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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种子是另一种微笑的花

(1)

那一年的夏天,吉祥站在学校的三楼上,将大把大把的月季向下抛去,漫天的灿烂阳光里,突然下起了一阵花雨,无数个男生女生们争相朝这里观望,他们都惊叹于这奇妙的景象,而只有一个男生,朝着她大吼说,你疯了,出的哪门子洋相呀。

从那一刻起,吉祥发誓要找到这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男生,她会让做校长的父亲大人狠狠地批评他,或者找一个和他相当的男生,让他们来一场龙虎斗。

由于她在校园的关系,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个来自农村的、有些不可一世的、高度近视眼却无钱配戴眼镜的高个子男生,他有一个不伦不类的名字:句号。

她正准备着与他一场舌战时,她的父亲正巧路过这里,他制止了一场战争,他说吉祥太淘气了,都是大二的女生了,还像个孩子。

父亲看了看句号对吉祥说:你应该向人家学习,敢于向邪恶势力挑战,并且,你可以打听一下,人家虽然来自农村,却是学生中的佼佼者,你的学习成绩与人家有着质的差别。

在父亲的褒奖声中,那个叫作句号的男生居然低下了原本高贵的头颅,吉祥有些不打不相识地望着他,望得他脸绯红。

从那天起,她居然喜欢上了这个叫作句号的青年,不折不扣,挥之不去。

(2)

在此之前,在母亲门当户对的号召下,有个叫作良军的大三男生走进了她的世界,他父亲是财政局的局长,父母希望她为自己找个好靠山,将来才不吃亏,但这却不符合她的秉性,尽管她极力反抗,但在父母的极力坚持之下,她只有敷衍似的同他来往,当然,她吃了他无数次的巧克力,无数次的晚餐,不吃白不吃,交不交朋友还是自己说了算。

良军会在每周五的下午放学时,约他到附近的一家菜馆吃饭,但那天,她却碰巧遇见了孤身一人的句号。当时,他正一个人要了碗可怜的烩面,有滋有味地嚼着,后来,吉祥才知道,他每月有着固定的少得可怜的零用钱,所以,他只有在周末时,才从零星的开支中节省一小部分资金,用以打发熬了一星期贫困的胃口,她高兴得不得了,邀请他过来和他们一块儿吃,他却不肯,说多有不便,同时交了钱,独自一人离开了菜馆。

从那时起,自然而然地,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格局,良军拼命地追吉祥,吉祥却对他越来越失去感觉,相反地,她的心早已经改变了方向,他的箭头直指向那个叫作句号的青年。句号呢,有一种强烈的自尊心,同时伴随有一种自然而然的自卑感,在学习上,他是自信的,但一谈到感情问题,他就会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诿,在同学的嘴里,吉祥得知了关于句号的爱情观,句号说毕业了要回到乡下去照顾生病的老娘,这座城市不属于他,他不敢面对任何的爱。

这句话像一声晴天霹雳,打击得吉祥欲哭无泪。

(3)

吉祥从小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在许多问题的处理上大刀阔斧,为了自己的幸福,她冒着被别人骂的危险去找句号,她要试着劝句号改变自己的人生观,只有他们的人生道路站成了一条直线,才有可能谈及下一步的感情问题,她有着极好的关系网,别说留一个句号在市里,就是上百个也能办得到,她是家里的独生女,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父母一定会最终支持她的意见。

在那个月上柳梢头的黄昏,她约了句号,含糊其辞地向他表达自己的爱情,两只眼睛相对处,她突然发现句号的眼里藏满了流离月光,她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我真的没想到在这个遥远的异乡,会有你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在关怀着我、注视着我,这一切已经够幸福的了,我不奢望可以天长地久,只愿永远地向你和他祝福。

那晚,吉祥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在许多种表白和语言仍然无法挽回句号那颗僵硬的心时,她突然想到了死亡,她说你会后悔的,永远地后悔。

在小河边,正在她要结束自己的芳华时,一双大手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身体,身后,句号痛哭流涕,我不值得你如此呀,吉祥回过头,四片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

(4)

吉祥耍了个小聪明,竟然轻而易举地挽回了句号的心,她赞美自己的伟大,同时,也在为下一步如何应对父母的追问做准备,其间,她经常挽着句号的胳膊出没于学校的各个角落和场合,她要自豪地告诉大家,我,吉祥也谈恋爱了,对象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你们哪个能够超过他的才能。

句号像一个木偶,机械地跟在吉祥的身后。

那天,学校保卫处打电话说门口有个农村来的女子找句号,句号出去了,好半天没回来,吉祥担心着,便到门口张望,她发现句号正和一个农村女子在那里说着话,他们两个好像很亲热的样子,那女子,一边说着话,一边还帮句号扣着扣子,好像是他的亲人。

她不是那种爱吃醋的女孩,既然是句号家乡来的,她便有义务尽一下地主之谊,她大方地向前,句号惊慌失措地站起来,眼睛里藏着疑惑和担心,吉祥问,这女孩是谁?你妹妹吗?

