了命打,根本不让人透气,不给他还手的机会,结果那场比赛我赢了。
当时黄晓阳在旁边给我加油,一直鼓励我。他自己也练拳击的,但他是打着玩,不参加比赛的。因为他家庭条件好,又是独子,家里很宠他,不舍得看他被打得鼻青脸肿。我的第一场比赛打赢了之后,后面的比赛也都蛮顺利的,就一直打下去了。黄晓阳对我这个学生也很满意,我开玩笑跟他说,你这个老师现在没什么可教我的了。
我这个人最好的就是我打不过你,但是我能挨打,我顶得住,守得住,不会倒下去,经打。练拳击就是要顶得住
我印象比较深的比赛是跟一个叫查查李的葡萄牙人打。我们打拳都是右手在前,他是左手,跟我们是反的。当时我很不习惯,老是挨揍,始终打不赢他。后来他要回国了,又打了一场,他就像教练一样指导我打,他怎样打我,我该怎样还手打他。打完那场之后他就回国了,后来我们再也没见过面。后来我的左手也慢慢练出来了,也常用这招跟别人打,这就轮到别人不习惯了。
那时候有钱拿,打;没钱拿,也打。别人开联欢会叫我去打我也打。我经常在比赛中总结经验。打得多了以后就慢慢打出名了。赢得多,受的伤也多。打拳击,不可能是我打别人十拳别人一拳都打不到我,怎么都要挨几下。流血也是很平常的事,后来打多了就慢慢有了优势,但也不可能完全不受伤。我身上还是有很多伤疤的,几十年了,还是看得出来。
打拳嘛,还是要跟有水平的人打才有劲。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我打的时候拼命打不管不顾,但看到别人快被我打倒了我也不会趁机多打几拳把他打趴下。
我想打赢就行了,没必要一定要把他打垮,打到别人在家里躺几天也没意思。有的拳手个性跟我不一样,他就是拼命打,把人打倒、打死为止。
1951年,“五四”青年节的时候,青年会组织上海市拳击赛。一组一组打下来,我们“中量级”的就剩下我和金锡荣了。当时黄晓阳说,你跟他打就对了。他最有名,你把他打败,你就出名了。金锡荣在他那个级别里面从来就没有输过的。
那场比赛是在当时陕西南路的卢湾区体育馆里打的,场子大,人也多,老有劲的。比赛之前,我装得老实得不得了,心里其实在想:这下严重了,如果打败他,我的名气就上去了。我在那边不说话,心里在想他的优点在哪里,弱点在哪里。金锡荣的板拳最厉害,我只能趁他打出去还没站稳的时候反击他。
比赛打到第三个回合的时候,我们打成了平手,要延时。当时我紧张得不得了,后来想,我能跟他打成平手了,已经赢了一小半了。金锡荣是有点急了。他一出拳,我就找着了一个空当,一拳把他打到跪在地上,就这样赢了。这场比赛之后,金锡荣到我家来看我,他说我从来没输过,输给你怎么搞的我也搞不懂。
我说碰巧碰巧。后来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1952年,我父亲去世后不久,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体工队看中我,叫我去参军。当时的院长是刘伯承,里面的学员都是首长,打仗立功了,不打仗了就进来学习,军级师级团级干部都有。当年的解放军运动会,我就拿了冠军,后来就参加全国比赛,我代表八一队,代表解放军,拿了全国冠军,大家都知道了。
周士彬应该知道的吧,1946年,周士彬曾在上海举办的一次国际性拳击比赛中,接连击败葡萄牙和白俄罗斯的选手,最终又在决赛中胜出,赢得他第一个冠军头衔。从此被称为“南拳王”,后来是上海体育学院的教授。
我刚刚开始学拳的时候,周士彬已经是上海青年会举办的七国拳击赛的冠军。很奇怪的是,我跟周士彬一直都没有交过手。虽然他是中重量级的,我是次中重量级的,但是碰在一起还是可以打打的。1953年全国运动会比赛之前,我作为解放军八一队的代表,跟当时的华北区代表中量级的张立德打过一次,我打赢了。后来运动大会上,周士彬跟张立德打的时候,是打输了的。
我们一起上下班,来来去去。我母亲说你看她是个大小姐,你怎么养得活她?我说不要紧,可以在思想上慢慢改造她
1951年我拿了上海市拳击冠军之后,有几个女孩子对我很好的。那时候上海有个大中华橡胶厂,他们大老板的女儿喜欢看我的比赛,我每次比赛她都和她弟弟一起来看。她是××学校的校花,长得很好看。后来我就通过同学介绍认识了她,有次我打电话给她,想约她出来,她说那你就来我家吧。我说好呀,就去了。××路134号,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家的房子大得不得了,花园洋房。她跟她妈妈介绍我,说这就是我跟弟弟常说的余吉利。她妈妈就说我儿子女儿都说你打拳很厉害的,你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