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三月中旬,晨风还是相当寒冷,阴天。
上午七点三十分,夏夜用过早餐后与汤浅小姐道别,离开玄关时他下意识的压着帽檐,将围巾紧了紧。踱步到路边眼镜起了薄雾,弥生小姐的警车正从旁边的车位驶来,一边唑着酸奶,做出上车示意后将纸盒丢进三米外的垃圾箱。
“早上好,弥生小姐。”
“唔,好。”
弥生一边关着车窗,含糊的应着,眼角余光扫过正在擦拭镜片的夏夜,有些疲倦的道。
“刚刚又发现一起事件,离这里不远。”
他微微颔首,试戴过后,透过后视镜瞥到对方有些憔悴的面容,心下了然。
“和上次的少女残杀事件有关?”
“是啊。”
弥生皱起眉,似乎不想深入讨论这个话题。
经过大约十分钟车程,隐约可以看到公园口黑黄相间的封锁线,弥生出声说:“在前面,最近警力有些紧张,只能找些学生帮忙也真是可悲,等会儿你可以直接跟周警官联系。”
他不好答话,随即点头下车,对方也没有停留的离开了。
打量着四周的路标和站牌,这里应该是科技附属私立中学周边的小公园,被害者大约也是住在附近的学生吧。
早间新闻没有报道,已经发生两起类似事件却仍毫无线索,不知道搜查总部还能压住多久。
夏夜出示证件穿过公园正门,在喷泉右侧道路的第二道封锁线边停步,用手机给老周发了短信,等待对方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云层凝实,不一会头发花白的老人哈着白气从旁边的林子里钻了出来,他身手矫健,双手插在宽大风衣的口袋里,面色阴翳,耷拉着眼皮,只是转动眼珠打量着年轻人。
这位年轻人稍显有些苍白。
“过来吧,不要被吓到。”
“我想我已经快要习惯了。”
“只是快要可还不行。”
他冷冷的抛下一句。
穿过树林,开始沿着雾陵川向西走。老周保持一贯的风格沉默是金,河提下的岸边围有围栏,其中一根向内歪斜,尸体就在那处栏杆正对的树下。
那是一颗常见的柳树,发着新芽,树下站着几位警官正在纪录取证,其中一位将长发梳拢束成马尾的靓丽女性非常显眼,夏夜有些印象,应该是周警官的晚辈。
老周冲那边挥了挥手,示意让个空位。
“你先过来看看尸体,左臂被切断,并且尸体背部绘有魔法阵般的刺青,肌体严重老化,看上去就好像枯萎了一样,和上次手法相同,唯一不同的一点是死者面部没有遭到破坏。”
夏夜打量着死去少女枯萎收缩的躯壳、衣物以及地面上的痕迹。
“尸体靠着树,衣物完整,死者没有强烈反抗的痕迹,法医查出什么了吗。”
老周抬了抬眼皮。
“初步推定死亡时间为两到四天,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死者身上也没有能够证明身份的物品,手臂断面有活体反应。尸体的肌肉和内脏被破坏到这种程度,表面上却没有任何伤口,杀人手法目前还无法确定,只能推测是新型的未知病毒。周媛媛,再给他讲讲上次的案子。”
“是。”女性法医的回答乖巧而简洁,她转过身来,翻开厚实的蓝灰色记事簿,目不斜视。
“三月四日未明,科技附属私立学院附近的雾陵公园发现了年轻女性的尸体,准确的说是发现了缺少整只右手手臂的残缺身体,雾陵川进行多次打捞,目前仍未找到断肢,报案者是附近的环卫工人,目击时间大约在凌晨四点三十分前后。”
“尸体身份呢。”
“柳佳,科技附属私立中学的学生,十七岁,患有轻微的精神衰弱。面部多次遭到破坏且因不明手法致使肌体产生严重老化萎缩,手臂断面非常平整,怀疑使用专业设备进行截肢。尸体背部有疑似魔法阵的刺青。”
“鉴定过了吗?”
