芣苢的打断把瓠犀从回忆里拉了出来,瓠犀瞥了一眼采采的神情,触及到了她那苍白的脸色之后,眼底闪过了一丝得意的神情。
即使采采不想看见,但瓠犀如此地故意而为之,却是无论如何也忽视不掉的,采采垂下了眼眸。
再看看芣苢,芣苢的眼底已经呈现出些许薄怒,瓠犀知晓她是让他忆起了那个曾经万分真心对待的师弟——元启,忙低下了头,
“殿君恕罪!是属下失言了!”
芣苢望向瓠犀,目光万分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思绪飘到很远,想到了自己与采采后来的一切,目光变得温柔起来,但在采采眼里看来,却是他一直盯着瓠犀,目光里对她满满的温柔。
也许自己从一开始便是替代品吧!
采采这样想着。
现在正主回来了,他会是选择原本的她还是身为替代品的她呢,也许吧,替代品永远都敌不过正主的。
还有南梦,那个一直围在自己身边叫自己“姑姑”的小妖,可笑他已经长成了十七八岁的模样,自己还是习惯地将她看成那只胖胖的小妖,他知晓了现在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姑姑,怕是现在也不愿意再见到自己了吧。
清风也是吧,那个外表纨绔实则内心温柔的男子。
原来自己曾经所拥有的,都因为她的回归,刹那间失去,自己变得一无所有。
“回你的‘揽月居’吧。”
淡淡的一句话飘来,落在采采耳边,这便是肯定了瓠犀的身份,她才是那个魔界左护法、南梦的姑姑、清风口中的妹妹、殿君芣苢的……未来妻子。
“是,殿君!属下告退。”
末了走到采采身边,还斜看了她一眼,眼底是不可一世的高傲,还有满满的得意之色。
瓠犀出去了之后,清风也随之退下,采采捡起掉在地上的茶杯碎片,
“我去缥缈殿看看南梦。”
“嗯。”
芣苢回了一句,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他正在想事情,他认为瓠犀此番前来并不是单纯地要回归到魔界,而是另有目的,他不断将前些日子神界中天的****联想起来,再联想到瓠犀的身份——中天之首紫陌帝君独女,也是仙界内定仙后。
她没有第一时间去仙界,怕是这场****跟仙界脱不了关系,而她此行的目的也在此吧,紫璃又想要做什么,三百万年了也没安生下来。
正是因为在整理着这些复杂的东西,才忽略了采采眼底的悲伤与落寞。
采采一路上失魂落魄地挪动着,这时候她的心情丝毫不亚于当初那般地沉重,站在缥缈殿幻阵前,看着缥缈殿越来越模糊的影像,采采想要踏进去的脚步又止住了。
她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就这样站着,不知过了多久。
南梦在缥缈殿内,自然是感知到采采的到来的,他已经知晓了方才发生在政殿的一切,知晓了她不是柔荑,难怪清风看到她才选择与芣苢在一起的时候会那般说,也许他在监视中天的时候就发现了吧。
他想,采采已经知道了她不是自己的姑姑,怕是自己在她心底也就再没了什么地位了,南梦也这样呆在殿内,久久不敢踏出去。
本以为采采过一会儿就会自己走了,谁知她却一直立住,像一个雕塑,南梦心里不禁慌张起来,怕是在清风他们离去之后,殿君又做了什么让她误会了吧。
想到这里,南梦再也按捺不住,径直奔出了缥缈殿。刚踏出了幻阵,便看到了静静立着的采采。
芣苢的冷淡、南梦的避而不见,正一点点击垮她的心底防线,她从来没有像这么一次绝望过。
所以在南梦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是她才会那般惊异,那般欣喜。但随之而来的却又是无限的悲凉,她觉得南梦此番前来,只是为了跟自己划清界限。
还没有等南梦说话,采采便抢先开口,她怕那些语言从南梦口中说出,更怕自己会真的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知道,我不是你姑姑,她才是,那个瓠犀仙子才是。你这次来是跟我划清界限的吧?我不怪你。”
南梦张口,几欲说出那个埋藏了几百万年的秘密,但看到采采现在的状态,只怕是接受不了,那个秘密,还是算了吧。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在你身边,你记住,你永远都是我的姑姑,这一点变不了!”
