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大学小礼堂中,一个小男孩正站在镀金鹰旗下的读经台上朗诵教义,我坐在唱诗班的位置上静静聆听着那幼稚却清脆的童音。大堂中悬挂着一幕帷幕,深红的颜色似乎将空气都染红了,上面还有风琴管折射出的金黄色的光;阳光穿过历经沧桑的窗棂,狠狠地压在地上;而精雕的尖顶却没有一丝光线,被黑暗笼罩着。那一排排坐着的穿着白色袈裟的人,不管是全神贯注,还是天马行空,都态度严肃地默坐着。他们也许在回顾着曾经充满激情的历险,或许又在遗憾未能完成的心愿。不过我想,不管是怎样的思绪,都会为这里添上一笔柔和的色彩。
教义中都是简单而朴实的谏言——献给丈夫、妻子、孩子、主人、仆佣、精干或仁爱之人,希望他们不要不切实际地过分追求,要脚踏实地,享受平安;要追求崇高与美好的事物,那些生活中微小的伟大,最容易被忽略。
仔细读过手中捧着的典籍,我想没有什么比典籍想要传递给某些“圣人”的私人信笺或意见更让人心灵震撼的了:尽管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只是徒有其名而已!当身处忐忑与逼仄的圣保罗在写下信笺时,肯定不会想到这将对以后产生多么巨大的影响!他会在真诚地给予别人建议后想起朋友们的脸庞,想起那些朴实的人,于是他将问候与爱语用信笺表达了出来。正是这些平凡的男女们用这样温暖又富有人情味的话语记录下了自己的过往,用率真的态度表露了自己的爱与情感。
同样,他们也接收了这些信息。如果他们能够想象到在某个充满肃穆气息的小礼堂,有无数人聆听着他们平凡的名字被大声地朗诵,并将他们的箴言与爱传递出来——甚至是在不计其数规模宏大的教堂里——他们会有怎样的感想呢?也许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切就像风管乐器奏出的音乐,在传说中的天庭拱顶上一直回响。可能会有永垂不朽的名气吧!我们无从知晓与考证关于他们的一切,这就像荒野上的一块墓碑,尽管上面刻着名字、生辰,还有一些关于此人的颂扬话语,但是除此以外所有的一切都在光阴荏苒中被湮没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
在典籍中,亚基布的名字被提到了两次。他在使徒书到腓利门书中都是一位“忠诚的士兵”,当中有一段关于他的直接信息。“告诉亚基布,务要谨慎、尽你从主所领受的职分。”这就是他的职责。而无论是在此之前还是之后,却再也无从知晓有关他的一生。也许流传着的他殉道的故事是真实的吧。但牧师在当时究竟有何职责,他又是怎样去传播信息的,我们一无所知。
有时候,我希望使典籍精彩的版本形成的原因,是来自于教徒发自内心的尊重,以及从中感受到的智慧与庄严的声音,而不仅仅只是因为它的功利与仪式。在翻译一封长信时,里面出现的譬如“thou”(古,汝)与“ye”(古,你们)这样的字眼,仿佛让整封信都成了一部古典文献,就好像一位名扬四海、出生尊贵的主教给其他高贵人物写信一般。当人们在劳迪西亚复述圣保罗向罗西人讲述这封信内容的话语时;而在此之后这封信又继续在歌罗西的教堂被复述,在一个雄伟的建筑里面对满堂的崇拜者们放声齐诵着羊皮书上的经文,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人忘记了这些言论在现实中是多么的平凡无奇,剩下的只有极为庄重的感觉。有人曾在一所破房子中,向很多普通人朗诵过这封信的内容。一位布道者也有可能在写给老友的信中引入信的内容。人们也会对信的内容慢慢失去心意。关于所谓的平等,似乎在当时只有很小一部分人以一种新奇却又不确定的信息用以自我安慰。基督教在当时是无关紧要的,所以才会从所有的陋习与成见中成功解放。当时那些信奉这封信里箴言与爱语的人,无疑都被左邻右舍看成了胡思乱想、满腹愤恨的不切实际之人。因为他们不愿安于现状,不愿在沿袭下来的固定生活模式下生存,他们宁愿让自己的思想处于一种狂放、极端与不安分的臆想中,而这一切的根源却只是源自于一位微不足道、情感火热、性格暴烈、居无定所的布道牧师。没人知道他来自于哪里,现在因为散播混乱他已经身陷囹圄。当时的歌罗西小镇正处于一个逐渐没落的时期,锐减的贸易往来,无法再现往日的荣光。可是在当时,那一小部分深受新观念影响的狂热分子,却是那些安于现状的公民们极度鄙视的对象,这些理智公民们只会无奈摇着头对这些新观念投以最深的怀疑目光。而那些勇于接受新思潮的人则会认为,自己正在做一件没有任何回报、不受欢迎的事情,并且还有些不切实际。这些都是我们必须考虑到的。在当时,基督教并不是一种具有深厚传统与影响力的力量,反而会带给人一种新奇与不安的感觉。我肯定,那时在歌罗西传教布道的信徒们日子肯定非常难过。为了保持信念,他们肯定迫切地急需从圣保罗给予的爱语与箴言中汲取力量。
