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回到了云水阁,便将众人全部支了出去:
“我累了,想要休息,你们都下去吧。”
薛绸儿虽是疑心采采身体不适,但见到她眉间疲惫之色尽显,便也不作他想,带领着众人便走了出去,出去之后还小心将门给带上。
见众人都离去后,采采褪下身上的华服,搜出了自己从前为自己偷溜出门准备的夜行服,利索地换上了一双黑靴;头发上面的珠钗翠环也都尽数取下,所有发丝都用一条软锦带高高竖起。
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采采小心地抽出梳妆盒的内格,取出洛华交给自己的“曲水”以及一根火折子别在腰间,猫手猫脚地溜到门后,耳朵贴在门背后听了听外面。
见外面没有丝毫动静,这才悄悄地走到自己的床旁边,低着头爬进床底下,缓缓移开床下一块不起眼的方形地砖,露出了一条密道,移这一块地砖就几乎耗尽了采采全部的力气。
采采将身体小心翼翼地探进了密道,待到半截身体都进入了密道这才将地砖慢慢挪过来,边挪动便将身体往密道里送,最后将其盖好才顺着梯子缓缓下去。
刚站定,采采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伸手扶住梯子才站稳,心口已经开始有些隐隐作痛。
周围一片漆黑,采采伸手去摸腰间自己带上的火折子,并将其引燃,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拿着火折子顺着密道往前跑去。
密道通往城郊的一片小树林,是从前采采贪玩挖下的,采采只是一直拼命跑着,竟直接忽略了后面尾随而至的另一个人影。
采采刚拨开草丛从密道里爬出来,天色便渐渐暗淡起来,东方天际能够看见一轮隐隐的几乎贴着地平线的圆月。
选了一颗粗壮的大树躲在背后,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心口的痛愈来愈烈,采采扯下自己的面巾,将其凝成一股,嘴巴紧紧咬住,再将其牢牢地系在脑袋后面。
这时候西边天际收去了最后一点光晕,尽管采采将自己的嘴用布堵住,但喉间还是不断地蹦出无比痛苦的声音。
整个人环抱在那个大树上,手指死死地嵌入树中,指甲崩裂,殷红的鲜血顺着指尖流出仍不觉。
最后采采还是忍不住松开了手,刚一松开,那一双手便抑制不住地想要往心口抓去,采采只能立即滚到地上,将自己的手牢牢地压住,实在压不住了便将两手伸出,不顾已经崩裂的指甲,将手指牢牢地扣在地面上。
心口处一直涌上来的疼痛快要将她的人灵逼出,但“锁魂丹”将她的人灵与身体紧紧地绞在一起,将人灵勒得无比扭曲,几近断裂的地步。
尾随着采采而来的薛然看着自己女儿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里之痛绝不亚于“噬心丹”所带来的痛楚。
悄然走到采采身边,一双有些苍老的手将采采的手从地里拔出来,紧紧握在手中。
“爹陪你。”
采采抬起头,目光里的满满的不可置信,她明明掩饰得很好,薛然又怎么会知道。
似是读懂了采采的心思,薛然将采采的手握得更紧了,但又生怕碰到她的伤口,显得有些无措,眸间蓄满泪水,满含慈爱地看着她:
“爹懂你。”
眸间霎时充满眼泪,在采采的印象里,薛然一直都是一个严父,从来没有当面对自己表达过他对自己的关心,自己曾经还一度讨厌、憎恨过他,如今看来,当初是自己太过任性了。
想到这儿,再一波痛楚袭来,紧紧攫住她的身体与人灵,采采霎时冒出了一身的冷汗,沾湿了头发,也沾湿了身上的衣服,更沾湿了薛然的眼眶。
牙齿紧紧地咬住嘴里的布条,被拧得十分硬实的布条也顺着齿印,深深地陷下去,采采的眼睛瞪得特别大,似乎眼珠就要从眼眶里骨碌滚下来,而薛然只是紧握着她的手。