“初步推断为环形炼金阵,应该是死者生前绘制,外环为衔尾蛇环,内环是双纽线状,属于衔尾蛇的另一种表现,称为乌洛波洛斯,具体寓意不明。刺青的墨里混合了蛇、鸽子等多种动物血液。”
“是死因吗。”
“虽然有一定程度的感染,不过并不是。另外手臂断面有活体反应,是在她生前切断的。”
“脸部有吗?”
“脸部并没有。”
看了看老周那副食古不化,装作四处看风景的脸,夏夜开始思考。
根据背部的魔法阵,肌体老化萎缩以及有规律的截肢来看或许可以联想到某些不明邪教的恶毒仪式上。
可从两起杀人事件的共通点分析,第一、死者的年龄性别,都是少女。第二、尸体状态,缺少一部分肢体,并且这部分肢体很可能被凶手保存着,尸体背部有动物血液绘制的刺青。第三、死者的身份与抛尸现场的一致性。
保存尸体断肢的专业手法,以及连法医也无法还原的死亡过程,说到底更有可能是目的性极强的集团犯罪。那么犯人的动机是什么,财和色都不足以合理解释,只是单纯的为了满足变态欲望吗。
两起案件的抛尸地点十分接近,仿佛刻意为之。并且大大咧咧的扔在根本算不上隐蔽的地方,不担心会有目击者发现吗。还是说反倒希望被人发现?
说到底那莫名其妙的尸体状态,仿佛生命力被抽走了一样,连法医都无法确立死因,这种事情是怎么办到的。
如果定位在预示杀人的话,动机似乎足以解释,但是作案手法太复杂,这些条件组合在一起象征着什么,又完全看不清头绪。
目前掌握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
“怎么样,想明白了吗。”
他半阖着眼皮。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想先了解两位死者的背景。”
“没问题,那么第二位被害者的调查也交给你。”
他眼神示意夏夜可以离开。
这显然有些敷衍,但他还是无法论述什么,点了点头,接过被害者的详细资料与现场照片向外穿行。
园内清净寂静,看得出灌木花丛打理的十分用心。越过喷水池,绣球花坛已然满开,晨风匆匆拂过,清香四溢。花色大多为玫瑰色,十分艳丽,只是在角落里出落着几簇深蓝色的伞房,仿佛饱含阴郁。他忍不住用手机拍了照,准备打印后夹在寄给夏露的信封里。来到车站时人已不多,路边的地摊似乎正在开展促销活动,夏夜凑了过去,看着七折特价的小夜灯摸了摸钱包,颇有些无奈,如果有夜灯的话茜在半夜也会好过一些吧。他只得重新将注意力转回电车,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了路过的佩利·罗琳。
少女戴着针织的八角帽和应是平光的眼镜,捧着不知内容的书本,慢悠悠的边走边读。
行道上的晨风有些凛冽,逐渐增多的学生也有三五成群互相交谈,上班族则行色匆匆毫无滞留,对比鲜明。
“罗琳老师。”
夏夜拦住了她。
挡在她身前时少女仍旧浑然未知,仿佛自成一色,直到撞上来才虚掩上书页开始调整眼神焦距。
“夏?”
她歪了歪脑袋导致长发堆积在一侧。
“尾行?”
“才没有,只是恰巧遇到,能请教你一些事吗。”
少女的惊讶转为笑容。
“佩利,叫我佩利就可以。”
她的体型娇小,身体很弱,但脸上的笑容却仿佛在诉说,生命中的任何邂逅都是美好且值得期待的。
“那佩利,你是在散步吗。”
“是。”
“家在附近?”
“恩。”
“有没有听说附近女校有人失踪?”
“有,三人。”
“三人?”
对方再次点了点头,用有些别扭的语调补充。
“玛利亚、说的。”
“女仆小姐?”
