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伦历三百六十一年,初冬,雪大如席。
十万大山是自然之神对华伦大陆绝佳的馈赠,平均海拔六千米的高耸山脉默默的伫立在大陆南部,用自己健硕的躯体修筑成一道最坚实的屏障,日复一日的阻挡着大洋中无数海族虎视眈眈的目光和虎踞在遥远彼岸的魔族,从不抱怨,也从不玩忽职守。
在十万大山内部,可称得上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险峰怪石,古木参天,每逢雷雨交加的夜晚,身在山外的人都能听见随着暴风飘来的阵阵低沉的嘶吼,据老人们说,那是盘踞在大山深处的魔兽,深不可测,它们从远古就一直存在,以雷霆为食,顺暴风而动,永远生活在传说中。
若想从华伦大陆进入十万大山内部,第一个要征服的山峰便是呼延峰,呼延峰是十万大山西北部的一座小山峰,高约千米,草丰水美,各种野兽络绎不绝。而在这白雪纷飞的日子里,呼延峰却难得的静谧了下来,举目四望,入眼全是苍茫的白色,看不到一丝活气。
蓦然,一棵落满雪花的梧桐树下的灌木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又沉寂下去,等了好一会,一只肥硕的雪兔探头探脑的钻了出来,白色的小眼睛打量着四周,充满着警惕与精明,大山是一个复杂而残酷的世界,只有最坚韧的生命才有资格生存下来。
雪兔十步开外,便是几束开得正旺盛的腊梅花,傲霜斗雪,风姿绰约。雪兔微微翕动着小巧的鼻子,悄悄向前挪着小碎步,一步一回头。
突然地面裂开,一根尖锐的竹刺朝着雪兔的腹部疾刺而出,雪兔反应并不慢,强壮的后腿用力一弹,胖胖的躯体竟然异常灵活的在空中转了一个弯,巧妙的避开了那根要命的竹刺。
然后,
准确的落在了从后面无声无息的飞过来的抛网里——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树木摇摇摆摆,窸窸窣窣间,几个精壮的汉子从左后方的灌木丛里钻出来,这一行人都在三十左右,上身皆****,古铜色的肌肉暴露在冷风中却忽然不觉,其中第二个人最为高大,背后纹着一条火红色的巨蛇,张牙舞爪,表情狰狞。
最前面较为灵巧的一个壮汉飞奔几步,提起地上的抛网,屈指一弹,雪兔乖乖的晕了过去。
“古山大哥,你这个主意真是巧妙地很啊,这已经是咱们今天逮到的第七只雪兔了。”后面赶来的一个壮汉哈哈一笑,接过雪兔塞入背上的麻布袋中,朝纹着巨蛇的壮汉佩服的伸出了大拇指。
被唤作古山的壮汉黝黑的脸庞有些微微发红,一边摆摆手一边摘下腰间的酒囊狠狠灌了一口自己家酿的米酒,打着酒嗝道:“这些当然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昨天半夜咱们出发的时候苏公子跟我说,最简单的办法有时候往往是最有效的办法,只要耐心等下去,总有猎物饿极了铤而走险的。”
“苏公子和咱们这大老粗不一样,人家说的道道虽然简单,但是水深着呢。“
“景离和我家古风小子呢?他们不是也跟着来了吗?怎么没见他们?”古风环视四周,疑惑的问道。
“他们在后面呢。”一个憨厚的汉子搓着手笑道,“年轻人嘛,好奇心重,刚才我看见他俩好像发现一个鸟窝,大概掏鸟蛋去了吧。”
“这两个臭小子,等他们……”
“古山大叔,看我们弄到了什么!“
这时候,一个响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众人望去,钻出来两个年轻人,为首的大约二十左右,典型的猎人装束——一米八的身高裹在棕色的兽皮大衣里,腰间左手边别着一柄怪异的狭长兵刃,脸庞有些微微发红,这是长时间沐浴在太阳下的结果,剑眉星目,眼睛中总是闪过一丝狡黠,总体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是个豪爽利落的男人。
此刻他手里拿着两枚碗口大小的洁白鸟蛋,正在朝着古风嘻笑不已。他后边的这位就比他憨厚的多,虽是同样的打扮,但脸庞模样仿佛和古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稳重的气息,他肩膀上背着一只棕色的飞禽,脖子软绵绵的下垂着,古风打眼一看就知道被扭断了脖子,而且手法干脆利落。
