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前两段的追逐是本能驱使下的急躁,那接下来的这段恋爱则是无奈的凑合,也注定了劳燕分飞的结局。
离开了家,梵高并没有地方可去。被两个所爱的人拒绝,没有一个热腾腾的家给他抚慰,自己苦苦坚持的绘画到现在还无人问津,也没有一个振奋的事业接待这个身体流血、心灵饥渴的可怜人。他百无聊赖,步履蹒跚,不知不觉走到一个酒吧门口,就缓缓地踱了进去。要一杯酒吧,今朝有酒今朝醉。
梵高在酒吧里的自酌自饮很快被一个女人的哭泣打断。这个女人身着女工服饰,根本看不清身段,皮肤粗糙,挂满与年龄不相称的皱纹,一看就是和自己的凯表姐不属于一个世界,前者活得优雅轻松,而后者被生活重担压得透不过气,生活的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无比。
也许同是在孤独失意里发泄、咀嚼着伤痛,梵高本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缓缓地走到这个吧台边哭泣的女子旁边,轻声安慰着她。女子见到有人安慰她,便一股脑地把自己的悲惨遭遇吐露给这个热切的人听。
和梵高追求理想而不得的愤懑相比,这个女人的伤痛更加实际,更加有指向性。她号啕大哭着,一边哭一边诉说着自己的艰辛。她告诉梵高自己早逝的丈夫、嗷嗷待哺的婴孩、孱弱的老母亲,以及一天数十个小时泡在洗衣房直到双手洗得发白的艰难命运。梵高有点手足无措,说实话,出身优渥的他并没体会过这些具体实在的问题。不过,天生敏感的他还是体会到了女人的无奈和疲惫,笨拙地安慰着这个泪流不止的女人。
也许是因寂寞太久的脆弱,也许是因为他幼稚但笨拙的善意,总之在梵高的陪伴下,女人哭了一会儿,慢慢冷静下来,开始关注起这个身边的男人。终于,她注意到了梵高受伤的手掌,主妇的本能驱使她把这个男人拉回自己的家,为他包扎收拾。
而谁又知道这次酒吧的相遇就这样把两个孤独的人拉到了一起。两个人迅速地认识了起来。这个叫西恩的女子从事着最低贱的赔笑生意,以皮肉生意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存。在西恩身上,梵高看到了有别于凯表姐的另一种女性形象——大胆奔放、粗糙朴实,这让他新奇不已。
接下来的日子顺理成章也甜蜜无比。他们成为每天无话不谈的伙伴,从未有人像这个底层妇女一样听自己讲话,讲着自己的悲天悯世,讲着自己脑袋里奔驰的线条和形状,以及自己对爱情的渴望。西恩也急切地需要一个男人的陪伴。当然,这个女人并不能理解梵高内心的那些东西,但她坚信这个热情洋溢的男子的信念和坚守一定会实现,坚信那些形而上的探索能带她飞越现实的苦闷,于是她以一种崇拜甚至虔诚的姿态把这个男子放在自己身边。西恩的主动也拉近了这个一直渴望爱情而不得的男人。就这样,知己发展成了生活伴侣,而一直渴求陪伴、铁鞋踏遍无所寻觅的梵高也意外地得到恋爱的馈赠。
两人迅速住在了一起,渴望爱情多年的梵高也兴奋地决定,要和西恩结成一个稳定的家庭。可是,和一个已然结过婚的妓女结婚,这一提议在他的家族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亲戚和朋友甚至以断绝关系为砝码来逼迫梵高终止这段关系。
一天,西恩从娘家回来,发现梵高捏着一张信纸,愁容满面地坐在地上。
“怎么了?看起来这么不开心?你手里拿着的是提奥寄过来的信吗?”
“不是,是亲爱的毛威表哥写的,说的是西爱姆叔叔订购的那30幅画的事情。”梵高头也没抬,声音里满是颓唐,“他要把这次订的30幅画取消,可是我已经画好了几幅,有几幅不太好画的还占用了很多精力。这下,他说不要就不要了,30法郎是小事情,这不是耽误事情吗?而且,而且,他还说以后再也不会帮我卖我的画了,好好的亲戚干吗搞成这样?”
“对啊,他都决定支持你了,又怎么无缘无故地反悔了?”
“他说,他说我和一个不良女子在一起,是辱没家门。他不打算再认我这个侄子了,毛威表哥也把我骂了一顿。”他偷偷瞄了下西恩,小心翼翼地说。
听到这儿,西恩的脸色瞬间红成了一个小灯笼,她扭着自己的衣角,嗫嚅着:“不良女子?是啊,他们是有工作、求体面的人,肯定是看不上我,这也能理解。要不咱们还是保持距离吧。”
“你不要受到他们的影响。他们在社会上待久了,染上的都是那种靠金钱、权力和外形判断一个人的坏毛病,看到你没有一个他们眼中体面的好工作就说你是不良女子,他们又不了解你的善良和朴实。在他们看来,只有那些衣着华贵、家世显赫的女子才是好女子呢。多可笑,那种堕落、淫荡的上流女子,我可见得多了!而且,他们只看到咱们的外在,没有看到咱们相互需要、相互扶持。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职业也不是你的社会地位。”
“哪怕我怀着其他人的孩子也无所谓吗?哪怕我拖着一家老少沉重的负担也无所谓吗?”
“是的,无所谓。别人的孩子我会当作自己的来养,生活负担重我会努力画画帮你撑起这片天。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了。”梵高握着坐在地上的西恩的手,动情地说。
西恩看着眼前这个红头发的小个子,他长得并不算帅气,但是当他说这些话时,他流淌的目光温柔而坚定,浑身洋溢着英勇坚强的男子汉气息,不输于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帅哥。她把头顺势靠在他的肩上,享受这静谧的甜蜜时光。
于是,在提奥、父亲、叔叔、毛威表哥等人的强烈反对下,梵高与西恩结婚并同居,在她的小屋里开始自己的创作和生活。女人的温软怀抱、孩子的懵懂天真都给他带来最单纯的尘世幸福,既像熨斗一样熨平了他心中的忐忑和波折,也给他的画带来一丝丝尘世的安宁的气息。灵感的脚步开始飞驰,他的一幅幅作品像雪片一样铺满了这个逼仄的空间,他开始回归艺术家的姿态,专注在自己的画笔和画布上,要求西恩和孩子做模特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有家庭的温暖,也有创作的井喷,这段岁月快乐而单纯。然而,艺术家的眼睛总能把苦涩幻化为历练,把贫瘠化为单纯,而普通人却没有这项能耐。在女人眼里,理想化的艺术家早就跌下云端,成为一个只在家里搞一些自己看不懂的画、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让自己做模特耽误自己谋生的无用男人。最重要的,这个男人一幅画都卖不出去,还要依靠他的弟弟帮助,两人的裂痕终于越来越大。
一天,西恩为梵高担任了一天模特,她像梵高建议的那样,抱着孩子坐在床上。按梵高的话,她应该摆出一种疲惫、劳累但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姿势。
“这样不行,你的头应该再低点,你想你干了一天的活肯定很累,应该是腰杆都挺不直。”“这样也不行,孩子是生活中仅存的希望,最好再把孩子搂紧点,才能体现你积极的生活态度。”“不行,你再往那边坐一下,我也想表现出床上的东西,那都能侧面表现你的生活。”开始,西恩还按照他的要求调整自己的姿势,但是忙活了一上午,梵高还没找出所谓的最好的表现角度,饿得饥肠辘辘的她开始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