采采蓦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南梦,在看到南梦眼底的真挚与鉴定的时候,那忍了不知多久的眼泪终于决堤,簌簌滑下。
看到她的眼泪,南梦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揪紧了,很闷,几乎都快喘不过气来,可自己的心是一块石头,怎么会痛呢?
将采采拥在怀里,任她的眼泪在自己的肩膀上肆掠,也许只有这样她才会稍微安心一点吧。
采采哭累了,就趴在南梦的肩头,一动也不动,似乎是睡着了,但南梦知道,她没有。
“我该怎么做?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也许有些事,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开了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采采的嗓子变得有些喑哑,声音也是闷闷的。
“也许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表面上看着的那样,是需要用心去感知的,你就顺着你的心走。”
“可是,如果心就是错的呢?”
“如果一直在计较对错,那么就是不够爱,或者,根本不爱。”
“我不懂感情,可我也经历过了三百万年,看惯了人间风月,从来都觉得想过这些与我无关,如今自己却深陷其中,可叹。”
感觉到肩膀上靠着的采采已经没了动作,南梦这才叹息一声,也许这样对她才是最好的,累了就知道休息。
采采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己以前住在缥缈殿的床上,被子整整齐齐地盖在身上。
掀开被子,采采从床上下来,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只是下面被自己压出了几条褶子。
穿好绣花鞋采采走到梳妆镜前,拿起曾用过的木梳梳头,摸着梳子背面有些硌手,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采采刚要翻过来看,南梦便从外面进来了,还端着一碗不知什么东西。
“姑姑,你醒了,这是我学着你做的汤,快来趁热喝吧。”
看着南梦端着汤小心翼翼的样子,采采心底涌上一股暖流,放下了手里的木梳,走到石桌前坐下,眉目带笑:
“好啊,那我便尝尝。”
南梦连忙递上勺子,采采拿勺子在碗里搅动了几下,闻着汤散发出来的味道,不禁夸赞到:
“做的不错,色泽、气味都是绝佳的。”
再盛了一勺送入口中,闭口细细品尝了一下,
“汤味浓中,口感绵泽,香气醇厚,做得非常好呢!”
南梦像是得到了大人肯定的小孩,眼底聚满小星星,不枉费他做废了那么多食材。
喝完汤,采采放下了汤勺,
“也许你说得对,太计较对错,反而会将自己困住,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姑姑一切想通了就好,如今你在好好休息一下吧,休息够了再去做你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采采微笑着点点头,南梦便收拾着出去,谁也没有看见他转身的一瞬间眼底的失魂落魄,也许这便是应了那“生生绝”的诅咒吧。
可南梦不知道的是,一切都才刚刚开始,而且从一开始就无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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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瓠犀离开了政殿之后,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揽月居,而是先去缥缈殿看了看南梦,再去了罗刹殿坐了坐,而后才满怀心思地回了自己的揽月居。
瓠犀前面刚离开缥缈殿不久,采采便来到了殿前,而此时的瓠犀正怀着心思在罗刹殿喝茶,清风说了什么,却是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揽月居里的陈设一点也没有变化,浅青色的纱缦、蔚蓝色的地毯,缀着星星和月亮的珠帘随着动作轻轻摇动,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妆镜台上的首饰依旧摆得整整齐齐,与三百万年前一般无二;床铺也是收拾得井然有序,如同自己从未离开过。
房间不沾染丝毫尘埃,应是常年都有人前来打扫过。
应该是南南那家伙吧,瓠犀心想,真是为难他了。
罗刹殿内,清风坐在瓠犀方才坐的地方,拿起方才她用过的茶杯,细细地摩挲着,
从此揽月居不再需要他的悉心打扫了吧,这一次,你还是会选择他吗?那么她呢?从前你也是个良善之人,应该不会伤害到她吧。
将茶杯里面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水冰冰凉凉的、带着点苦涩从喉间滑下,一如他当时的心情。
在监视神界中天的时候,只是无意间在广阳宫瞥见了即将嫁给紫璃的她,他便确定了,确实是她回来了,三百万年的等候换来了今生的一瞥,知道她安好,便足矣。
而后神界中天兵变,紫璃占领中天,紫陌帝君散灵前打开瓠犀的记忆,将她送出中天,要她好好活着。
瓠犀出现在木陀山的时候已经是功力大减,况且,以她的仙身没有殿君或者他的允许,是过不了魔界口的结界的,他私心将她放了进来,这才有了后来的证实身份的那一幕。
也许他清风骨子里还是想要保护她的,即使她不需要。
采采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忽然间枕边青丝飘扬起,采采蓦然睁眼,迅速掀开被子在床沿坐起,警惕地巡视着周围。
“谁?”
