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中国和东方文化,这源自我的父亲……很高兴认识你!”说完,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大拥抱。
8年了,我和她,从一见如故到情同姐妹,友谊让我见证了艾米与中国孤残青年小福之间发生的神奇故事。
人物二 小福
我和小福的友谊开始于认识艾米之前。
1998年,我为之工作的美国儿童联盟在安徽合肥福利院开展慈善项目,我是项目的执行人,必须亲自到福利院去做实地考察。那时的小福22岁,是福利院办公室的文印员,坐在一辆摇柄手动轮椅中的他,显得瘦小而沉默。不过院长在介绍他时语气中却满是自豪:“我们小福是个自学成材的优秀青年,他不仅用一只手学会了打字、复印、桌面排版,还自学英语,能用英语与外宾交谈。而且他的国画也达到了很高的水平……”
小福大名叫福省军,是1976年由院长亲自收养入院的弃婴,那天,院长不无感慨地对我说:“捡到他的时候,样子好惨,破被子堆里的他,骨瘦如柴,气息微弱。抱到房间内,一打开襁褓,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天哪!这孩子右半边身子蜷成一团,右侧的上下肢都萎缩得像根柴棍,说句不好听的话,眼前的孩子活像个怪物,谁见了都担心这个小孩子还能不能养活!”
小福在一边听着,没有任何痛苦与悲伤,脸上的表情很平淡。也许他受的轻视和磨难太多,对伤痛的重提已经麻木了吧。
小福生命的前13年极其孤寂,靠着别人的照顾维持着生命而已,直到14岁那年,一个慈善组织让他拥有了一辆属于自己的轮椅,一切才渐渐改变。如今他成了一名福利院职工,有了工资,有了独立生存的经济基础。
艾米快离开合肥前,向我提出想去看看福利院的孩子,于是很自然地,我向艾米介绍了小福。
一开始小福有点腼腆,好像在为自己不够好的英语而害羞,艾米却很有办法,她先是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小福,然后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没关系,你的英语非常棒!我喜欢和你交谈,来吧,让我们一起来完成这愉快的谈话。”
小福放松了,两个小时后,艾米已经做出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她认真地告诉我说,她要和小福建立一种特殊的关系,她已经由衷地喜欢上了这个自强自立的残疾青年,“因为他是如此的勇敢,却又如此的羞怯。”
艾米以她社会活动家的眼光,准确地捕捉到了小福天赋的品质。从此,小福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不仅有了一个尊重他、扶持他、爱他的美国妈妈。
他的生命也开始了一段不平凡的经历。
三年过去了,小福和艾米一直通信联系。在这期间,小福被世界残疾人联合会吸纳为会员,并以亚洲地区代表的身份出席了在丹麦召开的残联会议;他还受到丹麦国王的邀请,参加国王为残联成员专门举办的晚宴……
回国后的小福,没有夸耀自己的荣誉,而是思考自己能为当地的残疾人做些什么。他以合肥残疾人联合会的名义,办起了报纸,目的是提高当地残障人士的文化素质,也为他们开启一个通往大社会的窗口。版面、标题、插图、花边……都是他一个人用电脑制作出来的,文章也是他亲自征集,他还拿出自己的钱(他在福利院每月有400元的工资)投在这份赔钱的报纸印刷上。虽然每期只印刷200份,但仅仅三个月,五期报纸,就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
就这样,靠一只手、一把轮椅和一副瘦弱的身体,小福办出了四个版面的五期报纸!
然而噩运又不知不觉地降临在他的头上。2004年初春,身体极度不适的小福在医院查出可怕的结果——直肠癌晚期!
福利院领导决定立刻手术,艾米以最快的速度从美国赶来。
白色的被子下,小福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存在了,露出的头部像猫脸一样小,那情景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当年院长的描述:“破被子堆里的他骨瘦如柴,气息微弱。抱到房间内,一打开襁褓,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在这一刹那,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25年前。一时间,我和艾米谁也说不出话来。
定了定神,艾米首先俯下身去,吻了吻小福的脸,无声的眼泪滴落在小福瘦削的面庞上。而就在这一瞬间,小福醒了,当他一见到眼前的艾米,先是一怔,随即便绽放出一个微笑。这个突如其来的微笑,灿烂得出奇。
小福去美国接受康复治疗并见到了美国总统
艾米为小福付清了所有的医疗费用,并且在小福完成半年的化疗后,又一次飞到了中国,接小福到美国去接受康复治疗。她要让生命的奇迹在小福身上发生,要请自己的朋友共同为小福祈祷。
2005年圣诞节,艾米为小福开了一个极其盛大的家庭party,邀请了两百多位朋友来家中为小福祝福,这些朋友中有国会议员,有律师,有医生,有教授,他们欣赏了小福当场为大家画的中国牡丹,并在艾米的提议下,一起出力帮助小福在教区内办个人画展,为小福申请免费治疗。
小福的个人画展筹到了一笔数额可观的资金,小福得到了最尖端的癌症后期化疗全程治疗,奇迹般地康复。
2006年2月14日,在艾米的安排和努力下,小福得到了布什总统的接见!
