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一滴冰冰凉凉的液滴受不住自身重量,径直地从钟乳石尖滴落了下来,然后身体撞在地面上光滑的鹅卵石上,被撞得粉身碎骨,清脆的声音久久回荡着。
一旁的洞口横躺着一个人,却是掉进了湖里的采采。采采的头发已经散开,浓密地铺在地面上,像极了一条黑天鹅绒毛毯;脸上也带着些许还未干的水渍,眉头紧紧锁着,眼睛也死死地闭着,仿佛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
长长的睫毛上面还挂着些水汽,风微微一吹便有些摇晃;苍白的唇死死地抿着,就如同正在经历着极大的痛苦;身上着的那绸裙早已变得皱巴巴的,经过湖水的洗涤了之后愈加洁白;不知何时只余下一只的淡粉绣花鞋也完全湿透了,松松地挂在采采的脚上。
洞口处并不是敞开的,而是一堵天蓝色的“墙”,“墙”内是这个潮湿阴暗的溶洞,而“墙”外竟是那无垠的湖水,湖水与溶洞仿佛是被用一张极薄透明的膜给隔开。
然而,当一只怪鸟穿过这水墙从外面湖水中飞进时,竟然也未有任何水向溶洞内涌入。
这只怪鸟鸟体态轻盈,翅膀孔武有力,趾间的指甲非常地尖利,可以随时撕碎一个生人,通身都是那几近透明的冰蓝色,头上立着三根较硬的略微有些卷曲的羽毛,尾巴后还拖着四条如凤凰尾羽一般的长羽。
怪鸟嘴里叼着一枚通体赤色的野果,轻盈地落在采采身旁,把野果喂到采采嘴里。
那赤色的野果刚送到采采口中,便化成一滴朱红色的液滴,滑入采采腹中。不多时,采采手心的那些伤口便开始渐渐愈合,最后完好无损,就跟从未受伤过一样。
随后采采手指便轻轻颤了颤,睫毛也开始忽闪着,似是要醒来了。怪鸟见状,便振翅飞到一根立着的钟乳石上,侧着脑袋看着地上的采采。
采采觉得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幼时,她伏在书桌上揪着薛然的胡子;她不小心把案前的砚台打翻倒落在薛然的书上;她在薛然让自己读书的时候自己将书反着拿,被薛然发现以后还振振有词地说自己这样看更容易理解;
她欺负那个来自己家玩的号称是她从小定亲的书呆子刘刈楚,过后被薛然罚抄半个月《女训》《女戒》;她老是偷偷溜到账房观察薛母处理账本;她窝在薛母怀中听着薛母不厌其烦地跟她讲着女子的三从四德;她看见薛母在自己被薛然惩罚后的心疼……
采采兀自沉浸在自己美好的的梦境之中,期盼着就能一直这样长久下去,但就在采采梦到自己爬墙不小心从墙上摔下来,重重地撞在地上,不仅划破了自己的手心,还被撞得胸腔内脏也颤动了几下时,采采只觉得口中一凉,随即便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一阵冰冰凉凉的感觉在腹中升起,然后发现刚才不小心划破的手心上的伤口竟以看得见的速度愈合起来,而胸腔内腹的疼痛也消失了。
一滴冰凉的水好巧不巧地滴到采采脸上,采采觉得脸上凉凉的,很舒服,随即又从溶洞内吹来一阵凉风,采采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绫儿。”
溶洞里却只有水滴打在鹅卵石上的声音。
采采兀自睁眼,眼前的景物让她十分惊诧。
蓦地,采采忆起她好像要被一只黑袍鸟妖追杀剜心,然后自己从妖巢中跳了下去,那只鸟妖被自己戴着的舍利子的佛光挡回,而自己掉进一个湖中,被卷进了湖底的漩涡中……那她现在是已经死了吧。
采采觉得既然自己已经死了,她就再也不用怕被那些邪修的妖吸血剜心了吧。
想到这儿,采采奋力坐起,但在触碰到自己的身体的时候,采采又怔住了,随即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我没死?”
说完,再用脚跺了跺地面,在触及到坚实的地面时,采采高兴坏了。
忙从地上起来,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再踏了踏地上的鹅卵石,自己真的大难不死!