“夫人莫怕,是我。”
瓠犀从纱缦后款款走出,淡青色纱裙微微浮动,盈盈一握的纤腰间搭着一条翠绿色宫绫,身姿婀娜,风姿卓越;眉色如黛,眸似星光,面若芙蓉,肤白犹脂。
“瓠犀仙子,哦不,左护法,”采采平静地看着款款而来的瓠犀,承认自己确实不如瓠犀那般美,“不知左护法前来何事?”
看着采采的平静,瓠犀暗暗咬咬牙,竟然转变得这么快,既然如此,那就别怪自己狠心。
虽是这样想着,但瓠犀面上没有任何波澜起伏,这是一个拼心计的时候,自己可绝对不能输了去。
“属下只是来探望一下夫人而已,不知夫人身体如何?”
“你……”采采正欲恼怒,却在看到瓠犀得意的面容时,压制了下去,自己生气便是合了她的心意,“多谢左护法关心,本夫人没事。”
瓠犀掩在袖中的手暗暗握紧,
“夫人没事就好,那属下就先告辞了。”
语毕,便是纱缦浮动,瓠犀消失在采采的眼界里,见瓠犀走了,采采才复又躺了下去,只是藏在被子下的手却紧紧捏着,渐渐泛白。
出了缥缈殿之后,瓠犀握紧了的手从袖中伸出来,将手摊开,掌心一点星光闪烁,瓠犀见状,眸间闪过了一丝狠戾。
你抢了我的东西,我不仅要你一一还回来,还要你得到自己应该有的下场!不过一介凡人,竟敢肖想我的东西。
想到这儿,瓠犀再次握紧了拳头。
冥河一如千万年来的那般汹涌流淌,不断地叫嚣着,猩红色的河水触目惊心。冥河的一岸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引渠,直通到政殿去,期间还被施了术法,掩去了本身的血色。
瓠犀的眸子突然闪现出血红色,额间的堕仙印若隐若现,这一切本该是自己的,那个凡人凭什么!
转过头看着那开着“白花”的“恶渊”,瓠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狠戾,摊开手心,看着那忽闪着的星光,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笑:
“薛采采,这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
另一只手捻起诀,那点星光便闪烁着朝“恶渊”飞去,围绕着飞了一圈,便迅速被一朵“白花”吞了去,那朵“白花”周身泛起猩红色的光芒。
“天也助我,原来还有人那么恨你。”
瓠犀催动功力,手心光芒大涨,一部分光芒飞过去包裹着那朵正泛着光的“白花”,将“白花”牵引过来,可见一抹妖灵正苦苦挣扎,面容扭曲不成样子,似乎在经历着惨绝人寰的折磨。
原来这便是那只与采采有着密切联系的邪修,方才那点星光便是采采的一点点人灵,愤怒时取出,虽然采采即使止住,却还是让她得手了一点点,这一点点足够了,足够令她生不如死。
那只邪修是在芣苢寻找佛手串的时候被抓回魔界,被打入恶渊,时时忍受着极刑,那渗入妖灵的痛,还有他的那几只蛋也被打得魂飞魄散,他恨透了芣苢,更加恨透了薛采采。
“你是谁?你想要做什么!”
黑袍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他看得出,眼前这个女人不是魔界中人,而是神界的人,他不明白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更不明白她想要自己做什么,神界的人向来都是自命清高,不可能会与妖魔同伍。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报仇,让你恨的人,生不如死,”瓠犀瞥了那只妖一眼,万分地嫌弃,若不是可以令薛采采永远离开,她才不会沦落到与这种邪修为伍!“不过,我要你把命给我!将你的妖灵炼化成锁魂丹,让她也尝尝噬魂之痛!”
黑袍妖听说要取自己的妖灵,却是万万不肯同意的:
“不,你把我的妖灵取走,我就再没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不可能!”
瓠犀目光满是凶狠之色,残忍地笑容一直挂在嘴边,瞳孔的红色也越来越深,额间堕仙印也越来越明显。
“由不得你!”
