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幽幽,巨木横生。
连生与李惜惜穿行其间,似乎忘记了此行目的是抓凤鸟,李惜惜在那林间小道上顾盼左右,她对花草的气息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她将命魄本源的元力施放出来,感悟这源之森林里最磅礴最浓厚的木行天地元气,借着本命元力,连接森林中的木行元气,与花草作着只有她才懂的沟通,进行着自身元力的修炼。
术士们有着自身的魄,魄中生着强大的本命五行元力,但是,如果想要在控术修行的道路上走的更深更远,还需要后天不断地修炼,便如李惜惜这般,利用本命魄力去操控天地元力。
少有人迹的深林中,花草多奇,李惜惜眼光扫过那些她认为好看或者奇特的花草,或奔或跳,活像一只小兔,穿梭林间,嗅草闻花。连生跟在她身后,时不时纠正方向,为她指明通往万兽山的道路。
于一棵朽木腐根边,李惜惜看到一株青绿如油的小草,她的目光游走在它的叶脉上,她的元力,化为丝带,飘荡而去,轻扶草叶。小草嫩娇,片片叶子轻摇。李惜惜一步一步来到它边上蹲在它的面前,若有所思。
“连生。”李惜惜想到了什么,回头叫正向她这边看着的连生。
连生闻讯过来,在那棵绿草面前蹲下来。
“连生,这草的叶子,你取左边第三片,吹下。”神色期盼的李惜惜对连生道。
连生顺从地找到左边第三片叶子,从叶根处小心掐断,不忍因为不小心动了那草的根基。很透明的汁液从叶子的断口处流出,淌过连生的手指。连生不在意,将叶子折了几折,放在嘴边,气自胸腹而生,顺吼经口,被舌压着流向那折曲的叶子,气息震动绿叶,声音脆如清泉投石,不带一丝杂质。连生试着音,然后,一曲奏出,流水行云般自然。
李惜惜蹲在连生边上,嘴角上扬,闭着眼睛,陶醉在连生的曲子里。
一曲完毕,连生举起草叶看了半天。
从那美妙的旋律中醒来,李惜惜满意极了。她很喜欢听连生随便拿着叶子便能吹出的好听曲子。
不过,她有点小小的嫉妒,为什么连生总是能吹出好听的曲子,可是她却学好久都只有其形不具其意,再好的曲子,连生教给她她都学不好。而且连生又很聪明,她教他的文字,词语,他总能很快学会并运用。半年下来,连生说话已经并不像她遇到他时那样生疏拗口。真是个奇怪的弟弟。她总是这么想。
“连生,谁教你吹叶子的?”
连生抬起头,记忆里的某个雪天来到眼前。那地上,有一行行向远方的脚印。喝酒的老头从老牛上下来,将酒大方地灌进他的口中,自言自语一番,又吟唱着奇怪的歌谣‘连呀呀生,生呀呀死,死呀呀又生’……地骑牛而去。他的背影在雪地前方,离他越来越远,唱调似乎不尽兴,他又弯腰从雪里钩出一片绿叶,放在嘴边,吹出曲子,那曲子听的连生很舒服,冻冷的感觉在那曲子中消失,只余一片温暖。他倒骑着牛,冲自己一笑,将草叶抛在路边。那口酒,让连生起死回生,渡过那个严寒的冬天。
那天后,连生开始吹叶子。
起初只是为了吹响,后来,吹出了曲子,再后来,吹出各种音调,各种曲子。
“一个老前辈,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仿佛早已知道连生的答案一样,李惜惜一点也不失望。她一下子站起来,走开。边走边假装埋怨道:“你不知道你为什么闭着眼睛都能分辨方向,你不知道你为什么叫连生,你不知道你爹妈是谁,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学就会,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李惜惜像个老先生,背着手,在前面数落着连生的无知。
连生不言,默默跟在她身后。
连生任着李惜惜在林子里东游西逛,只在李惜惜大方向选错时才为她纠正方向,也偶尔走到李惜惜前面为她砍伐开道。在时至正午时,拿出干粮分给李惜惜,他如此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还教他说话写字的小伙伴,处处为她着想,看着她这样在林间玩耍,想来,要抓到凤鸟也得明天了。连生将干粮包好收入怀中,他自己没吃,那是两个人一天多的口粮,但现在要在外面过两天,两人吃是不够的,反正他早就习惯了忍受饥饿,更何况他现在身体比以前强了许多,更何况,这林间可以吃的东西也很多。
李惜惜吃完干粮,终于想起了此行所为了。她从坐着的那根精壮树杆上跳下来,边摘着身上的木渣,边慌着问连生应该走那边。连生告诉她方向,她像脱兔般小跑带跳地朝那个面穿去。连生扯了一些花叶,噻进嘴里,快步跟上李惜惜。
树渐渐稀了,光渐渐明了起来。李惜惜带着连生来到万兽山最南端的森林边缘。当光线骤然一亮,世界一片光明时,李惜惜和连生站在了森林之末,万兽山底。
很少有人来到这里,村里的村民会在山这边狩些小弱的野物,却从不踏足山另一侧。
南北横贯的万兽山脉将大陆分成两片天地。
山一东是五族世人繁华聚地,山一西还是山,小山连大山,山山绵延,一直向西,最终都臣服在鲜有人知的雪国苍冥山下。
此时,连生和惜惜站在万兽山南起始之脚。李惜惜仰面,迎着阳光,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里,已经没有了朽木枯草的酸腐之味了,这让她精神顿时清爽。享受了一会美妙的阳光,她开始打量起这面前的这座山。却已经忘记一辈一辈传下来的古训:不可越山之西。
山很低,石头也很少,就连那些稍微高大一点的树木,也还没有林子里的树枝精壮。不过,山上的灌木倒是不少,盖了大片大片的山土。环顾四下,并没有看到凤鸟,甚至连猫、狸这样的小物也看不到一只。
李惜惜有些不乐,转头问连生道:“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这里不是万兽山?”