但高兴过后,采采明显感觉到洞中有一道目光正在打量着自己,看得采采心里发怵。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采采欲哭无泪,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小心翼翼地朝周围探去,在目光触及到那只立在钟乳石上的怪鸟时,采采的心都要从喉咙中蹦出来了。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要吃人的鸟妖。
就在采采将要放弃挣扎的时候,采采脑海里突然闪过自己刚落下时黑袍妖被舍利子的佛光挡回的场景,随即便伸出左手,捏紧了那颗舍利子,轻舒了一口气,将心落回胸腔内,然后一脸警惕地注视着那只怪鸟。
那只怪鸟扇扇翅膀,采采的心立刻又提起,
“你,你别过来!我手里可是有镇妖的舍利子,要是伤了你可别怪我……”
说到后面,采采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而那只怪鸟则抖了抖翅膀,随着一阵星星点点的冰蓝色光芒过后,那只怪鸟竟幻化成了一个人界四五岁的小孩的模样——
肉嘟嘟红扑扑的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桃红色的唇瓣,像藕节一般的手臂不知所措地放在穿着冰蓝色的小肚兜的圆滚滚的肚子前,胖胖的手指交叠在一起,两根食指来回不停地盘绕着,一脸委屈地看着采采。
看到这场景,采采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整个人都愣住了,这只鸟妖好像跟她之前见到的不太一样,采采略微放了心。
“姑姑……”那只小妖带着软绵绵的童音,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目光仍旧十分委屈,“姑姑不记得南南了吗?”
采采此时的震惊已经完全没法形容了,她从来都没有当过别人姑姑,更何况这个别人还是只妖。
那只小妖见采采许久都没有动静,便作势向采采靠近,采采见他靠近,本能地喊了一句:
“你别过来!”
闻言,那只小妖还真的止住了步伐,只是还没等采采舒心,便突然大哭了起来,
“姑姑,南南在这里都守了姑父将近三百万年了,好不容易才等来姑姑,结果姑姑竟然不要姑父和南南了。”
那只小妖哭得撕心裂肺,采采在一旁听得无可奈何,要知道,她最害怕小孩哭了。所以这只叫南南的小妖一哭,她感觉自己好像真做过抛夫弃子,不对,抛夫弃侄子的天理不容的事情。
自动忽略掉小妖话中的姑父,采采放下了警惕,那只小妖见状便立即夹带着眼泪扑向采采,肥肥的小手一把抱住采采的大腿,还不断地往采采皱巴巴的裙摆上蹭着,满脸的眼泪全部蹭到采采的身上。
采采无奈,只得拨开小妖,蹲下身,使视线跟小妖齐平,
“南南不哭,姑姑这不是回来了吗?”
采采身上湿透了,找不出一块合适的锦帕来给小妖擦眼泪,只得边用手细心地擦着边出声安慰着,当下只有暂且当他的姑姑一回了。
闻言,那小妖便奇迹般地突然停止了哭泣,带着未干的泪水兴冲冲地扑进采采的怀中,将头埋进怀里,软绵绵的撒娇声闷闷地传来:
“姑姑,抱。”
采采发现这舍利子竟然没有将小妖挡回,压下心下的疑惑,将胖胖的小妖抱起。,随着采采抱起的动作,脸上纵横着泪痕的小妖“咯咯”地笑着,采采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姑姑,我们现在是要去找姑父吗?”小妖搂着采采的脖子心情大好地说着,“姑姑回来肯定是来找姑父的,南南这就带姑姑去!”
“姑父!”
采采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才猛然想起小妖刚才讲过自己在这里守了三百万年。
三百万年啊,这小妖的姑父肯定不是人,是妖!而且还是一只老不死的妖!
“对啊,”小妖一脸天真地说着,“姑姑难道不记得了?可南南还记得呢,姑姑原来还……”
采采忙捂住小妖的嘴,生怕他会说出些什么来,罢了,自己还是去跟小妖的姑父解释清清才行。
“那南南就带姑姑去吧。”
语罢,小妖便松开搂住采采的手,从采采的怀中溜出来,一张手臂便化作怪鸟的模样,飞向溶洞深处,采采承认自己在看见正抱在怀中的小孩突然间化成一只怪鸟的时候,心中仍旧止不住地大骇,随即采采拍拍胸口,便抬步跟着小妖向溶洞深处走去。
溶洞内弯弯曲曲,九拐十八弯的,越往里走,那些钟乳石越奇特,洞内景色也就越美,让采采不得不感叹自然的神奇。
最开始采采还是一一记下了来的路,结果到了最后仍然被这复杂的溶洞给绕得晕头转向,还好怪鸟飞得比较慢,她还能勉强跟上。
走到一块更为广阔的洞内时,采采的注意力被一块紫玉石碑吸引住了——这块石碑有半人高,通身泛着晶莹温润的光泽,表面极为光滑;玉质极佳,竟不掺染一丝杂质;石碑上用篆书刻着三个字“木陀山”,那字迹并不似人为刻上去的,仿佛就是长在上面一样。
看到“木陀山”三个大字的时候,采采心中疑惑不解,自己如果记得没错,这里应该还是那个大湖底。
见到采采停下来看那块石头,怪鸟展翅飞了下来,刚落地便化作了之前的那个小孩模样,扑到采采身边。
采采伸手抱起了小妖,小妖顺势靠在采采的肩头,
“这里以前是一座山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后来怎么就变成一个湖了,还把姑父躺着的石室给弄成了这样布满尖尖的石头的洞,要不是南南在洞口结了个结界,这里早就被水淹了。”
听完,采采才恍然大悟,人界有沧海桑田的传说,怕是过了三百万年,山地平原早已变成了湖海,只是这只叫南南的小妖不明白而已,而洞口那个隔着湖水与溶洞的透明的墙竟然是这只小妖设下的结界。
“姑姑在想什么?”