“这是桑虹隼吧?“古山走过去,有些惊讶的拍了拍古山肩膀上的飞禽,”这玩意可奸猾得很啊,古风,你们怎么捉到的?“
古风不好意思的放下猎物挠挠头,“不是我捉的,我只是负责背回来,景离捉到的,我可没他那么多鬼心眼。“
一人接过古风手里的猎物塞进鼓鼓囊囊的麻袋,景离开怀大笑,把手里的鸟蛋顺势也塞了进去。
“我趴在鸟窝里,让古风拿着一个鸟蛋跑,等到这玩意落下来看另一颗鸟蛋的时候,拧断了它的脖子,没敢见血,怕引来别的东西。“
三言两语的说完事情经过,景离接过古山递过来的米酒大灌了一口,然后和大家一起坐到了地上。古山伸出大拇指,赞道,“小家伙,我看你的脑子快比得上苏公子了,果然这段日子的课没白上啊,不像我家古风,一说让他拜苏公子为师学点东西,比他娘的兔子跑得还快!“
说到这里,古山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古风一眼,在众人善意的大笑中,古山原本就憨厚的脸庞更红了,双眼一直盯着脚尖。一看便是个不善言辞的憨厚之人。
此时时间已快接近正午,古山看了看日头估算了下时间,表情稍微有些凝重起来,“今天为什么出来,大家应该都知道吧。“
众人收敛起笑意,纷纷点头示意。
随手扯过一节枯枝,古山在雪地上画出一幅简易的地图,用树枝点着其中一处,道,“这里,便是那只火犀栖息的山洞,它老了,但是也更谨慎了,前几年他都在夜晚出来,它却选择午后。这足以证明它的身体远远不足当年了。这是我们的机会!“
“没错。“景离补充道,”一般大型野兽都有昼伏夜出的习惯,他现在选择白天出来觅食,就是刻意避开那些晚上出没的野兽,虽然它实力堪比妖兽,但现在一半身子埋到土里的它,并不是我们的对手。“
“各位。“古山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每一个或凝重或凶戾的脸庞,语气沉重,”还有五天就是和山外互市的时间,部落里的情况想必大家都清楚,在有三天就没法开锅了,单单靠打猎我们养活不了四十多口子人,而且盐昨天就用完最后一袋了,药物还有最后一包,如果这次我们失败,那部落,就真的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我们八人,是部落里战力最高的八名猎人,所以,这个责任我们必须扛起来,今天就算死,我们也得咬下这头火犀的一块肉来,别忘了,八年前,栓子就是被它一脚踏成两截的!“
“当然忘不了!我日思夜想的想弄死它,既然今天我来到这儿,不论我死活,它都得死!“一个双眼通红的汉子咬牙切齿的说,他叫铁子,是栓子的亲哥哥,当年栓子死的时候他就躲在一边的山洞里,但是他却没有实力救下自己的亲弟弟。当年的火犀正值壮年。凶狠,健硕,还有残暴弥补了他速度的不足,当时在这一片没人是它的对手。
他记得,临死的时候,栓子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柴刀,一下一下徒劳的捅向火犀的前腿,直到嘴里吐出的血浆全部凝固为止。
“说得对,栓子不能白死,古山大哥,你就安排吧,我们听你的,咱黑兰部落,没一个孬种!“
“对,怎么打古山大哥你尽管说,我们听你的。“
“就算同归于尽我们也认了,皱一下眉头******不是男人!“
“………………“
“………………………………“
“好,我的计划是这样的。“古山强忍着泪水,在地上画了几笔,”我们埋伏在这儿,等火犀出来进入陷阱,我第一个上,在正面牵制住他,铁子带着你们三个,在左边,等它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你们再出来,你们四个,在这边,和铁子一块出来,最后,古风你在后面,致命一击由你完成,景离,你负责全局,哪里出现问题就往哪里补救。怎么样,没问题咱就出发!“
众人喝干酒囊里最后一口酒,拔出背后简陋的柴刀,猫着腰向前奔去,景离拍了拍腰间的兵刃,悄无声息的潜伏进灌木丛中,矫健如棕色的狸猫。