和李惜惜看到的一样,连生的眼中,只有一座不高的贫脊小山,横在身前,两边绵延,似无尽处。连生眯起左眼,他的瞳仁开始缩小,里面,原来倒映的小山不见了,有很多画面在它那越来越小的瞳仁里面奔跑,那些画面里,有树,有树后的石,有石后山,有山后的山,有山上的兽。越远的地方,山势越是高奇,林子越浓密,他的瞳仁似乎还想再小一点,但脑海里剧烈的刺痛让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在那之前,他看到层层山峦之后,海岸之边某处的一抹红。
连生捂住了眼睛。疼痛让他的脸抽动,他忍住,渐渐转为平静。对李惜惜道:“是万兽山。”他想起流浪时的听闻,千百年来世人不可进入万兽山仿佛成了某种条律,似乎违背它便犯了必死的罪,进去了便成了必死的人。他因此不敢告诉她他看到了什么。
“万兽山却看不到一只野兽,甚至连小动物都没看到几只,还叫什么万兽山。”李惜惜怨怨道。只是发泄一点点属于大小姐才有的牢骚,李惜惜四下张望,发现了一处灌木较少的地方,走过去,准备上山。
连生明白了李惜惜的意图,喊道:“惜惜姐,不可。”
李惜惜回头,调皮地看着他:“怎么?你害怕?”
连生语滞,正想说些什么,李惜惜已经跑回到他身边。幽幽地看着他,森森可怖道:“连生,我给你讲个故事哦~”一句话被李惜惜拖得老长,话里满是阴森森的气息。
“一千多年前……”李惜惜突然很大声的喊道。尤其‘一千’二字,是她深吸了口气才爆发出来,着实吓了连生一跳。看到连生吓得一震退后一步,李惜惜觉得唬人成功,心里得意极了,更是被连生的反应弄得笑得弯下了腰,好半天,才忍住起身。不再捉弄连生,正色道:“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人间有训,不可越万兽山?”
连生点头。
“人人都言不可越山,可你知道为什么不能吗?”李惜惜想起昔日宫中的一位教言文的老师,便如他般背手俯视着连生,作老气横秋态。
连生听闻只语片言,哪里晓得其中缘由,只得摇摇头。
李惜惜来回走了几步,站在连生面前。不再那般装模作样,便回到了她平时调皮的模样。笑对连生道:“山里有得道的老妖兽,会杀人的。许多许多年前,因为有人上山打猎,杀了他的徒子徒孙,他盛怒之下,下山屠杀人类,后来,有一位前辈悟通天道,创下仙法,便将他打回了山里,那位前辈也受了伤,不知道仙游去了何处。没想到一千多年前,老妖兽道行更高,化为人形,娶了皇帝的女儿,生了一个儿子,却不知为何有一天发狂屠杀宫庭后,不知去向。后来大家都知道了那个小皇子是妖兽所出,皇帝为平民心,流放了他的外孙。不知皇子遇何机缘,几十年后,带着很多妖兽与人类开战,皇帝半壁江山被妖兽侵略,妖兽所过,无人活存。幸好有一位奇女子道法通天,最后与她的弟子将小皇子赶回了深山,并且定下人类与妖兽的界线,嘱咐后人,勿以越界。”
流传千百年的传说,便在李惜惜的口中化为一段不详的小故事,第一次断章残片地展现在了连生脑海里。那位老前辈何姓何名,去了何处,那位妖簇大能,是生是死,那个小皇子又是怎么能统领万兽,那位女子又是怎么样奇……连生没有问李惜惜,这些疑问生在脑中,很快就沉入心底,李惜惜若是知道,又怎么会不讲出来呢。
李惜惜看着连生,盯着看,半天,她不相信一般,问道:“连生,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连生摇摇头。
“你不想知道那些大能们最后去哪了吗?”李惜惜心里有点不服气,当初她听到这些故事的时候,可是对那些前辈们的去处好奇的紧,结果问东问西,却连老师阿妈爹爹也不清楚,就是现在,她再次讲起这个故事,别的算了,至少她很想知道,那位女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她有多漂亮,她有多聪明,她是怎么样带领着她的弟子打败小皇子的。她怎样才能修成像她那样的人。
但,连生不是她,连生没问。连生只是平述道:“惜惜姐不知的事情,我自是不问。”
