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朝的洋务到新中国外交,纵横100多年的历史,几代人的经历,一个外交世家的今昔,一位新中国杰出外交官40年的传奇经历——在他出任驻美第五任大使的第一年,美国宣布将对中国的“最惠国待遇”与人权挂钩,第三年,美又抛出“提升美台关系”法案,接着李登辉访美事件发生……
他与美国总统克林顿在白宫有过唇枪舌剑的争论;他走遍全美50个州,运用美国南北战争与台湾问题类比进行演讲,大获成功;他促成了江泽民主席成功访美……
75年,一本充满人性光辉的书,一段弥漫着新中国外交风云的历史。
和外交结缘
李道豫是晚清洋务重臣李鸿章三弟李鹤章的第五世孙,原籍安徽合肥,1932年出生于上海,并在上海度过了他的童年和青年时代。当时,他所就读的上海南洋模范中学以数理化和英语教学闻名,而且盛行实业救国的思想。李道豫16岁就在中学里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表现出了强烈的爱国热情和出众的演说、组织能力。当时共产党决定培养一批社会中坚力量,调一批地下党员去上大学,李道豫被安排到了沪江大学教育系。
李道豫:教育系都是女生,除了我以外,当时还有一个男同学。所以就对我说:你就不必要在那里了,你是不是转到英文系,英文系还没有党员。
学校查了我的分数,我的英文分数是足够的。沪江大学的英语是非常难考的,跟现在的托福一样。
事实上,此时的李道豫更感兴趣的是医学,他认为这是最直接的人道救援职业。然而,一次特殊的机遇又让他和外交结下了不解之缘。
李道豫:北京要举办一个亚洲太平洋和平会议,当时很多外宾要来。这是北京解放后第一次开国际会议,所以翻译就不够了,当时就从复旦、圣约翰和沪江三个大学的英文系毕业生当中抽调了30多个学生过去。这30多个学生做完了这个会议之后,有几个都分到各个外事部门,其中又有几个分到外交部,我是在分到外交部里的几个。
那年李道豫20岁。从国际司科员、副处长到国际司处长,李道豫一直在外交部从事联合国方面的研究工作。30多年的多边外交经验,使李道豫积累了大量的理论知识和实际处理经验。1983年初,李道豫被任命为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及瑞士其他国际组织代表团副代表。
李道豫:在那是有非常复杂的一些斗争,各个组织,像大家比较关注的世界卫生组织、世界劳工组织、国际电信联盟等,重要的有几十个。现在叫世贸组织的当时叫关税贸易总协定,我们没有参加,但是我在的时候也有一定的联系。所以这些事情也就是都要我们的代表团来做。
日内瓦办事处的多边外交问题复杂繁重,专业性强,近两年的工作,培养了李道豫机敏沉着、辨析善行的处事能力,也直接锻炼了他的外交才干。1984年12月,由于李道豫在日内瓦的工作卓有成效,回国之后升任外交部国际司司长。
周文重(现任中国驻美大使):他是一个非常熟悉国际组织的专家,应该说是一个专家型的大使。我觉得他视野很宽,另外他对国际问题非常熟悉,因为在联合国,天下大事,什么问题都会碰到。
1990年6月,李道豫作为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走进了联合国纽约总部的联合国大厦。当时,联合国的成员有一百六七十个国家,近千人,李道豫很快就熟记在心了,这种经历也锻炼了他过目不忘的本领。
李道豫:他是哪个国家的,叫什么名字,谈完话你才知道是谁跟你谈什么了。记人非常重要!我们管礼宾的同志,把照片贴成一个本子。我当时刚去的时候,开头每天的功课就是看照片记人。特别是非洲国家的人呢,我觉得很不容易分辨,经常看上去都差不多。
在联合国,要与其他国家的大使直接交往,除了看照片记人,还要采取各种方法接触,请客吃饭那也是经常的事。代表团之间都是有饭局的。
李道豫:一二十个国家吃饭,主要的客人,就贵宾啦,guest of honour,是一定要排在女主人的右手边的。中国是五个常任理事国之一,所以呢,他经常会给你排在贵宾的位置上,你就要致答辞。联合国的这些大使们非常地能言善辩,讲话一个赛过一个,所以你得讲话讲得风趣,讲得得体,讲得符合原则。大家听了又很高兴,又对这个场合切题。而且那么多饭,中午饭、晚饭,你的话是不能重复的。
李道豫的演讲天赋也在此时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可以采取一切手段,包含着使用武力,因此我们弃权”,1990年8月2日,海湾战争爆发,把激烈动荡的国际局势推到了一个白热化的境地。
李道豫:我到了以后的第二个月,就遇上了伊拉克出兵侵略科威特的事情。当时已经是晚上12点,战争一打响,美国和科威特就联名要求安理会召开紧急会议。当时科威特、美国就散发了一个决议草案,是两段,一段是谴责伊拉克这个行动,第二个是要求伊拉克退回到原来的阵地上。第二条我们没有困难,你既然出兵打科威特,你应该退回去,这没有困难。但第一条,当时的中国、伊拉克关系比较好,你是不是能够谴责?还有种看法,就是伊拉克和科威特两国之间早就有纠纷的地方,那么究竟算不算是侵略?
