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高长胜不禁问道:“刘大娘,这个铁头校尉究竟是什么人?都已经死去的人还怎么娶亲?”
刘神婆摇了摇头,道:“这个我真的不清楚,刚才那个人也只是这么一说,也得到了那里才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着,望了高长胜一眼,“怎么,难道你了解这个铁头校尉?”“不不,我不了解,但是我也非常想知道一个死了的人怎么会娶亲。”起初高长胜刚听到铁头校尉要娶亲的时候,还以为是一种中国古代的民俗——冥婚,冥婚在历史上早有记载,“谓生时非夫妇,死者葬同穴,迁之使相从也”,也就是说人成年后还没有结婚就死亡的,往往施行迁葬,即冥婚仪式。
但是转念一想,又不对,因为冥婚是男女双方都死了之后才进行的一种仪式上的婚配,而这个却是一个死去的人要娶活的人,显然不是同一回事儿,此中一定有古怪之处。
刘神婆点了点头,道:“如果你十分想知道的话,也可以和我一起去。”看来刘神婆对自己还不算太反感。
高长胜也正有这个意思,听刘神婆这么一说,便欣然说道:“好的,刘大娘,我和你去一趟,等我先告诉大壮一声!”
“好的。”
随后,高长胜快步赶到了何大壮家里。
此时何大壮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正坐在橱柜旁边仔细地看这些照片和笔记,见高长胜进来了,立即站起身来,说道:“大哥,我爷爷的坟弄好了吗?那个小棺材里没有什么跑出来吧?”
“哦,没有,大壮你别担心,全弄好了,完全按照刘神婆说的弄的,没事儿了。”听了这话,何大壮才放心了一些。
“对了,身体怎么样了?看你精神好多了。”
“大哥,没事儿了,头一点儿也不痛了,就是浑身还有些没劲儿,估计休息一下就好了。”
“嗯,这就好。”
“对了,大哥,这些照片和笔记你昨晚都看过了吗?”
“基本上都看过一遍了。”
“看来这些照片和笔记记载的都是我爷爷和那些军人进山的情况,但不知道这些笔记上的缺页是不是我爷爷撕掉的。如果没错的话,这些照片就是我小时候那次去照相馆的时候洗出来的。我爷爷应该是有些原因才没有让我看这个。”
“还有,大哥你看,这几张照片很是奇怪。”说着,何大壮拿了起来。
高长胜看了两眼,把照片又放下了:“可能吧,对了,大壮,你先在这梳理一下这些笔记本上的事情,我和刘神婆去外村办一些重要的事儿,今天可能不回来了。”
“和刘神婆去办事儿?”何大壮有些惊讶地问道。
“对,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来神农架的时候,这里的乡民曾经有人提到过一个铁头校尉,然后咱俩还去打听了一番,但是也没问出什么来。”
何大壮怔了怔,回想了一下,突然反应了过来,道:“对,我记得,咱俩去打听过,但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不过这铁头校尉不是抗清义士么,都死了好几百年了啊!大哥你这是去做什么……”
“这个,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和铁头校尉有关。这回就是为了这事儿,这样吧,你先看照片和笔记梳理线索,我估计得明天回来。”
“好吧,大哥,那你要去的话,注意安全。”
“嗯,大壮你好好养病!”
说罢,高长胜又迅速赶往刘神婆家中。刘神婆正在门口,见到他来了,说道:“我们走吧。”
走在路上,两人无话可说,高长胜其实是一个十分爱说话聊天的人,半天不说话,觉得十分地不舒服,憋得有些难受,便抬头看了看前面的刘神婆,问道:“大娘,咱们要去哪个村庄啊?”
“紫竹村。”
“那个村庄您熟悉吗?”
“不熟。”
“这个来的人是谁?”
“不知道。”
高长胜的每句提问,刘神婆都以极短的语句回答,这种顿挫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压抑。
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看了看刘神婆,他突然想了解一下这个面纱的事情,便试探性地问道:“大娘,你为什么总戴着一层面纱……”
还没等他说完,刘神婆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高长胜一眼,本来平淡清澈的眼神似乎变得十分可怕,语气也随之变得凌厉起来:“再说话你就不要去了!”