雪依旧在下,不过纷纷扬扬中,却透露着一丝悲壮的气息。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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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陷阱布置了五天,是在苏公子按照火犀的觅食习惯推算出来的最佳地点,这里在两块二十米高的巨石之间,大小刚刚够火犀钻过去,而巨石后便是一片丰茂的灌木丛,火犀没理由放弃这块宝地。
四周温度越来越低,景离左手反握着漆黑的三棱军刺,宛若雕塑般,小心的趴在巨石上,呼吸慢慢降到一个极限的低谷,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火犀老奸巨猾,稍微有点动静肯定逃之夭夭,到时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地面微微震动。
景离微微抬头,看见一头火红色犀牛慢慢的踱步而来,高约三米,体重保护估计也在三吨左右,体表覆盖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火红色骨甲,雪花刚刚一接近它的体表就被蒸发。火犀头部生有一根火红色的巨大尖角,狰狞如骨刺,这是它对敌的利器。
这头火犀尽管步伐中透露着杀伐果断的威严,但是转弯和加速之时却有些迟缓,景离眯了眯眼睛,看来这只火犀身上有暗伤,不过他对这庞然大物的东西内部结构不了解,所以分不清它的暗伤到底在何处。
巨石之间的缺口并不大,火犀稍稍犹豫了一会,张望四周后还是选择从这里穿行过去,这里离它的老巢并不远,所以它并没有太大警惕。
然而就在它的身体进到一大半的时候,它却突然停止了,举目四望,鼻孔中喷出深红色的烈焰和黑色的浓烟。
有时候,野兽的直觉可怕到惊人,或许它们没有太高的智慧,或许猎人自始至终没有露出破绽,但是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这头火犀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太可惜了。
景离遗憾的摇摇头,只要这头火犀再走三步,那古风就能一刀断掉它的一只腿,然而现在——
大雪中,一道一半漆黑一半雪白的亮光乍现,古山精壮的肌肉上突然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火红色花纹,一股厚重的气息从他双目间电射而出,充盈着巨力的双手握着柴刀从雪地里一跃而起,古山势大力沉的一招力劈华山狠狠的砍在了火犀的鼻梁上。
金铁交戈之声传来,火星四溅,鲜血飙洒。
火犀怒吼一声,没有多余的动作,大头一低,火红色的尖角朝着古风狠狠撞过去,这一击只要撞实了,古山哪怕真是一座山,肚子上也得出现一个山洞,而且是对眼穿的那种。
老实说,火犀反应并不慢,但是很遗憾,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而是一场策划已久的围猎行动。在古山堪堪闪避开火犀一刺的时候,铁子三人一跃而起,从古树上高高跃下,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火犀的右后腿。只要能重创它一条腿,那么压力就会减少很多。
而与此同时,藏在斜右方的四人悄悄摸上来,矫健而迅速的钻到火犀肚子下面,然后四人对视一眼,在火犀愤怒长号的同时,四把柴刀同时出击,目标直指同一点——火犀的小腹,这是骨甲最薄弱的一个地方。
火犀是真的愤怒了,它现在明白了它落入敌人的圈套,但是已经晚了,大山是个残酷的老师,他在教会你很多的同时,却只给你一次机会。
奋力挣扎间,火犀尖角猛摆,逼得古山连连后退,它知道,只要自己能走出这一块狭小的地势,那么眼前的这些人会轻易被自己踩成肉泥!
古山连连后退,火犀步步逼近。
正在火犀马上就要获得希望的时候,古山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畜生,你低估了苏公子的智慧,也低估了我们的决心!