“姑姑在想为什么我们都走了这么久了还没有看到南南的,额,姑父。”
说罢,小妖趴在采采的肩头“咯咯”地笑了:
“南南就知道姑姑放不下姑父,这下心急了吧。”
采采又差点一口口水没咽下去,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而那只魁首却全然不知,
“南南知道姑姑心急了,这就到了。”
语毕,小妖手里捻起一个诀,手心便开始升起起点点蓝光,蓝光迅速聚拢,在指尖凝成一点,闪着摄人心魄的光芒,光芒脱手而出,在石洞的另一边的墙上迅速画出了一个门的弧形轮廓。
随即,伴随着一阵“轰隆”的巨响,石壁上的石头坍塌,随着小妖轻轻拨手的动作,巨石自动地向两边移去,让出了中间一条道。
采采一直将小妖抱在怀,小妖的动作她全部看在眼里,在惊异于小妖的能力的同时也暗叹自己的无能为力。
似是看穿了采采的想法,小妖偏着头看着采采,
“姑姑,南南最厉害的是‘千花入梦来’呢”小妖一脸自豪地说着,“‘千花入梦来’在整个六界除了姑父,就属南南最厉害!而且经过这三百万年,南南已经能将敌人杀死在他自己的梦中了。”
采采骇然,想到自己昏迷时一直做着的梦,她当时是真的想要留在梦中,永远不出来时,脸色便变得煞白。
“姑姑来时穿越南南的结界时,就不小心中了南南施在结界上的‘千花入梦来’,要不是南南早些发现,喂了姑姑一枚‘缠梦’,姑姑此时肯定被魇在梦中,永远醒不过来了。”
南梦边说着还便抽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胸口,“都快吓死南南了,不过,姑姑怎么变成了没有一点灵力的凡人,还受了极重的内伤?心脉都受损了,好在‘缠梦’还有治愈的效果,不然南南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末了,似乎思考了好一阵子,
“等姑父醒来,南南一定要姑父教南南治愈术,万一以后姑姑又受伤了,南南就可以给姑姑医治了。”
听小妖提及自己的内伤,采采才恍然觉得自己心口灼热的痛感消失了,手心也不疼了,抬起手来看,果然一点受伤的痕迹也没有。
暗暗赞叹“缠梦”的神奇,采采决定等解释清楚后再找小妖要两枚来带回家给薛然薛母食用。
“姑姑,我们进去吧。”
小妖环在采采脖子上的手将采采微微往门的方向拉了拉。
采采这才回过神来,抱着小妖的手略微抬了抬,将小妖放坐在自己的左手小臂上,然后提步走了进去。
二人进入后,身后的巨石自动地又迅速聚拢在一起,再次变回了原来的石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从来没有确确实实发生过。
“姑姑,姑父就在那边的寒冰玉上面。”
采采顺着小妖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差点吓得她拔腿就跑,那散发着无止境的寒气的寒冰玉床上面躺着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卧着一条黑龙!