我们先抛开布什和他的政府给这个世界带来的祸与福,也抛开布什的傲慢与自大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我们只从艾米的力量和小福被总统接见的这个事实来谈,小福不仅见识了做梦都不敢想的场面,而且还是那场面中的主角。应该说,对于一个中国福利院的孤儿来说,他是个幸运儿,他得到的,是在美国青年眼中的最高荣誉,但反过来想,对一个这么艰难而又自强不息的人来说,老天给他一次机会难道不应该吗?只有不自弃才有机会啊!
2006年春天,美国华人基督教社团向香港凤凰卫视推荐了艾米与小福的故事,采访并制作了一个十分钟的节目向全球华人播放,在这期节目里,我们看到小福在美国的一部分生活,还有他接受洗礼时的一幕场景:“我非常感谢艾米和所有好心人对我的帮助与关爱。我是福利院的孤儿,可以说一无所有,对艾米我无以回报,我同意皈依基督教,接受洗礼,不是我对神有什么乞愿,我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心中对艾米的感激之情,爱她所爱……”
10月,小福回到合肥。
小福的爱情
2007年5月,艾米第五次来到合肥,这次来欢迎艾米的成员中除了小福,还多了另外两位成员。
抢先登场的是小狗阿里,这是一条流浪狗,长着长眉毛和大胡子,小福说:“一个多月前它来到福利院,我看它可怜,就每天吃饭时分一点给它,没想到它就再也不肯走了,天天跟着我。我养它也是偷偷摸摸地养,福利院是不允许养狗的。”
另一位,是来福利院做义工的女孩,来向小福学习英语的。敲门进来的正是这位姑娘,只见她手捧鲜花,有些腼腆,小福却用满是幸福的神情,大方地为我们介绍着她的名字和他们的相识过程。姑娘很内向,一个多小时内没有说几句话,但她的清秀和文静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女孩是家里的独生女,每周去一次福利院和老人院做义工,她觉得只有为这些无助的人付出,才是人生最快乐的事情。在和小福的交往中,渐渐萌生了爱情……
然而,现实世界是真实的,当女孩的父母知道了女儿的“疯狂之举”后,伤心极了,他们不理解自己的孩子为什么放着大把的健康正常的好男孩不爱,偏偏会爱上这么一个无钱无寿、一无所有的残疾人。小福也劝女孩不要再来了。
女孩还是一如既往地静静地来,又悄悄地去,每天在手机短信上与小福通话,将爱的信息传递过来,纯精神地与小福互相给予,互相温暖着彼此的心灵。
世界上有两种花:一种花能结果,一种花不能结果。不能结果的花有时更加美丽,比如玫瑰、郁金香,它们在阳光下开放,没有任何目的,纯粹是为了爱和快乐。
下篇 来自叶全新对小福的电话采访
小福语录一:
我从小就是这样,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身体。大一点的时候,有人到福利院找孩子,但从没人来找我
去问谁呢?我觉得追究身世没有意义
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父母是谁。有人传说我是从省军区医院来的,所以我叫福省军,“福”,就是福利院啰。
1976年他们把我抱回来时,也不知道我是几个月了,包裹我的那块布里面没有留下任何信息。我在福利院里活下来,不能走路,左腿右手完全残废。我是后天的小儿麻痹症,发高烧引起的,生下来是怎么样的没法知道了。
我特别想上学,我不太流泪,但为上学我哭了,别的孩子能上学,我为什么不能上?除了手和腿,我的大脑是正常的呀。院里就送我到学校,但学校说我是重残,不收。我还是要上学,院里又把我送到农村小学,寄养在一户农民家里。那年我大概10岁吧,寄养了7年,读完了小学和初中。
我从福利院到了人家家里,开始感觉很新鲜,毕竟这是一个家呀。但人家家里也有好几个小孩,农田里活又多,他们没法更多地照顾我。每天都要帮我出门,他们也很累。我心里很感谢他们收养了我七年。
我读书成绩还好,用左手学写字。因为不能走路,我在学校里没上过厕所。
