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漂了多久，雾渐渐散去，天空、河面显露出来，两岸不再是看得令人厌烦的绿色了。人工建筑物不见踪影，连大地也消失了，不宽的河道仿佛悬挂在浩渺宇宙之中，上下左右各个位置都望得见无尽群星。托浮着小船的河水有多深呢？难以估计。水底闪现着熠熠星光，可无法断定那些星星究竟是沉浸在河中、还是处在河水下方的空间。流水不疾不缓，发出柔和的声响，稳稳地推动小船前进，交织的光线把河面照得亮晶晶的。
泽帛腰杆笔直地坐在船头，面无表情。离开绿石星以来他一直沉默不语。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学习数学让他变得严肃了？
“别担心了。”坐在船尾的牛皮唐说。
泽帛毫无反应。他眼皮也没眨一下。
“我想伽罗瓦不会出事。”牛皮唐又说。
“你想？”泽帛慢慢地重复着牛皮唐说过的那两个字。他仍出神地凝视苍茫星空。
“依我对他的了解……”
“你了解他吗？”泽帛扭头望着同伴说。牛皮唐被他看得很窘，结结巴巴地说：“大概……有点儿了解吧……我不喜欢数学。”
“我不了解他，完全不了解。”泽帛说。
“或许他的运气……”
“别说这些了。”
“对，不说了，已经够难过的了。”
“我在想，我们不会就这样一路不经任何阻挡就到得了谷神星，否则，谷神星就该人人皆知了。”
“伽罗瓦告诫过我们说会有麻烦。会有什么样的麻烦呢？”
“一定是困扰了绝大多数人的麻烦。”
泽帛猜测得没错，麻烦的确不小。不久，他们被一道栅栏挡住去路，幸而水流不快，小船只是轻轻触碰到栅栏，河水通过栅栏缝隙流走了。
栅栏上嵌有一面四四方方的洁白石牌，刻着醒目字迹，内容如下：
“石头星之旅的难题
“你将要去往一颗大石，上岸后你须花4天走到大石中部，然后返回，这段路程除了石头还是石头，你不会看见任何水源。
“已经为你准备好了食物、装食物的网兜、水囊、以及无需饮食的能行走的石马。食物和网兜足够，水囊却是有限的，每个人允许携带的水只够一人饮用5天，如果你是单独一人，那么你应该明白你带的水只够你向目的地走上2天半就不得不返回。
“你可以招募同伴，但数量不得超过3名，而且你们最多只能携带可供一人饮用20天的水量，你将怎样完成石头星之旅？”
“这算什么？又一道数学题？泽帛，你跟伽罗瓦学习的本事有用武之地了。”牛皮唐说。
“我试试看，但我想伽罗瓦是反感这样的题目的。”泽帛说。“应该找3名同伴，组成一个4人小队就可以了。
“走完第一天，剩下的水供一人饮用16天。此时派一名队友带够他饮用1天的水返回出发点，留给三人的水可供一人饮用15天。”
“对，然后呢？”牛皮唐说。
“走完第二天，剩下的水供一人饮用12天。这时再派一名队友带够他饮用2天的水返回出发点，留给剩下的二人的水可供一人饮用10天。”
“讲得再清楚不过了。”
“走完第三天，还有供一人饮用8天的水，再派第三名队友带够他饮用3天的水返回出发点，剩下的水可供一人饮用5天，这些水可使得我走完1天路程到达目的地，然后再走4天回到河边。”
“对呀，是这样的，原来数学题不像我想的那么难。”
“是不难。所说的‘麻烦’只是这道题吗？”
随着泽帛说出答案，栅栏慢慢向两边打开，小船被放行了，可是未走多远，他们就撞上第二道栅栏。
“看，又一道题。”牛皮唐说。
只见白色石牌上写着：“你一定是招募了3名旅伴，是吗？很抱歉，经仔细清点后，我们发现水囊数量很有限，你能携带的水不够15天饮用，3名旅伴也过多了，请你再次给出解决方法。”
“水囊不够，干嘛不早说？无聊！”牛皮唐说。
“这样才算得上是‘麻烦’。”泽帛说。
“题目的难度增加了，对吗？”
“是的，得好好思考一下。”
几分钟后，泽帛想出了方案：一个人带14天的用水量走完旅途。
第一步，带上5天的水量出发，走1天后留下3天的水量，然后返回出发点。
第二步，带上5天的水量再次出发，走1天后，从先前存放的饮用水中取出1天的水量，再向前走1天，在那里留下2天的水量，然后返回出发点。
第三步，带上4天的水量出发，在沿途的各个存水处取出供下一天行程需要饮用的水，这样就能到达目的地并返回出发点。
泽帛的回答是正确的，他们继续漂流，直到碰到第三个栅栏。
“还是关于水的问题，烦透了。”牛皮唐说。“水囊就那么金贵吗？能不能不来来回回把人折腾个不停？”