伴随着远方传来的一声鸡鸣,采采身上汹涌猖獗的痛楚才渐渐平息下来,而此时因为采采的强制忍受,她的七窍全部流出一股血色细流。
感受到采采抓自己的手的力气松了,薛然忙放下手里握着的采采的手,扯下自己的衣角,手颤抖着想要去擦从采采七窍中淌出的鲜血。
触及到采采嘴里的布条时,慌忙去轻轻抬起她的头,将系在后脑勺上的死结解开,可因为采采的死命挣扎,布条早已经嵌入两边嘴角的肉里,渗出的血将其粘连在一起。
采采看着因为整夜没睡又为自己担惊受怕而面容憔悴、胡子拉碴的薛然,含着布条的嘴巴弱弱地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采采,你忍着点,爹这就给你取下来。”
薛然努力使自己的手不颤抖,小心地顺着采采的嘴角揭着那嵌进去的布条,而采采却累得只能眨眼表示自己的意见。
随着布条的不断被揭起,鲜嫩的血肉渐渐露出来,嘴角的鲜血也不停地往嘴巴里灌,而薛然却只能继续着这动作。
经历过了那噬心锁魂之痛的采采到现在都已经麻木了,嘴角处传来的痛楚以及十指上的痛早已算不上什么了。
布条完全揭下的时候,从采采裂开的嘴角处还明显能够看得出里面浸成血红色的牙齿,薛然的手不由得抚上采采脏兮兮的面庞。
“都过去了。”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采采努力用自己的目光示意薛然去看自己的腰间,薛然顺着采采示意的地方看去,只见得腰间鼓起,似乎塞着一个什么东西。
小心的将那块东西取出,见其外观就是一块白色的瓶子,可是看那材料,薛然看不出是什么做的。
将瓶子拿到采采眼前晃了晃:
“是这个东西吗?”
采采眨眼,略微张了张自己的嘴巴,薛然见状忙打开瓶塞,将里面的东西喂给采采喝,伴随着采采喝下的东西的动作,采采身上的伤竟飞快地愈合,直到与之前的一模一样,看到这情况,薛然不禁瞠目。
“爹,带我回家。”
这是采采从昨夜到现在唯一开口说的话,薛然忙收了瓶子,将瓶子别在腰间,另一只手小心托起已经晕厥过去的采采,将她背到了自己的背上,再一步步地往刚开城门的临安城里去了。
回到了薛府后,薛府朱漆的大门依旧紧闭着,薛然背着采采一步一步重重地踏上台阶,走到门口叩响了大门,而开门的还是那个叫薛永的家丁。
见到是自家老爷与小姐,薛永忙开门将二人迎了进去,只小心地看了一眼身着夜行衣已经昏迷的采采,便再没了其他,主子的事情,作为下人本就不应该多嘴。
刚回到云水阁,薛母便闻讯而来,见到自己的女儿安静地躺着,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看到薛然憔悴的模样,又不由得担心起来,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薛然止住,
“我没事,采采也没事,昨晚她一时贪玩,跑出去被我发现,我担忧她的安危,便一直跟着她,最后看见她要准备出城,这才打晕她送了回来。”
闻言,薛母只是满脸的愧疚之色:
“老爷,是妾身不好,没有把采采教好。”
薛然上前去握住薛母的手,
“女儿大了,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从今以后,我就把采采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只希望夫人不要牵挂才是。”
当下,看着采采的情况,薛然不得不瞒着薛母,以教导为由带着她去找大夫求解药。
“有老爷的亲自教导,妾身自然放心,你们就安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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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我们去哪儿?”