这并不是一封单纯的安慰信笺——对于其中的一些教义,圣保罗是深感忧虑的,尽管他自己也很难分辨出究竟是哪些内容,只是感觉在信念中混淆进了某些杂质罢了。对此,他很是严肃。当然,这封信也没有让大众全盘满意,还是有些错误的内容。我们难以相信,圣保罗就这样不以为意地说出了给予丈夫、妻子、主任、仆佣的质朴箴言。一些错误的行为和他人的误解肯定已经传入了他的耳朵,就好像要想让一片荒草丛生的田野获得丰收,就必须将杂草连根拔掉。最终,酝酿已久的情感还是爆发出来,也许这就是源于圣保罗激情文字的秘密所在吧。善男信女们很乐意去接受他宽容却又让人难以忘却的心。圣保罗不容许任何错误的存在,在写作的过程中他一直怀着悲愤与激动的心情。不过到了最后,一张张著名经典的面孔、一个个手势还有一句句和善的话语却是世人们对他的印象,还有总是那么充满善意与纯爱的临别之言。
这超乎想象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神奇。如斯古老的信笺与祝福一直到现在都充满着全新的活力,感染着人们的心灵。圣保罗也曾对众人说过对亚基布说过的那番话。到最后亚基布终于找到了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但当兴奋与新鲜感慢慢退去,他肯定会有些感到厌倦。尽管不是百分百有把握,但圣保罗在当时还是将这样质朴的箴言告知给了他。亚基布会好好利用自己的这种天赋吗?
我们不用使用太过官方与专业的词汇。对于教士来说,这将代表着一种宗教仪式。也许这并非是件很正式的事情:必须演讲的义务,关照贫苦的基督徒,维持教会团结。在别人眼中,他必然是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他举止得体、心地和善,能够很好地表达出自己的内心。在此之前,他也许只是一位普通的工作者,或许是一名店员,或许是一位工人。但对于圣保罗的“忠诚之士”这一称号,他当之无愧。哪怕现在还有些许不足,但当这些信条的力量逐渐强大之时,他终将获此殊荣。
说了如此之多,亚基布原本有些暗淡的形象终于闪耀出一丝亮光。他原本有属于自己的工作,并且做得不错,尽管有些不太细心,但生活一直都在继续着,苦乐人生,依旧照常,他和大多数平凡人一样,活在自己的小圈子中,寡闻少见,默默无闻。有很多伟大的领袖、法官、政治家都早已被人淡忘,但亚基布却将自己的名声留在了这个世界上。也许他所凭借的,是被我们称作“运气”的东西。然而,试着去想一下这种“运气”的可能性吧。当圣保罗深陷囹圄时所写的一封信,通过一个忠诚人士之手,跋山涉水最终到了一些老朋友的手上。而关于这一过程,在历史上竟然没有任何记载。历经两千年的沧桑,如今我们依旧能够聆听到那些保留下来的信条仍然如旧,这绝不是仅仅靠运气就能够解释的。
若是我们能在教堂中听到朗读典籍时将这般思绪感怀一下的话,将会体会到更多的趣味,会为这一切非同小可的本质而感到惊奇与感激。可是有许多人却认为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也许,我们应该试着去静思,关于亚基布这个人和他的行为,在满是心绪、规划、希望与爱好的心灵中,泛起阵阵波澜,难以融合,更难说要去有所改变。要获得这番思绪,并不需要多少思想。在很多书籍当中,都描写了那些艰难的“取经”过程。我们要做的只是自问一下,就可以感受到那黑暗的过往,信仰的种子在茫然混沌的大地上,缓缓萌芽,疏散地分布着,将希望与真谛带给不计其数的人,轻声向他们诉说着生命的奥秘与永恒。世界转变的速度是极其缓慢的,每个人的身上都扛着来自生活的压力。就在这时,上天派来了像圣保罗这样的使者,告诉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被无形的锁链拴着,不管是亲朋好友还是那些让我们感到恐惧或希望的陌生人,都是一样。紧接着,一幅人类在岁月中缓慢前行的漫长历程从手中翻阅着的古老文字记载中展现出来,竭尽所能,只是为了追寻从这封信笺中传递出来的光明与声音。我们被缥缈的情感与思绪紧紧地抓住,向着更深、更远的黑暗之地奔波,上天的心房将是我们最终的归宿。
