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参谋看见众人群情激愤,心里着急,连忙跳到师部门前的一块大石头上,挽起袖子演讲起来:“各位弟兄,稍安勿躁。亚当斯虽然跑了,请相信我们一定会抓回来的。大家要相信师部,相信师座,一定给大家一个公道。
现如今事情那么多。若梅姑娘生死未卜,满身伤痛,不吃不喝,大家这么不讲方法地闹事,对若梅姑娘有什么好处?大敌当前,日本人虎视眈眈,我们是军人,自己头脑不冷静地自乱了阵脚,让敌人乘机搅一勺子怎么办?”
路参谋德高望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让大家躁热的头脑冷静下来,都自觉地回到营地,静观着林子京的反应。从此后,整个师部就静悄悄的,大家都小心地干着自己手头的事务,尽量不弄出声响,连说话都压抑住声音,害怕搅扰别人。
这种草木皆兵的情形传到若梅的耳中,半死不活的她越不想活了。她明白自己害惨大家了,尤其林子京,她让他背上了重包袱。
接着她又听到护士议论她受辱后的那天傍晚,林子京回到师部的情形,她想死的心越坚决了。试问,经过了这一切,她还有什么勇气活在世上?
如果说,童年的悲惨遭遇让王若梅痛苦,使她觉得往事不堪回首的话。那么她遭受亚当斯的污辱,并由此产生的一系列可怕后果,则让她崩溃。她自己的痛苦屈辱倒在其次。关键是由于她,给她所爱戴的上级和那些精心呵护着她的兄弟,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和灾难性的打击,是她不能容忍的。她羞愤难当,生不如死。
这是她的错吗?世事就是这么难料!她的悲惨遭遇,不仅改变了她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包括师长林子京在内的许多兄弟的命运。是谁造成的这个局面呢?难道真如某些人所说——她,王若梅,是真正意义上的“红颜祸水”?谁能定论?
四周静悄悄的,大家依然在小心地干着自己手头的事物,尽量不弄出声响,连个别想咳嗽的人都用手捂住嘴压抑住声音。
“啪”一声响,大家都惊吓地转过头去,正在核对档案的小刘吓得跳起来。看着红头涨脸地擦拭桌子的小贺,大家才知道是他不小心把墨水瓶打翻了。天气很炎热,但屋内屋外的人都感到心里寒嗖嗖的,气氛很压抑。
林子京的办公室里。林子京静静地靠着椅背坐着,闭着眼睛,两手压着太阳穴,让发晕的头脑好过些。
若梅的事件发生后,亚当斯在第一时间里逃走了,现在不知去向。一周来事情发展的方方面面都传到了他的耳中。作为师长,他明白大家的目光都盯着他,关注着他的决策。
那天把若梅送到医院后,他就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情,感到事情的发展有些蹊跷。搬迁师部、总部人马全部下基层督查、卫兵换成新兵等等事情看起来毫无关联,联系起来就耐人寻味了:事情就这么凑巧?一切都好像是某人掐掐算算预定的一样。
吕副官分管人事委派,那天的工作分派似乎显得太幼稚了些。把总部人马腾广撤尽,抛过若梅的事件不说,有敌人偷袭怎么办?他声明说自己没考虑那么多,难道要他这个师长来为他考虑?事后因为“渎职罪”把他下到尖刀营当了士兵,他走时还哭哭啼啼的,哼!
除了值得怀疑的吕副官,在他私下调查时,那天站岗的卫兵报告说,见到一个士兵好像和一个叫杜伊生的团长,在师部大门口说了一会儿话不见了,好像喝酒去了。这倒是个消息!
从卫兵的描述得知那个士兵是总部的小毛。把小毛传来审讯时,小毛吓得脸惨白,腿抖得像筛糠,拉着哭腔赌咒发誓说:“师座,路参谋,我对若梅小姐被害的事情一无所知呀。我只是回来得早,连师部大门也没有来得及进去,就被杜团长叫去陪他喝酒了。最后我被灌醉了,什么也不知道啊。”
他说着,陈芝麻烂谷子地把杜伊生那天的情况说了个明明白白,让林子京很吃惊:好大的胆子,杜伊生!