领导需要气场,需要敬畏。虽然李惜惜并不是连生的领导,可是她教了连生大半年,从认字书文表达意思到数术加减计算生活,从问候寒喧礼仪交往到机杼物理驾车打牛,纵然很多东西她也是一知半解,但在她看来,在连生这样一个不知为何对人类生活仿佛全然不会的怪胎面前,她已然成为一名合格的老师。老师,怎么能被学生随便置疑不知?这从礼仪上是“不合也”之事,从颜面上来将,这让老师丢了脸。为了找回场子,李惜惜将将道:“有什么我不知的,你不知的我都知。我还正想告诉你,你吹叶子用的律,就是那个女子创造的,她还传过一本叫《宫羽》的书,专门记载律的,还有……你竟敢疑我不知,那我就不告诉你其它的了。”
李惜惜神气道。
连生低下头,他不想让她难看。
李惜惜得意一下,道:“今天就不告诉你其它的了,以后慢慢再告诉你吧。”算是下了台。
缓和下气氛,李惜惜当然还是要上山。连生知道自己扭不过,便来到她前面,抽出柴刀,为她砍出一条上山的路。
越过一山,还是一山,一山更比一山陡。李惜惜看着眼前越来越高的山峰,并没灰心。她看到许多小兽物,对连生道:“这里已经有很多小兽出没,再过一山,就能有凤鸟了。”李惜惜偶尔捡起石块,投向某只可怜的野兔,灌木野便传来一阵细碎碎的乱蹿声。
翻过二山后,李惜惜已经没有气馁。虽然她还是没看到凤鸟。但是更高更大的山横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坚信,那山后肯定就有凤鸟了。
连生的刀砍伤了。有两处小小的豁口。他知道,她不会放弃,所以在山头上,他停下来。
“惜惜姐,刚刚有一只红色的鸟的飞到那边去了。”连生用手指向南边。
“真的?”李惜惜眼睛瞪的圆圆的,很是欢喜,“那你带路,说不定是凤鸟呢。快。”她催促着连生。
连生带着她,往海边行去。一路开山成路,偶尔停下来,朝前方看看,但不免要捂住眼睛。
日落西山,山影渐渐吞没了两个小小的身影。山上偶尔传来一两声可怕的兽吼,不知何种怪物在怒哮。
阳光,只能洒在山顶上了,山涧有些阴暗,行走其中,李惜惜有些害怕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突然发现,天好像要黑了。不知觉间,他们已经出来了一整天了。她心里顿生不安,喊连生:“怎么还没到,你是不是看错了?”
连生回答没有。继续向前。李惜惜在他身后,拍拍他肩头,道:“连生,天都黑了。”
“没有。山顶上还有阳光,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连生没有停下,“我们可以先找到凤鸟,明天再捉住它。”
听到凤鸟,李惜惜又来了精神。再次跟上了连生。
从哪里来的咆哮,不知道是什么野兽,那毛骨悚然的声音,好像有点近了。
李惜惜这次真的害怕了。她上前几步,牵住了连生的衣角。连生愣了下,抓紧向海边走。
山石尽处,阳光再现,大海初临。
终于走出了那层层山峦,来到海边。太阳桔色的光斜斜地将连生他们的影子拉地很长很长。李惜惜再次看到阳光,那令人害怕的兽吼声远去,她心平静了许多。便又想起凤鸟来。
“连生,凤鸟呢?”阳光映在她粉嫩的脸上,像是一层金色的粉。
才止步,甚至没休息片刻,连生心中突生巨大的不安。与人群中活,但在流浪生活里炼成的对危险预感的能力从没减弱,连生顾不上李惜惜的问话,手紧紧握着柴刀,重新扫视身边的这些山。他的眼光游走在山石上,草木后,来路上,风扰动着林叶,除此之处,石后,草木中,来路上,没有任何异常。
连生的警惕仍在。李惜惜看着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明白有危险。所以她再次拉着连生的衣角,认真地跟着连生的眼光,打量起万兽山的尾巴。一时,气氛显得格外紧张。
许久,两人并没发现任何异样。李惜惜放松下来,不解地问连生怎么回事。连生只告诉她,好像有东西跟着他们。
从风中传来断续的声音,游丝般绵延,但连生听清了。
“担生……”
连生转头,向海上看去。海浪层层,随风而舞,并没有任何人。
连生正要回头,突然之间,巨大的危机袭来心头,在他转头看见眼前的庞然大物之前,他用力地抓紧李惜惜的腰带,以一种轻柔的手法,将她抛向远处。
巨掌袭来,盖没了连生小小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