“去无极山,找无极神医。”
采采费力坐起来,看着薛然:
“爹,没用的,这个没有解药,而且,这也是我自愿的,不要白费力气了。而且,无极神医医治的条件是一命换一命。”
“采采,你放心吧,爹不会放弃你的。”
还欲说些什么,却被薛然止住,薛然大手轻轻拍在采采的肩头,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爹带你回家。”
也罢,也许只有等到薛然亲耳听到才会作罢,采采这样想着。便继续躺了下去,没有洛华的“春风解梦”,自己的体力恢复得极其缓慢,现在实在是没有精力了。
无极山上树木葱茏,鸟兽竞走,灵气逼人,到了这里自然有一股清新舒畅的感觉。
但山脚下已经没有了上山的路,而无极神医住在无极山山顶,不得已之下,薛然将采采抱着从马车上下来,吩咐众人在附近村庄歇息之后,便背着采采,带着些许干粮,一步一步地上山去了。
上山的路及其陡峭,路旁杂草丛生,时不时还会有一些毒虫爬过,看着这些,采采不禁联想到那无极神医的怪癖,如果真的是身负重伤的人前来求医,只怕是还没有到门口,就已经死在上山的路上了。
果不其然,薛然背着采采没有走多远便见到了路旁已经化作一堆白骨的人,此人全身的骨头都发着黑,似乎是中毒而死的。
此人应该是中了毒来求无极神医解毒的吧,采采心想,只不过这个人没有撑到那一步。
望着高耸入云的无极山,采采心里不禁又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爹,我们回去吧,不要再往上走了。”
可薛然不听,仅仅只是瞄了路边枯骨一眼,便仍旧一步步地往上走着,甚至都不曾回答采采的话。
采采也没有力气挣脱下去,只能任由薛然摆布,趴在薛然的背上,看着无数繁茂的枝头从自己头顶上擦过。
越往山上走,路边的枯骨就越多,根据那些骨头来判断,因毒发而死的占绝大多数,想必那位无极神医应是位解毒高手。
二人还没有到半山腰,天便开始逐渐黑了,看着快要虚脱了的薛然,采采执拗地要下来让薛然歇一歇,明日再赶路,薛然也不再推脱,当即便挑了块稍微干净一些的地方将采采放下来,而自己则靠在旁边的大树上,拿出带着的干粮,分了一大半给采采,自己默默地啃着剩下的那一小半。
采采没有说什么,只是默然接过,趁着薛然不注意,将那一半又分成了一大一小的两块,将那块大的偷偷塞进了包袱,自己啃着最小的那块。
入夜,山里逐渐升起了淡淡的雾气,慢慢地遮住了那漫天星辰,那不远处丛生的杂草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正昏昏欲睡的父女二人不由得警戒起来。
声音越来越近了,透过朦胧的星光,二人明显地看到了那隐匿于草丛中正透射着的幽绿的光,是狼!
渐渐地,狼的身体从草丛里显现出来,看得出来,那是一头成年的公狼,一双幽绿的眸紧紧地盯着二人,仿佛在盯着一大块美味的食物。
薛然拿起身旁的一根粗壮的树枝挡在面前,并将采采护在身后,那头野狼见状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样僵持了一盏茶的时辰。
最后只见得那匹野狼仰天长嚎了一声,声音在山里久久回荡,这下二人脸色变得惨白,这匹公狼在召唤自己的同伴,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被狼群围攻。
果不其然,不过眨眼功夫,二人身边便围上来了一群野狼,无数双幽绿色的眼睛饥渴地盯着他们,薛然不由得握紧了树枝:
“采采,一会儿爹来拖住它们给你开路,你赶紧往山下跑,这些野狼是不敢下山的!”
可谁知采采从身旁草丛里捡了一根大腿骨模样的骨头握在手中,一脸正色道:
“爹,我不会丢下你不管自己逃的。”
她知道,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薛然必定会成为身边这些枯骨中的一堆,而且还会是最惨烈的一堆。
“采采,听话!”
看着越来越小的包围圈,薛然有些气急,语气也不由得加重。但采采现在不吃他这一套了,拿着那根人骨挡在薛然面前:
“我薛采采就从来没认真听过话!”