“恩。”
到达新都时已近正午,对于佩利的身体他并没有太过担心,想必罗琳家的女仆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松懈。从少女那里得到的消息来看,除了早上发现的死者之外还有其他两人下落不明,那个老狐狸应该已经将这些事件联系在一起。
但在自己认识的人也有可能受到伤害这种认知产生时,夏夜还是下意识的感到一阵胸闷、恶心、几欲呕吐,心悸伴随着气喘,他低着头避开迎面灌入嘴中的晨风,舌头顶住上颚一言不发,匆匆穿过林道,乘上前往城西的巴士,努力不去回想。
目的地在面积最大的住宅区周边,是个距离车站大约半小时行程的破旧四合院,那里种植着许多茂密高耸的竹木,仿佛空间与时间都不同于都市的桃源乡,在那之外的地界都算不上太平,复杂的巷子与旧街区环绕交缠的地形里总是发生着许多见不得人的事。
对于这些尚称不上惨剧的惨剧,夏夜每每想起与茜谈论时的光景。
‘世界虽然没有想象中美好,但也至少没那么坏。总归,还存在幸福不是吗。’
‘或许吧。’
他这样回应,似乎完全没法感同身受。
穿过垂花门进入正院后,其中坐着一位女子,眉眼如画,黑发及腰。手中正握着笔刷,架起画板似在写生,左右两侧的桃花如今正值满开,微风掠过,花瓣缓缓飘落,盈盈洒洒美不胜收。
女子身着白色长裙,素足,头上别着簪子,面若皎月,神态闲逸仿若仙子。
“打扰您了,少筠小姐。”
夏夜一出声,便仿佛打破了这恰如仙境的画卷,女子双瞳向他望去,随即止风、落叶,如同星坠凡尘,却重新迸发生气活了过来。
她眼若月牙,甜甜的笑了。
“不用见外,快过来说说有什么新鲜事儿,我一个人写生可无趣的打紧。”
“您稍等。”
“好了好了不用脱鞋。”
但他还是褪下鞋袜放在门檐边。
院子里用青石砖铺出了十字小径,夏夜卷起裤边沿路走了过去,脚掌一尘不染。
“你这家伙,真是个笨蛋。”
她摇了摇头,仿若嗔怪,却不带一丝烟火,是个非常难缠的人。从认识对方之后,夏夜就一直敬而远之,免得被她无意中的氤氲灼的体无完肤。
少筠住在西厢,同时也是这间院子的主人。年龄据说是完全看不出的二十四岁,毕竟任谁看到那副面容都只会联想到绝世美少女这个短语。
他将照片递了过去,示意对方过目,随即开口。
“您能看出这个环形阵的功用吗。”
“唔……”
她打量了一阵。
“大概是用来进行人体炼成的辅助标记吧。作用是抽取生命力,并且输入指定容器中。再详细一些的构成原理我想你就得去问那只黑猫了。”
围在宅院四周的竹木完美的过滤着都市的浊风,院内空气沁人心脾,夏夜轻吸了一口。
“我想还是算了,了解这些已经足够了,况且她也没空见我不是吗。”
“听起来好像有些……嘿嘿,放心吧,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告诉她你来过的。”
她信誓旦旦的咬着绝对一词,却又一边狡黠的偷笑,实在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人。
目送夏夜离开之后,少筠拿起笔刷回到写生状态,仿佛自语般说道。
“你还不回去研究文献真的好吗。”
“刚才看到的魔法阵画出来给我。”
与清脆的回答同时,伸进院墙的树冠沙沙作响,从中钻出一只乌鸦滑向地面,新叶与黑羽交汇,落地的瞬间化作一位十四五岁的美丽少女。
“好好,马上就给你啦别着急。”
她迅速摆动着手腕,大概只消十几秒便完成了作业,却随即脸色转黯。
画纸上描绘出一座古旧的白色高塔,其间气流、云层、光线,仿佛全都停滞不前,只有一个人影立在塔前,一手高举,其间闪烁着十字星状的暗红色光芒。
少女化作黑猫奔了过去,攀上少筠的双腿。
“这是念写……”
仿佛凝固,一人一猫神情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