黑龙的片片黑磷闪着冰寒魄人的光芒,盘曲在寒冰玉上,使人不自觉地对其产生敬畏之情。
采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只小鸟妖的姑父不是应该跟它一样是一只鸟么,怎么变成了一条龙了,还是条黑龙,而且,这里也太冷了点吧,寒气直逼入骨里。
“姑姑,你怎么了?见到姑父应该开心啊,”小妖奇怪道,但在看到了寒冰玉的时候,随即又恍然,胖胖的手在长着稀疏的头发的脑袋上挠了挠,“南南竟然忘记了,姑姑现在变成了一个凡人,抵御不了寒冰床的万年寒气。”
说罢,便结了个手势,蓝光乍现,包围住寒冰玉,蚀骨的寒气顿时消弭,采采快被冻得僵硬的身子也就渐渐地恢复了。
再往那边看去,寒冰玉床被淡蓝色的微光包裹着,而原本卧着的巨大的黑龙的身形也缩小了,化成了一个人的模样,穿着黑色的锦衣,静躺在寒冰玉上。
采采这才微微放了下心,抱着小妖走近。
走得近了才看清其模样,黑色油亮的长发被打理的十分干净,一丝不苟地铺在身后;浓密的眉毛直直的,但在眉尾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凤眼紧闭着,似乎永远不会醒来的样子;凉薄的唇轻合,下巴微微扬起;双手十指交合放在胸前;一身黑色的锦衣也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不见一丝褶皱。
采采皱了皱眉,若不是看到他胸前有点微微的起伏,她一定会认定眼前的黑龙幻化成的人已经死了。
“他怎么了?”
采采小心地询问着抱在身上的小妖,小妖作势要从采采的怀中下来,采采见状便曲下身子,将小妖放到地面上。
小妖轻松地爬上寒冰玉床,替上面的人整理了一下头发,再轻轻地掸了掸锦衣,随即又麻利地从上面跳下来。
“姑父自从三百万年前中了‘宿世醉’,就一直躺在这里,从来没有醒来过。”
采采惊异于小妖口中的“宿世醉”,那种东西竟然能让这些拥有甚至能开天辟地的力量的妖们束手无策。
“那南南可不可以告诉姑姑,‘宿世醉’是什么东西?”
“就是那臭屁洛华酿的一种酒而已。”
小妖在提到“洛华”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不屑地撇撇嘴角,语气也不大友好,但也夹杂着点点无奈的神色。
采采好笑地看着他,却也觉得初听见“洛华”这个名字,自己的脑海中竟有抹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然而采采却没甚注意。
小妖也不再多说,直接拉起采采就走到了寒冰玉床边,
“姑姑,你快把姑父叫醒吧!”
小妖有点着急了,而采采却一脸错愕的表情,心想着这些拥有如此强的能力的妖都没能叫醒他,自己区区一介凡人如何能做到。
采采正欲开口拒绝,便听得小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整个六界中只有姑姑才能唤醒姑父,姑姑快去吧!”
采采无奈地摆摆手,罢了,自己试试吧。
在小妖无比期待的目光下,采采伸手推了推上面的人,
“喂,南南的姑父,你醒醒啊。”
没动静。
采采伸手揪了揪那人的头发,声音拔高了一个度:
“醒醒啊!”
还是没动静。
采采恼怒,一直站在一旁的小妖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方式跟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
“姑姑,姑父叫‘芣苢’……不叫‘喂’”
“哦。”
采采无精打采地应下,但随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招来小妖,
“南南,姑姑需要一点儿水,南南给姑姑找来好吗?”
“这还不简单!”
小妖随手捻起诀,转眼间手里便多了一只雕着繁复的花纹、但却呈泥土色的、盛着满满一罐清水的陶罐。
接过小妖手上的陶罐,采采喝了一口之后便拎着罐子再次面向沉睡着的芣苢,一旁的小妖看到,不禁小声地叮嘱道:
“姑姑仔细些,别将水……”
小妖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得采采深吸一口气,然后就将陶罐里余下的水尽数泼到芣苢的脸上,随即便喊出来:
“芣苢,你快醒醒啊!”
强忍住将眼前的女人丢出去的冲动,小妖正准备捻诀替芣苢整理好,目光却突然触及到芣苢周身光芒的变化。
忙闭眼冥想,竟真切感觉到了自己用于压制寒冰玉的万年寒气的法力正在减弱,等了三百万年,芣苢终于要醒了!
而泼完了水的采采顿时后悔了,自己竟然当着小妖的面泼他姑父的水,这只小妖肯定会把自己丢出去的,而且自己现在也明显感觉到了周围空气的温度的下降。
躺在寒冰玉上面的芣苢眼睛突然间睁开,眸间冷冽之色尽显,随即化作本身的的黑龙原形,在洞顶盘旋了一圈后又幻化成人形缓缓降落。
见到此景,采采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拿着的罐子也因为一个没拿稳,径直摔在了地上,在触及到地面的瞬间,陶罐摔了个粉碎,只余下清脆的声音在回荡着。
第一章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