话音刚落,便有一匹野狼按捺不住,扑了上来,见状薛然忙挥舞着手中的棍子将其打倒在一旁,那匹野狼只是哀嚎了一声便从地上爬起来,融入狼群里了。
还没等二人舒口气,那群狼便接二连三地往他们扑过来,尽管二人不断地用手中的工具将那些狼打倒在地,但不同于二人的逐渐力竭,那群野狼却似乎是越战越勇,连连往前扑。
眼见得薛然背后有一匹凶恶的野狼扑上来,采采忙扑到薛然的背后,准备着野狼将自己开膛破肚。
但野狼还没有触及到自己时,便被一道突然而来的光芒挡回,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而自己也完好无损。
那头刚扑上来的野狼看了看采采,仰天嚎了一声,其他的狼听见,便突然间停止了攻击,目光里虽有着不甘,但那点不甘被蔓延的恐惧掩盖,当下争相恐后地退去了,不多时这里就只剩下采采父女二人。
看见狼群离开,薛然才力竭,霎时放松了了下来坐在地上,采采忙去检查薛然有没有受伤,果不其然,薛然的小腿部分被咬下了一大块肉,甚至都能看到那森然的白骨,采采慌忙摸出那一直带在身上的“曲水”,灌下给薛然喝了,看到薛然的伤势好转过来才松了口气。
好在洛华交给自己的“曲水”足够多,别看那小小的一枚瓶子,其原理跟乾坤袋差不多,能包罗万象,洛华怕她毒发模样显现,便将自己所有的“曲水”都装进了这瓶子当中,如此,采采又欠下洛华一个还不清的情了。
天刚蒙蒙亮,薛然便带着采采上路,经过如此久的休息,采采的体力也恢复了过来,二人上山的速度便相较昨天快了不少。
大概晌午的时候,二人才终于来到了无极山山顶,本以为他们会看见一个小木屋什么的,再不济也应该有一座小茅草房,可这里除了一张树藤编织系在两颗树间的网便再也没了其他。
如果不是看见那张网上面躺了一个外表跟传说中无极神医的模样的人,他们还真的以为那无极神医搬了家,只见那被吹嘘得无比神奇的无极神医穿着的衣衫破破烂烂、又脏兮兮,头发也乱得像一丛乱鸡窝,脚上还挂着一双破旧的草鞋。
薛然小心翼翼地往前了几步,恭恭敬敬地向那人抱拳鞠了一躬:
“敢问阁下可是无极神医?”
那无极神医躺在网上一动也不动,只是传来了一个苍老却又无比精神的声音:
“神医没有,这里只有一个常年住在无极山上的老叫花子。”
采采在一旁听着,觉得这无极神医的声音有点耳熟,似乎是当年自己在临安城中遇到的那个老叫花子的声音,不过她不敢肯定。
对于眼前人的傲慢,薛然并不恼,只是又抱拳行了一礼,
“老夫临安城薛氏,携小女前来,还望神医能够解除小女身上的毒,即使要老夫倾家荡产,老夫也双手奉上!”
薛然的声音十分地肯定,但又十分地不确定,只是采采听得无比难受,原来在薛然的心里,自己还是比他多年的心血重要,以前还总是埋怨薛然打理生意的时间太多,忽视了自己,原来为了自己,他什么都可以放弃掉。
但那无极神医仍没有抬眼或者甚至动一下,
“老乞儿的规矩,想必不用多说,薛老爷知道该怎么做吧。”
“自然,只要神医答应救小女,老夫便答应一命换一命。”
还没等无极神医开口,采采便首先出声打断道:
“不可以!如果需要用爹的命来换的话,我宁可每月忍受毒发!况且,我身上的这毒,你是没办法解的。”
说道最后采采不禁黯然神伤,而那无极神医便坐不住了,他生平最受不了的便是激将法,当即从网上跳了下来,指着采采一脸的怒意:
“胡说!到了我这儿就没有解不了的毒!”
这时候二人才互相看清楚了容貌,竟同时惊呼: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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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采采将自己的手伸出来由无极神医诊断,诊脉之时,采采只感觉从自己的手中进入一股气流,顺着全身都经脉游走了一圈,最后再回到了手中被撤出。
而此时无极神医的也越皱越紧:难怪,难怪她已经毒发了三次都没死,原来是因为这个。
最后他只能摇摇头撤手,薛然忙着急地上前来询问情况,还没开口便被拦下:
“薛小姐中了两种魔毒,这两种魔毒虽有解药,但其解药相克,若同时用,则立即会经脉断裂而死;若只解其一,另一种便立即毒发。没有办法。”
薛然听完之后面如死灰,而采采则是完全接受这样的结果,一开始瓠犀就告诉过她,无药可解。
“不过……”无极神医犹豫着,一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的模样,目光触及到薛然焦虑的样子,便狠下心继续说道,“倒是有一种方法可以压制薛小姐身上的毒,只是,需要一味药引,那就是骨肉至亲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