话毕,瓠犀再次催动着功力,光芒牵引着“白花”直往冥河奔去,直到冥河水将其淹没,黑袍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妖灵被不断炼化,当妖灵幻化成血莲模样的时候,才消失于世间,只留下了无穷无尽的恨与不甘。
瓠犀捻诀,将血莲招入手中,将自身神力注入血莲中,随着神力的不断注入,血莲才开始渐渐收缩,待到血莲完完全全收缩成一颗丹药的模样时,瓠犀因为注入了太多神力而差点站不稳。
她现在还没有完完全全成为堕仙,自己没有魔力注入,只能利用黑袍妖临死前的恨与不甘,将自己注入的神力转化为魔力,但代价是要消耗更多的神力。
得到锁魂丹之后,瓠犀掌心幻化出一枚小玉瓶,玉瓶里面装着一颗不知什么东西。
将锁魂丹装入玉瓶收好之后,便用神力隐去了自己即将出现的堕仙印,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
如今,她要做的,便是要她生不如死。
瓠犀催动神力,将掌心光芒凝结成一只纸鹤,
“薛采采,如果你还有在意的东西或者人,就前来雾瘴峰。”
将纸鹤放出去,那只纸鹤便径直往缥缈殿采采住的地方飞去。
缥缈殿内采采正坐在床沿旁边发着呆,正想要回到政殿去,便见得一只纸鹤朝自己飞过来,采采伸手接过,纸鹤顿时消散,瓠犀的话在耳畔响起,心下一惊,便觉不好,随即便穿上鞋,径直往雾瘴峰去了。
雾瘴峰上瓠犀决然而立,随着迎面吹过来的风衣袂翻飞,三千青丝披散着,迎风飘扬,仿佛要就此飞升登仙。
她本来就是神女。采采心下想着,默然走到瓠犀身边,遥望着雾瘴峰下终年缠绕的云雾。
“你不怕我直接将你推下去?”
瓠犀好奇,采采竟然毫不犹豫地就赶了过来。
“我有我所在意的,说吧,你有什么目的?我又扮演什么角色?”
闻言,瓠犀莞尔一笑,眉间朱砂浮动,与采采的相互映衬:
“你是个聪明人,我本来并不打算说什么,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采采回过头看着她,瓠犀依旧是笑着的,感觉仍旧是心怀慈悲、心地良善的神女,
“你知道三百万年前的神魔大战吗?表面上说着是神界为了捍卫六界,实则不过一场争霸罢了。”
“三百万年前神魔双方俱损,并未分出胜负,如今魔界殿君芣苢醒过来了,仙帝自然忌惮,而我,还有个身份是你不知道的——仙界未来仙后。”
听到瓠犀的话,采采心底大惊,仙魔从来都是势不两立的,仙界嫌魔界太阴郁,魔界嫌仙界太过道貌岸然,采采不由得警惕起来: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先不要着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这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偏袒仙界的,不妨告诉你,我就是仙帝派来魔界的卧底,可怜魔界中人包括殿君都信任了我,让我可以这么快就得手了。”
采采的心揪起来,连忙上前去抓住瓠犀的衣袖,紧紧攥在手中,
“你做了什么!”
“放心,不过是下了一点功力尽失的毒而已,伤害不到性命的,不过……”瓠犀说道此处的时候故意停了停,好笑地看着薛采采惨白的脸色,这个凡人可真是好骗,“不过,等到仙界攻打过来了,仙帝会不会放过他,那就不是我所关心的了。”
抽出被采采攥在手心的衣袖,万分嫌弃地掸了掸褶皱。
“解药。”
瓠犀看着采采的反应,心情大好,
“跪下求我。”
采采盯着她,一副要将她推下雾瘴峰的模样,她薛采采平生只跪父母,连天地都不曾跪过。
但又思及到芣苢现在的情况,如果真的按照瓠犀所说,那他会比死了更难受。
一咬牙,采采撩起衣裙,缓缓跪下:
“瓠犀仙子,薛采采求你,将解药拿出。”
看着薛采采的样子,瓠犀心底是说不出来的痛快,仿佛这些日子的痛全都消散了,
“还真是感动,好,我成全你,”瓠犀掌心幻化出玉瓶,将玉瓶丢给采采,“你服下这里面的东西我就会交出解药。”
采采接过玉瓶,毫不犹豫地将里面的两颗东西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