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穆神情严肃的踱步走到一双儿女的面前,先是颇为严厉的瞪了董湛一眼,然后看到自家小女儿红红的鼻尖,他难掩心中疑惑,问道:”人医好了?“
董柠儿偷偷抬眼瞥了一眼董湛的表情,他此刻脊背挺直,一脸无辜。
“他受此大难,肯定医不好了……”她低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调养身体,倘若能恢复到之前的一二,就已经是万幸了……”
董穆转向一旁的儿子,小心翼翼的和他确认着,“我让下人通知你去文府接你妹妹,你去的时候,那文家小公子当真是病入膏肓了吗?”
董湛身子一颤,他心虚的看了眼董柠儿,看到自己的小妹此刻一脸恶作剧的盯着他。他艰难的吞咽了下口水,
“柠儿的医术来源于上谷郡,那里正好紧邻瓦剌部落,所以更多的杂糅了一些我们中原医术中所没有的方药。我……”他迟疑了一下,下定决心:“我在宫中脱不了身,是大皇子去文府接的柠儿。“
董柠儿一愣,没料到她这个兄长一点谎话都不会说。
果不其然,董穆听到这句话,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咬牙道,”自己的妹妹,哪有托付旁人的道理!“
他这句话“旁人”说的意味深长,宫宴之后,似乎董穆夫妇都不约而同的。对于皇家的人多了一份忌惮。
董湛低头闷闷的认了错。此事这才作罢。
***
入夜已深,董柠儿遣散了下人,独自一人坐在屋中,今日经历的事情太多,这是她从一开头就没曾预料到过的。
她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右手,原本白皙的手腕上多了一条一寸多长,形状狰狞的青黑色痕迹。
擦不掉,也洗不去。
这道印记虽然在她手腕内侧,不易被发现。但是如果不出意料,它将要伴随她很长时间。
这就是代价……
她叹了一口气,整了整袖口,掩上了那条并不美观的印记。
擅用巫术,被反噬的后果她听说过很多,况且她现在除了后背,手腕又多了一处标记呢??
她莫名的想起了朱茗。想起了他当时急愤,质问的那句话:你是医,是医……
他的后半句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董柠儿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
医者,怎么能用巫术呢?
云游采方之后就是归京,那时候她颇为兴致勃勃,满怀期待的整理那些异方,而师傅谢筠似乎是在感叹,又似乎是在警戒她,他没来由的说了一段话,董柠儿到如今记忆尤深。
“信巫不信医,不治。”他说着抬起厚重的眼皮,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柠儿,你要记住了。“
我知,我知……
她点点头,眼泪却止不住的从眼角掉了下来。谢筠一生信奉医者仁心。可是身为唯一嫡传弟子的她,却最终是辜负了这位老先生对她的期待。
巫和医从最早的巫医分离已久。医之用针石,巫之用糈藉。
二者到现在截然不同,怕是谢公早就看出了她对于巫方的痴迷,才会语重心长的警戒她罢。
她把头深深的埋入膝盖,不想再去想更多的事情……可是越是这样想,大段大段的记忆偏偏却冲破了所有的蛛网和灰尘,从四面八方的涌向了她。
前世中她执意要回自己的银针,其实并非为了给皇帝医治。
皇帝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她只需看一眼就知道,此番大费周折,只是为了拿回她的银针。
她记得很清楚,云游之中,曾经有老妪口述过一方,名曰——吞针。
她也记得很明白,那满脸褶皱的妇人又老又丑,旁人都不知道她具体多少岁了,甚至是有花甲老人,都说是从他们尚为稚童时,这老妪就已经这么老了……
那日是冬至,因为在路上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了行程,为了能在归期到达前多采到一些方子,她和谢公决定分头行动,已经快有一个多月的光景了。
她身着男装,虽然看着儒雅俊秀,可是毕竟是北方人,又是女儿身,短短几日内挡不住南方的阴湿天气,一来二去,竟然生了病。
医者不自医。
她又是对自己医术颇为自负的一个人,无奈自己的方子,自己的药,病却始终拖着不见好转。而她滞留在这个南方无名的小镇中已经太久。
她头重脚轻的拖着身躯去寻医,不想却遇到了天空飘雪。她拿着药,又冷又饿极,寻到一处外卖的馄钝小摊,顾不上太多就坐了下去。只是没等馄钝上桌,她就病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她睁眼看到的人就是那个卖馄钝的老妪似笑非笑的脸。
她一惊,急忙起身,却发现浑身上下竟然一点力气都抽不出来。
莫非是被下了药!?
说实话她这一路上凶险的情况也遇到过几次,就算是有人下药,她亦可以闻出来,所以每次都可以顺利脱身。
只是这次,她都没有碰过这老妪的任何东西……
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老妪干巴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病了……”
哦……她一思索就想通了,只怕她是病了许久,脑子都要烧糊涂了吧,这老人应该是救了她。
“谢……”她正要道谢,却被老妪摆摆手打断。
她幽幽的说,”这么多的法子,为何不用呢?“说着老妪抬起浑浊的眼珠,目光犀利的看着她,”哦,我忘了,你们医者,从扁鹊那老叟开始,就瞧不起巫术了是吧。“
董柠儿艰难的转了转眼珠,她身子动不了,说话也费尽。但是这老妪,一个买馄钝的,何德何能,居然这么说神医扁鹊……
老妪仿佛没有意识到董柠儿的抗拒,她阴森森的笑了笑,一只干瘪的手指摸了摸董柠儿的脸蛋,活脱脱一个打算把少女生吞活/剥了了的恶鬼。
“丫头,说说,你揣着的那些当成了宝贝的方子,你可曾知道它们代表着什么?”
董柠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脱口而出,“医者,悬壶济世,为的是救人性命!”
“救人?!”老妪冷笑一声,一脸鄙薄的看着董柠儿,“连自己都救不了,何谈救人。”
“医者不自医!”被她戳到了痛楚,董柠儿也顾不得形象,急匆匆的反驳。
“医者……哼。”她看向董柠儿,笑的不怀好意,“丫头,我来告诉你一个方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