五天前有人林子京报告说,下团队督查时没有见一团长杜伊生。林子京联系卫兵的报告,心里明了,不仅暗道:杜伊生,大敌当前,没有证据我暂不动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尝到厉害。我林子京做事从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那天他冷笑一声打发了小毛,让他出门以后为了脑袋起见,最好闭住自己的嘴巴,不要多说乱动。小毛吓得连连点头,一溜烟跑了。
对景天翔,林子京感到无语。听说他情绪波动非常大,除了痛苦跳脚外就是喊着要找亚当斯报仇。看看若梅不吃不喝,他又要带着若梅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让自己不再痛苦。
对此,林子京只能沉默。他奇怪天翔难道没想过?这个问题不是若梅或亚当斯的个人问题,而是超越国界,弱小国家被大国欺凌污辱的大问题,是一个民族尊严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不是发生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平居民身上,而是发生在纪律严明的军人身上,就更非同一般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而现在大敌当前,作为一个师的将领,他的每一步棋都得走好,走慎重,千万错不得。他既要处理好军队和“盟国”莫国的微妙关系,还得为自己的国家和军队讨回公道。同时作为一个男人,看到心爱的姑娘受糟蹋,那种愤怒和痛惜是别人无法理解的。
这种种情愫,他不能像天翔那样任性宣泄,只能压在肚子里,默默地舔着伤口,轻易倾诉不得。因为他是师长,一个手握几千人的师长,他的感情不能像常人那样无所顾忌地宣泄出来。
这一周来,每当夜深人静或独处时,林子京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若梅仰躺在沙发上的惨相,让他的心在滴血。
如果说,陈若玉和王若梅都是能打动他心田的姑娘的话,陈若玉的美貌多才和深情符合了他心目中古典女子形象的标准。那么王若梅的聪明、活泼而又无比睿智的性格也深刻在了他的心上。
有时他也奇怪,这个貌似大咧咧的“野孩子”怎么能如此深刻地探到人的心底。她闲聊时有意无意讽刺军队战斗的多次失败,就把她自己的立场观点表达了个鲜明。她还能探知自己报国无门的苦恼并及时安慰了他,这在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孩子身上是多么难能可贵。若梅的表现也使他林子京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在于受教育多少,而在于其个人的人格魅力。
他的家庭和社交圈子里,都有很多受过良好教育的名媛闺秀,她们的言谈举止只能让他皱眉。从这一点上讲,他倒非常欣赏那个跨越黑白两道的年轻商人钱严龙,他娶妻就不讲门第,为争取自己的幸福可以做出断然的决定。想钱严龙和家庭闹翻时的心情和自己当年离家出走的心情应该是一样的。
基于此,那天事发后,他就打电话和钱严龙取得了联系。通话的时候,他语气沉重:“钱先生,这件事要麻烦你了,请务必帮忙。如果你得空,请和我派往大京的属下李涛联络,务必找到亚当斯,不论在租界地、莫国驻明昌国领事馆等地方,都要将其绳之以法。”
电话那边,钱严龙没有多话,只说了一句:“林师长,你放心,我也是爱国之人。”
林子京听着他冷静的口气,默默地点点头,感到自己有了和钱严龙相识相知的感觉。
放下电话,他对侍立在身边,即将出发的李涛他们坦言,“诸位兄弟,如果抓住亚当斯实在不能将其顺利带回归案,你们不妨就地处决,由此造成的后果由我林子京一人承担,不要害怕。”
李涛等人眼含热泪,一起敬礼大声说:“师座栽培,没齿难忘。舍生忘死,雪耻复仇。”表达了不完成任务誓不回归的义勇和忠烈,让林子京很感动。
他也感到眼眶发热,没再多话,只紧紧地握住李涛等的双手。几人深情凝望,用眼神交流着彼此的信任和托付。林子京相信:他的手下无弱兵,李涛他们绝对能完成任务。
吩咐了这些,还有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林子京的脑际,那就是:亚当斯怎么能逃脱得那么顺利?难道是他背后有内奸?
思考着这些问题,他感动郁闷。这时,他听到门外窃窃的私语,似乎有人在说“若梅不吃饭”的事情。林子京不禁心痛:这个傻丫头,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不是吊针的作用,她这一周不怕早饿死了。
他站起身,决定去看看她。
在林子京的指示下,若梅住的是单间,距离其他病人较远。医院也根据他的意思,除了天翔外,还派了个护士小姐专意照顾若梅。一周来看望若梅的人很多,林子京除了那天把若梅送来后,再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