二
在这个时代中,轻信于别人成了聪明人眼中的一种羞耻,这种可喜的变化是科学精神演进所造就的一种自然结果。对于任何事情,人们都会加以查证,世人发现在自然法则中有着庞大的结构,并从中展现出微妙而又令人惊讶的细节,当然,这当中也会出现偶然的因素,最终的结果谁都无从知晓。科学知识在这种探索之下坦率得令人兴奋,但我们的反思与行动的自由却没有随着增长的知识而增强,尽管我们已经可以知道哪里才是自身的界限。目睹人类对自身界限的划定,要远比上天意志所划定的范围更加令人激动。我们不再受那些权威主观理论与狭隘的传统所束缚,这一消息的确振奋人心。同样,我们再也不会将那些魔术或神秘主义奉若神明,对其毕恭毕敬了。到现在为止,人们对于科学领域的不断研究和探索,打破了对于某些具体事务的局限性,让原本浅薄的印象变得更为深入。这样的做法当然也能在诸如哲学、社会学、心理学等学科中有所运用,我相信,人类终将拥有能够认清宗教与道德发展进步法则的能力。
如上所说,盲目轻信的摧毁是很有益处的。很多明智之人,在学习与上天打交道的过程中有了新的发现,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也许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这绝不只是胡思乱想,那是一种隐藏在万物背后的创造性与原创性的新力量。总之,所有人都不需要用马赛克式的宇宙进化论中的详细细节,对自身的宗教信仰进行调和,或者接受为了将那些浪费粮食的愚蠢男孩撕成碎片,希伯来先知召集了森林中的大熊,人们通过这些事实对自己的信仰有了认知。这仅仅只是一种收获。不少人被命运之船抛弃,却依旧盲目地附和着某些信念,人们将这种更为高远与崇高的特性称为信仰。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各种解释隐藏在许多神秘的背后,在许多自然谜团得以解开的同时,我们却又坠入了“物质主义”的深渊。有些人错误地认为,在洞察抽象的现象研究中,同样也适用于一些物质现象的解释。可是,不管是怀着哲学还是诗性精神向科学研究接近的人,都能清楚地看到,人们所做的不过只是一些分析罢了,在我们周围的神秘也仅仅是离我们远了一点而已,剩下的依旧是难以穿透的厚厚的黑暗。我们学习的是如何运行自然法则,但对于其运转的原因我们却远未弄清,我们手里所掌握着的,只是那些冒失和无法让人满意的理论。正如旧时那些总是让人觉得无望与遗憾的救赎行为。科学精神的危险性并不仅仅体现于它所强调的不可知论上,而是由于其对于不可知性还不够深入的了解。科学宣称对万物皆能解释,但真正掌握的资料却是屈指可数。愈发专制的物质主义哲学,开始对思想的自由有了威胁。任何人都有根据自身经验推断或演绎某个理论的权力,而我们却并没有权力将某种理论强加于人。我们能够准许他们依照我们的假设行事,但如果他们对此并不认同,我们也不能对他们有所责怪。
一天,我与一位热忱的朋友进行了交谈,典籍中的“光明”在他眼里即是教会权威所在。他告诉我,自己就好像在半山腰中,因为地势的原因导致不能将隐约遮蔽的山谷看清楚。他还说,也许会有一群有着良好信念、视野开阔与信心十足的人站在山顶上。假如这些人将山谷的情况告诉他,他会绝对相信。然而,这种类推却会被逐渐分解到每个点上。因为,所有到达山顶的人看到的都是同样的景象,是这种类推本身所隐藏的条件。此外,从宗教领域上来说,站在山顶上的人对于信念的虔诚也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他们对于山谷下景象的描述却变化万千、各不相同。更重要的是,他们都非常坦诚地认为,自己的心理印象已经超过了科学或智力的评判范围。其实这就是观察者对于事物的一种主观推断,并且很难找到可以证明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