古山抬起的右手高高落下,一碰紫红色的香料洒出,顿时脚下地面沿着事先刻画好的纹路闪烁起淡金色的光泽,原本结实的地面也悄无声息的变成黏黏的沼泽。
大吼一声,古山扔掉柴刀,双手紧紧抱住火犀巨大的牛首,脸憋得通红,身上的火纹颜色随着用力也越发鲜艳
千钧一发之际,火犀刚刚经过的巨石突然爆裂,古风爆射而出,摧枯拉朽的一刀划起尖锐的风声。正中火犀后庭!
力道之大,几乎没至刀柄!
这是致命的一击,在这种类似于陨铁的巨石上凿一个洞并不容易,古山他们花了四天时间才弄出一个可供古风藏身的洞,然后花费一天用从另一座山上运来的同色泥土堵住洞口,只为了给古风制造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火犀仰天怒吼,挣扎的更加惨烈,来自身后的剧痛让它抓狂,现在它才明白,自己早已没有退路了。
既然这样,那就一起死吧。
火犀长啸一声,滚烫的鲜血混杂着怒意在巨大的火红色眼睛里喷涌而出,它庞大的身躯顿住,紧接着,刺眼的红光在它身上的骨甲处闪现出来,温度之高令积雪迅速融化,而火犀头上的尖角处,红芒越来越盛,大有喷薄而出的趋势。
就是现在——
景离瞬间而动,一记倒挂旗枪,头下脚上,手里的三棱军刺与身体崩成一条直线,不过一眨眼功夫,景离的一刺便到达了火犀的尖角根处,快若疾风,势若雷霆。
一剑光寒十九洲!
军刺斜斜刺了进去,好似没费吹灰之力。
景离把全身的内劲灌注在手里的军刺上,顺势一划,在自己倒地的同时一个翻滚卸掉冲力,而火犀的半个头颅却被并不适合切割的军刺一击切开,鲜血喷洒如高压泉水,染红了附近的巨石与雪地。
火犀摇摇晃晃,不甘的朝前迈了两步,最终轰然倒地。
“差点,就差一点就交代在这里,景离,谢了,老子欠你一条命。”
死里逃生的铁子长出一口气,软软瘫倒在地上,这种后怕的感觉是最让人惊心动魄的。
刚才关键一击耗费了景离大半精力,景离也像条败狗似的趴在地上,连答话的力气都没有。
毕竟身为猎队的首领,古山还是比较沉住气的,他挥挥手,示意其中一人回去报信,这么大的猎物他们运不回去,然后开始清点伤亡。
无人死亡,只是一个叫猴子的猎人大腿骨被火犀踩断,这辈子算是废了,不过他也是条汉子,尽管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的留下来,但他却一直没吭一声。
古山从怀里掏出最后一点应急药品给猴子简单包扎了下,坐等援军到来。
“景离,说说你的感受。“
休息了大约半个时辰,古山询问道。
“四个问题。“景离整理了一下思路,还是有些无力,”第一,古山大叔你的呼吸暴漏了你的位置,不是声音,而是颜色,这是冬天,呼出的气体会变成白色,如果注意观察的话不难发现。第二,古风你这一刀该拔出来,捅进去只能让他剧痛,但拔出来却能让它丧失大半战斗力。第三,刚才我的一击刺中了火犀身上的暗伤,就在古山大叔你第一刀再朝后偏一寸的位置。第四,这头火犀实力比我们预想的强得多,不过具体什么原因,我分析不出来。“
这是每次打猎完成后必开的研讨会,一般由苏公子分析,不过这几个月景离也开始尝试着剖析一些东西,毕竟他是苏公子的学生,思路都差不多。这都是用鲜血换来的经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书本上的空谈珍贵得多。
休息的差不多的众人拿起武器,或坐或站,默默扫视着四周,目光警惕。
大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平安后面没平安,危险后面有危险。如果出现一个失误,那么可能下一刻伴随着火犀倒下的,就是猎队。这个道理,每一个人都在第一次走出部落的时候就刻在了骨子里。
唯有景离,军刺插在腰间,瞅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而大雪,依旧飘飘落下,没有半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