会议开到凌晨,整整一个通宵,联合国要求各个国家的外交官当场表态。
来不及请示国内,李道豫准备自己先行发言。
李道豫:根据各方面反映的情况,我们当机立断,认为第一条,我们也不能不支持。科威特是一个纵深很浅的国家,伊拉克一下子出兵边界,它就退到了首都。伊拉克当时既然已经打到了科威特首都,就表明,这不可能是一个边界冲突,而肯定是出兵侵略一个国家,所以应该谴责。这一条我们应该当机立断,觉得应该赞成。但是我们自己的发言是不是要谴责?最后我们自己发言了,我们表示遗憾。后来请示了国内,国内领导统一决定按这个办法处理。
紧接着,新的决议一个接一个地出台:661号决议对伊拉克全面制裁,665号海上封锁,670号空中封锁,等等。
李道豫:根据《联合国宪章》第七章,采取强硬措施,要进行对它的制裁。
制裁的第一个是要空中禁运,就是所有飞机不能飞进科威特,当时我们投了赞成票。后来不断加码制裁,然后就是所有的贸易禁运,然后所有的船只也不能进,也不能到伊拉克,而且由有关国家的海军进行封锁。一条一条决议地通过,每个讨论的时间都非常长。
制裁一直不见效果,美国见此,就推出了一项新的决议草案:为了使伊拉克从科威特撤军,联合国会员国可以运用一切必要的手段来促使这个决议的执行。这次决议草案后来成为第678号决议,而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就暗含可以使用武力。是否对伊拉克动武成为当时会议的一个焦点。外交部用最快的速度请示了邓小平,邓小平亲自定下了中国对伊拉克制裁决议的投票方案。
李道豫:联合国安理会的会场上挤满了人,包括走道,台阶上都坐满了人,旁听席全部坐满。安理会自己有15个成员国,15个成员国依次发言。
我们的发言非常简练明确:第一句,我们是赞成决议的第一段,撤军。第二句,我们对行使武力是不赞成的,因为第二条里头讲的可以采取一切手段,包含着使用武力,所以,我们这一条不能同意,因此我们弃权。最后全场都觉得中国的理由是非常令人信服的。
在联合国期间,类似海湾危机这样的局势使李道豫的外交才干不断得到验证和提高。作为一个成熟、干练的资深外交官,他的国际形势辨析能力、国际事务把控能力、外交艺术都为其日后担任驻美大使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在美国做“针线工作”,1993年,李道豫出任中国驻美国大使。在赴任华盛顿前,一位日本大使告诉李道豫,华盛顿是世界上最难居住的城市,在华盛顿当大使是最难的工作。
而李道豫却胸有成竹。
李道豫:国会、两院、司法机构,三大机构之外,他们还有一个不成文的第四机构,对新闻界、舆论界有很大影响的,叫智库,学术界、有名的,都得了解。大公司在全国各地分布的,你得坐飞机去,你还不一定能找到他,他都有自己的事,非常忙。你比如说国会议员,那都是很忙的,天天在开会。你打电话,他可以不接,你找他,可以找不到,所以就得整天地想办法见人。一个电话打过去,你的交情要到什么程度呢?
这个电话说谁来了,马上接,接完了以后还跟你谈事,谈完事以后,好,我替你办。要到这个份上。
CNN电视曾采访问:“大使先生,你是否可以说从现在开始将不会有侵犯知识产权的盗版CD等问题在中国出现?”李道豫坦然处之:“当然中国政府的政策是很严肃的,但是实际情况也很复杂,比方说毒品问题。你们美国有非常严格的禁毒政策和法律,但你就可以告诉我在美国就没有毒品交易者和吸毒者了吗?你可以这样说吗?我不这么认为。”
当时还有一位前苏联的大使告诉李道豫,在普通的国家,你认识50个人就足够了,可是在美国,你需要认识的人际关系得像海洋一样大。
李道豫:后来到了华盛顿,我深刻体会到这话真是有道理。在国会里头,要通过一些使我们很为难的,或是对我们施加压力的决议,这种工作不能光在华盛顿、在国会里头去做。他的立场其实早就定了,你去做也说不动他,你得到他的根子里头,到他的州里头去做工作。比如说这50个州,你可以不去,但是得抽时间,在周末、空闲的时候去拜访他们的州长,去结识他们,那对你的工作就有很大帮助了。
有一次,为了做一个议员的工作,李道豫甚至在门口等了1个小时。
李道豫:我跟他开玩笑说,我应该在中国做人大代表。到时候你们来见我好了,我也得让你们等一等。美国人很幽默的,和他们一说,他们反而哈哈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