高长胜立刻自觉地闭上了嘴巴,看来是问到刘神婆的痛处了。他不敢再言语,怕刘神婆赶他回去,就这样一路上两人也就再没有搭话。
来到紫竹村的村头,高长胜向村中望去,虽然这里和何大壮所住的红叶村相隔也就不到十里地,但是建筑风格却相差很多。这里的房子多以石砌,显得非常古老,好像两三百年都没有动过的样子。
这个村庄的地势很低,两人此时站在一块巨大的石板上,这个石板呈青色,上面刻着两个圆形,极不规则,可能是哪家孩子淘气在上面画的。
居高临下地望去,村庄并不大,粗略地一看,也就几十户人家。而且在村庄的前面,有一大片紫色的植物,高长胜看出来了,那是紫竹,或许紫竹村就是由此得名。这些紫竹随风摇曳,看起来就像一片紫色的海洋,俗话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有了这片竹林,这个村子显得很有一股韵味,古香古色,就像是古人画的一幅水墨画一样。
整片竹林随风摇曳,高长胜仿佛闻到了发自竹叶上的一种幽幽的芳香。正当两人在石板上观望之际,忽然一个漆黑的东西倏地从石板下钻了出来。两人皆没留意,猛然之间都被吓了一跳。
定了定神,发现原来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只露出了一个脑袋,满头都是灰尘。可能是正躲在石板下面玩耍,听到石板上面有声音,这才钻了出来。两颗乌黑的小眼珠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骨碌碌地转了几圈,脑袋又倏地钻进了石板之中。
高长胜深呼了一口气,笑了一下,跟着刘神婆向村中走去。
走着走着,高长胜总觉得身后有人盯着他们看,一回头,发现正是那个孩子。此时这个孩子正满身是土地站在石板正中央,就像一个小泥塑,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到高长胜的目光,急忙又趴下,身子像泥鳅一样钻到了石板之下。
这个孩子可真是有些奇怪,高长胜一边看一边想。
两人往前走了不远,就看见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在不远处张望,正是今天去找刘神婆的那个男人,他看到两人来了,急忙迎了上去。
男人来到近前,对着刘神婆说了几句客气话,又看了一眼高长胜,似乎对这个陌生人的到来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有说什么,继而领着两人来到家中。
这个男人带着刘神婆来到了屋里,又瞅了高长胜几眼,并在刘神婆耳旁小声嘀咕了一阵,可能是在问高长胜是谁,让他进来合不合适,刘神婆随后点了点头,说了几句话。那个人便没有阻拦高长胜,高长胜也和刘神婆一起来到了屋里。
屋里面积不大,还拉着窗帘,略有些昏暗,但同时在空气中有几缕幽光在闪来闪去。高长胜一眼瞅见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在一面光洁的镜子前面梳头,在镜子两侧还点了两根蜡烛。
这个女人背对着他们,高长胜往镜子里看了看,发现了一个面容苍白的女子正微笑地看着镜子,脸上的表情显得非常地呆板,那个笑容看起来极为不自然,应该不是自发的,好像是有两只无形的大手在托着她的下巴和嘴角向上弯去一样,而且这个女子右手抓着一把精致的木梳子,在一下一下地不住地梳头。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正在眼泪汪汪地看着这个女子,看样子是她的母亲。
见到刘神婆来了,这个中年妇女哭哭啼啼地说道:“我女儿前几天刚结婚,昨天自己回家来了,然后就坐在这个镜子旁边梳头,变得呆呆傻傻。我们一再问她,她也不说话,就知道‘嘿嘿嘿’地傻笑,有时还自言自语,说有人在等她,等她梳完头去做媳妇。”
在这个女子面前的桌子上,还放着一朵紫黑色的花,黑得简直有些透明的花朵,看样子还十分新鲜。
刘神婆看到这个黑色花朵当即走了过去,就想用手拿起来,男人上前一步,阻止住了刘神婆,说道:“千万不要碰那个花朵!万一我女儿看不见这朵花,就会发疯似的寻找!”