真的,7年都没上过。早上我几乎不吃饭,更不敢喝水,7点多出门,上中学时中午还不回去。一直到晚上放学,我能忍一整天。没有人帮我,也没有人问我要不要上厕所。我从来都吃得很少。
七年后回到福利院上职业高中,那时我意识到自己有语言障碍了,不会说话了。因为基本上不和别人说话,也没有人跟我玩。到了职高,你猜我跟谁在一起?特教班的聋哑人,这下可好,连老师上课都不说话,打手语了。我基本上生活在一个沉默的世界里。
我为什么要学英语和绘画?像我们这样的人,不是你喜欢做什么就可以去做的。我学英语的初衷很实际,不能干体力工作总要学点专长。上职高没有英语课,我不想丢,自己买来英语书自学。画画是我喜欢的,小时候在地上画、墙上画,用棍子、铅笔头画。在福利院学前班里有个老师教画画、到职高时学西洋画,我不太喜欢油画,喜欢国画、花鸟画之类的。
画画时,我的心很安静,精神很集中。我从小不爱说话,性格内向,但不是心里有阴影或者自卑,我只是接受了这种生命。
我也喜欢音乐,我要是有两只手一定会学音乐,我要弹钢琴。我看到院里其他孩子都有两只手,真羡慕他们。我说你们有两只好好的手怎么不学学音乐呢?
小福语录二:
艾米确实给我带来很多改变,但我不认为她改变了我的命运。一个人的命运不是别人能改变的。我从艾米那里学到了两样东西:一是怎样更乐观地对待生活,二是要更多地为别人着想
后来艾米来了。
第一次见面不止她一个外国人,我们聊的时间也不长,我口语水平毕竟有限,双方自我介绍,然后我拿画给她看。艾米不停地惊奇、赞美,她很喜欢,我说:“这些画放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你喜欢我就送给你好吗?”她说:“太贵重了,我怎么能拿你这么好的东西。”我们就是这样开始的,我的想法很简单,和外国人接触能锻炼口语。
艾米是一个性格开朗、热情、真诚的美国女人,我根本没想到她会收我做干儿子。和艾米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最阳光、最幸福的。她自己也很惊奇,多次对我说:我去过许多国家,到过许多福利院,看过许多孤残孩子,就是觉得你最特别。这是上帝安排的。
她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充满爱心。我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她感动,但她认为我在这种环境下学了这么多东西,不可思议。
我们经常写信发邮件,互相问候、了解。艾米说自己从小就像个男孩子,喜欢玩男孩子打仗的游戏。她曾经为共和党筹款工作过,和政界有很多联系,现在她为慈善组织募捐筹款。
她推荐我参加世界残疾人联合会。丹麦国王设宴招待我们,去之前我想象不出国王的宴会是什么样子,一定奢侈得不得了,但不是这样,隆重又简朴。就像后来我去的白宫,过去想象白宫是多么豪华,我进去了感觉很普通。据说美国早期有位总统要求将白宫平民化,让人进来觉得亲切,不要和平民距离太远,因为这是为人民办事的地方。在丹麦的那次宴会上我看到了国王和他的儿子,丹麦最帅的王子。王子20多岁,年轻英俊,他走到我面前弯下腰握我的手,说话、微笑,非常亲切。丹麦人说我们都看不到王子,你真幸运。
我在国内很多年没有走出过福利院大门,出国之前也没有走出过合肥。是艾米让我走进了白宫。
艾米接我到美国治病,在康复期间,为我安排了很多活动。有一天,她接到邀请去听总统作报告,她想让我也去,就找他们再要一张票,要一个位子。我们去了,经过了严格检查。他们特害怕恐怖分子。
我和艾米坐在最前面一排,报告结束,布什下来和大家握手道别。走到我面前停下来,艾米认识布什,她站起来介绍我的情况,听了之后,布什对艾米说:“谢谢你。”我当时觉得布什这句话非常没有国界,他当我是自己的国民一样,感谢艾米为我做的一切。然后布什拉起我的手,另一只手拍拍我的头,说:“你看起来很帅气,不像有病的人。很好,上帝保佑你。”说完他就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