句号还没回答,那女孩便大大咧咧地回答她:俺也算是他妹妹吧,农村都这么叫,俺是他未过门的媳妇,俺叫二丫。

吉祥惊呆了,天哪,在农村,他居然定了亲。

夜晚,句号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鸟,无法掩饰内心的恐慌,他向她和盘托出了他的心事。

(5)

二丫与句号定的是娃娃亲,二丫的父母死得早,是句号的父母将她拉扯大的,也是二丫在家里帮句号尽孝,句号的父亲早逝,母亲长年有病在床,二丫便担负起了儿媳妇的职责,在句号母亲的眼里,她早已是家里的一分子,这也是句号拒绝吉祥的主要原因。

最后,他说,我需要回趟老家,老娘病得厉害,二丫来城里抓药,顺便来告诉我消息。

吉祥猛地站了起来,我与你一块儿回去吧。

不,不了,我还是一个人走吧,那里山高水深的,不适合你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吉祥追问他。

我想会很快的。

句号二话不说地就走了,他请了假,同时带走了他的一些行李。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句号的假期满了,却仍然不见他回来报到,吉祥担心得厉害,她拨通了句号留的村大队的电话,那里一个沙哑的声音告诉她,句号的母亲过世了,他和二丫也离开了家。

放下电话,她突然下定了一个决心,要亲自去看一下,她要找到句号,问他为什么要离开她,一年多的感情就这样烟消云散了吗?她无力但仍然要抗争,她要告诉整个世界,句号是属于他的。

(6)

她要出去的消息惊动了她的父母,父母坚决不同意她的决定,说孩子你疯了吗?不说距离遥远,就是去了也是一场空呀,电话里不是说了吗?人早已经走了,你太痴了,但她抱着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态度回答父母,我要亲自去,如果他真的走了,我会认真地活下去,彻底忘掉他。

接下来,为了女儿的安全,父母决定同她一块儿去乡下寻找句号。

他们一连走了一天的山路,接近了属于句号的那座小山村,接待他们的村长惊喜万分,将他们领到句号的家门前,他说,句号这孩子命苦,但学习特好,是山区里唯一走出去的大学生,可惜呀,听说与城里的女孩谈了恋爱,他拼命地躲呀,我们哪里配得上人家,如果不是这场事故,他应该早回学校去了,可惜呀,一个人才白白浪费啦。

吉祥突然间潸然泪下,她这才知道,因为她的执着,她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她耽误了一个学子的一生。

房子早已人去屋空,他们来到句号娘的坟前,快要离开时,吉祥却突然跪在坟前痛哭流涕,她拼命抽自己的脸,说自己对不起句号,如果不是她,他会好好地待在学校里,他不会逃避,也不会离家出走。

原来,爱到深处,能不能长相厮守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愿句号能够平平安安地活在世上,回不回来已无关紧要,只要他好好地活着,快乐地活着,她会用一辈子的光阴为他们祈祷。

(7)

吉祥回家后害了一场大病,但这场大病也冲淡了她那场无关风月的痛事,在父母的开导下,在那个叫作良军的男孩的拼命安慰下,她在一个黄昏破涕为笑,想着爱情也不过如此吧,她会永永远远地祝福他的,在她心灵的佛龛上,一定会供着一个一辈子都不会忘却的名字和一段令自己肝肠寸断的回忆。

转眼间,毕业了,在父母的撮合下,她坦然接受了那个对他穷追猛打并且愿意用一生时光永远爱她的良军,他们幸福地生活着,直到十年后的一天,她突然目瞪口呆地看到了一张诊断书,上面赫然写着尿毒症的字样,良军,竟然到了尿毒症的晚期。

她待在医院的病床前,死死地守着这个爱了她十年,而自己却总是心猿意马对待的男人,她又一次肝肠寸断。

医生告诉她一个唯一可以救活良军的方法:换肾,而所有的这些,必须要有一个和良军匹配的肾源。

有些事情,并不是有钱就可以解决的,虽然她东奔西走于网络、电视台和报社之间,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最终,她没有找到一个和良军匹配的肾源,终日,她以泪洗面。

那天下午,医院的医生告诉她:有个人愿意捐肾给她的丈夫,但人家有个条件,不要任何的报酬,不允许病人家属接见他,并且不允许他们了解他的情况。这是个奇怪的规则,但死马也得当活马医,她向院方做了保密承诺,并且在手术通知书上签了字。

经过检查后,院方的医生告诉他,来捐肾的人有着与她丈夫一模一样的血型,型号也正好匹配。

她感恩的双手放在胸前,突然间她有着一种想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的冲动。

(8)

她看到手术室门前,一辆手术车推了出去,上面躺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她尾随着他来到他的病房,并且悄悄地记下了房间号。

两天后,她来到那间房前,轻轻地推门进去,枕头上一张憔悴的脸,久违的脸,竟然是句号。

她紧紧地抓住句号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是感谢吗?感谢他的慷慨,是惭愧吗?惭愧于自己当年的年轻气盛。

句号微笑着说,能够看到你,我真高兴,我原本不想让你知道我是谁?我来城里办事,路过你家门口时才知道你丈夫出了事,我和你丈夫血型一样,想着能够帮你一把正好,于是便赶来了,没什么,只是顺路而已,就像赶集一样。

隔着十年的时光,吉祥突然发现,那些逐渐老去的记忆竟然在这漫天的飞雪中变成了一粒可爱晶莹的种子,虽然已经残花遍地,但在枯萎的枝头上,竟然又生出许多朵姹紫嫣红的花,它们在瞬间便香满了光阴的两岸。

句号用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轻轻地对她说,不是所有的并蒂莲都能够成双成对的翩飞在花丛间,既然今生不能与你长守相伴,那么,我宁愿变成一缕阳光,让陪你厮守终生的那个人重新开出娇艳的生命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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