听到男人说到这里,刘神婆又停住了脚步。
正在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人,高长胜一看,这个人满面褶皱,头发花白,看似最少也得有八十岁的高龄了,但是面容倒也算红润,不过双眼紧闭,眼圈上的肌肉有些绷紧,似乎是个瞎子。老者手里拿着一根雕刻过的木削拐杖。这个中年男人见到这个老者进来,马上恭敬地走到这个老者身边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这个老者随即开口说道:“是刘神婆来了吗?”声音十分洪亮。
刘神婆看了一眼这位老者,觉得似乎有一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便回道:“对,我就是。”
这个老者随即又说道:“你能不能跟我来一下,我有些事儿要和你说一说。”
刘神婆倒也没介意,直接和这个老者走出这个屋子,来到了另一个房间,但是同时也叫上了高长胜。
这个屋里有几把椅子,老人摸索了一下,在一把比较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把拐杖靠在一旁。
然后说道:“刘神婆,你也坐吧。”刘神婆倒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老者的对面。
老者说道:“你带进来的这个人……”
刘神婆看了一眼高长胜,说道:“没事儿。他是和我一起来处理这件事情的。”
老者点了点头,就这样,三人在这个屋子中坐下,围成了一个三角形。
这样待了五六分钟,这名老者也没有说话,空气沉寂得令人感到压抑。刘神婆看了几眼这个老头,忍不住说道:“老伯,您有什么事儿不妨直说。”
这名老者眉毛一纵一合,嘴唇也启了又闭,应该还在思索着什么事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老人用拐杖戳了一下地,发出“噔”的一声,似乎下定了决心,这才语气缓和地问道:“刘青青,你还记得我吗?”这回声音并不大,可是这句话的穿透力可不小。
刘神婆当即一怔,显然,她没有料到这名老者知道自己的名字。老者刚说完,她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这个老者一遍,好像似曾相识,但记忆中却模模糊糊的。
“老人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您,您是?”
高长胜这时才知道刘神婆的名字叫刘青青。
这个老者点了点头,说道:“也是,咱们见面应该是五十年前了。我是这个村庄的族长。”
“族长?”
“对。”
在路上,虽然刘神婆没怎么和高长胜说话,但是他还是了解到刘神婆其实也就来过这个村庄一次,这是第二次。从刘神婆的只言片语中,他知道这个村庄的人一般都是自给自足,也几乎不和外面的人怎么来往,外人来了基本不怎么受待见,态度也颇为冷淡。
这个村庄还保持着一种比较原始的状态,抑或说保持着一个比较古朴的状态,是由一个德高望重的族人担任族长,一般都是年纪最大的那个。族长威望很高,权力很大,族长一般负责协调村庄里的各种事情。
“您是这里的族长?我们什么时候见过面?”
“刘青青,你还记得这村庄里有个年轻人去你家娶亲的事情吗?”说这句话时,老者的语调有些颤抖,竟然面带一些愧色。
听老者说罢,刘神婆惊讶的神情又是一变,本来站得很稳的身子也晃了一下,老者点了点头,说道:“对,我是他的父亲,当时……”
没等老者继续说下去,刘神婆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此时她脸色变得更加青白,本来如清水般的双眸也卷起了一股无名的风暴一般,瞳孔的颜色都有些加深。
高长胜被这突如其来的喝声吓得一激灵,屋子里的空气似乎都有些凝滞了。看得出来,刘神婆爆发的这一嗓子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她紧紧地攥着拳头,手上的青筋都一根根地露了出来。
老者的面容也瞬间僵滞,喉结一直在一伸一缩,或许他也没有料到刘神婆会发如此大的火。
约莫过了半刻钟,刘神婆紧握的拳头才慢慢地松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一些,然后语气极其冷淡地说道:“以前的事你不要再说了!我也不想再提!”
说完,刘神婆痴痴呆呆地望着前方。高长胜看得出来,一般有这样神色的人都是在回忆以前的一些事情,看来这老者的话语又勾起了她几十年来不愿回首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