“数学题就是数学题，跟数和计算有关，不见得跟实际生活有关。”
“这一次要求减少用水量啊，肯定没那么容易解决。”
“有纸和笔就好了。”
第三个栅栏是真正的麻烦，泽帛思考了许久都无法找到解答。他有些灰心，开始怀疑题目是不是真的有解。
“算不出来？”牛皮唐问？
“唉……”泽帛无奈地摇摇头，又叹了口气。“谷神星难以靠近呀。”
“德西元帅是怎样去的呢？会不会有别的通道？”
“就算只有这一条通道，也难不倒他的。我懂的数学还是太微不足道了。”
“别这么说，泽帛，伽罗瓦都认为你是个天才。”
“我可配不上这个称号。你不知道，我的数学成绩在我们班里也不是最好的。”
“那又怎么样？伽罗瓦在学校里数学总考第一吗？考试分数和是不是天才没有关系。”
多么鼓舞人的话！泽帛瞥了瞥同伴，后者正四仰八叉、大大咧咧地躺在船上数星星。他对眼下进退不得的困境丝毫没放在心上。泽帛感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位同伴了。
“我实在想不出用水量少于14天的法子。”泽帛说。
“再想想。哪怕少半天也行啊。”牛皮唐说。这句话提醒了泽帛，他拍拍脑袋，说道：“对呀，不必非得走上一整天才回头。我怎么没想到分数呢？”
如果按照学校的教学进度学习，泽帛不可能解决复杂的分数问题，但他在绿石星遇到的老师是不理会教科书的，这让泽帛无从判断自己的水准达到了何种程度，好在，这个问题无伤大雅，非凡的教育理当结出非凡的果实，三年级没毕业的少年再次给出回答：
在出发地和目的地之间，仍然选取两个停留点，离出发地为1/4天的地方甲和离出发地为1又1/2天的地方乙。带上5天的水量出发，把其中4又1/2天的用水留在甲地，然后返回出发地。再带上5天的水量出发，在甲地取了1/4天的水带上，在乙地留下2又1/2天的用水，然后返回。返程中，在甲地取得1/4天的水，在余下的1/4天中饮用。最后，带着1又1/2天的水量出发，在甲地取得3又3/4天的水，在乙地取得1又1/4天的水，抵达目的地。返程中，在乙地取得1又1/4天的水，在甲地取得1/4天的水。这个方案只需11天半的用水总量。
当闸门打开、他们又漂过长长一段距离后，牛皮唐还没弄明白泽帛的方案是怎么一回事。他央求泽帛给他解释了几次，末了他说：“算了，我承认自己是笨蛋，如果让我回答的话，我宁愿2天喝一次水，也不愿费劲动脑。”
小船来到第四道栅栏跟前，泽帛看着上面的石牌高声读道：“在你的思考之下，石头星之旅进行得越来越有效率了。相信你已经懂得，你的每一次进展都是由于你抛弃了一定的成见，这也是科学和艺术不断取得进步的重要原因。现在你离大石头、也就是谷神星不远了，可是你不能因此满足，就像科学和艺术工作者永不该满足一样；必需的用水量不足11天半，只有9天半，你该如何克服困难完成旅程呢？”
“还有完没完？”牛皮唐冲着栅栏吼道。“我一滴水也不喝走个来回，行不行？”他用拳头擂着栅栏，可是栅栏纹丝不动。
泽帛哈哈笑起来，说道：“你真的能不喝一滴水挺8天？”
牛皮唐胸脯一挺，说：“能！”
“好，不用你挺8天，挺6天半就行了。咱们一起出发，各带5天用水和4天半用水。走了1天半后，你就不必继续走了，停下等我，帮我保管1天半的用水，我带着5天用水走到目的地再返回，途中接上你和水回到起点。”
“如果我挺不了那么久呢？”牛皮唐对自己抗干渴的能力并没有十足把握。
“很简单，你将会变成一块硬石头。”泽帛笑着回答说。
牛皮唐变成石头的可能性当然不大，因为他们过了栅栏、最终停靠在星球上的时候，他们发现根本不必担心饮水问题，或者说，饮水不是最紧要的问题——刚一上岸，他们就被一群人抓住了。
真是荒唐的一群人，荒唐到泽帛为他们感到脸红，而忘了应该对他们的粗鲁和不友好感到生气。
那群人竟然没有一个穿着衣服！别说衣服，他们甚至连拖鞋也不穿一只。万幸的是，就泽帛所能看到的，他们跟自己属于同一性别。
“喂，你们是不是准备比赛游泳？”牛皮唐乐得前仰后合。
“即使游泳也得穿游泳裤啊。”泽帛说。
“这就是你少见多怪了，”牛皮唐一本正经地说，“在我的老家，游泳的都光着屁股。”
这事儿泽帛闻所未闻。牛皮唐的老家在哪里呢？泽帛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位同伴还谈不上有太多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