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有那天,他该怎么选择?
李琅轩又控制不住地低头轻咳起来。
曾几何时,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誓要除尽邀月教中人?
那年在输掉赌约后,虽然因君子重然诺的缘故,他被迫潜身邀月教中做了自己最憎恶的邀月教主的护法长老。但一直以来都是八派翘楚而生性骄傲的他,内心深觉这是此生的奇耻大辱。
他封起自己最爱的神剑步光,固执地闭起双目,立誓只要身在那腌臜的邀月教中一天,便不会睁开眼睛,看到愧对八派和自己心中道义的事情发生。
若不是在那之后三年间日复一日的相处,随着了解的深入,他又怎么渐渐会有所改观?
李琅轩看向面前满脸疙瘩脓包眼角还隐现黑斑的少女,深渊般的眸底有丝暗涌。
这张任谁看到都会觉得白日见鬼、吓得吃不下饭的脸,他曾经看到过还未完全被毒素侵蚀时的模样,也因此心中越发复杂莫名。
是什么样的毅力和决心让这样一个二十都不到的少女,宁愿日日把自己关在阴寒的洞穴中用各种剧毒练功,任凭自己变得面目全非都不放弃?
哪怕因经受不住毒素蔓延全身的剧痛而咬得满嘴是血,用头一次次撞在洞中的坚冰上,直到晕死过去。
她甚至未曾流过一滴泪,反而会调侃地笑说:“叶瞎子,哭泣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这年头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我只有靠自己。”
在她这个年纪,他那些八派中的师妹们都还天真烂漫着。她却可以笑着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倔强而顽强的女孩。
哪怕她是自己从前一直认定杀之而后快的宿敌,他却禁不住有了丝心疼的感觉。
咳了许久,李琅轩才用咳得有些沙哑的声音轻声道:“不管怎样,我都会试一试!哪怕是为了履行护你十年的那个誓言。”声音虽轻,却带着无比的决心。
玉微澜侧过了头去,忽然不想弄明白他此时眼中的含义。
她曾许多次想象过当李琅轩睁开眼时,幽深双眸中映着她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却忘记了自己如今丑到令人惊叹的面容,会因此形成多么强烈的对比。
她不再与他对视,侧头望着枝桠间露出的零碎天空,轻叹了声:“可是,我却不愿同你冒这个险……”
冬日的天空晴朗、清透、高远,此时却在天际有小小的红光一闪而过。
玉微澜不禁皱眉,她记得上次也看到过这样的信号。这似乎是八派的联系方式之一,而发出的方向恰恰是岳州那边。
她回过头,发现李琅轩也在皱眉望着天际,忽然他伸手握住了她的。
“岳州那边发现了魔教的踪迹,你不想去看看吗?”李琅轩轻咳两声后,说出了一个让她拒绝不了的提议。
看来危险终究是要去冒一冒的,虽然目的可能不同了。
岳州城外本是古时的云梦泽所在,而如今那片曾一度汪洋浩瀚的云梦泽,已逐渐萎缩消退在历史之中,只余一星半点痕迹供人怀古觅踪。
倒是附近的洞庭湖在一代复一代的演变下,逐渐形成一片广大的巨泽,从唐时起便拥有了“八百里洞庭湖”的称号。
离此百里外的岳州城内,正源源不绝地有天下豪杰自各处涌来。
附近的洞庭湖却依旧同往常一般气象万千地迎接每一个日出。
辽阔洞庭湖一眼望来衔远山、吞长江,湖外有湖,横无际涯。远远近近布着帆影点点,渔人正喊起号子拖网拉鱼。
因为湘、资、沅、澧四水与长江水源源不绝的涌动,这里的湖面即便冬日里也没有结冰。湖上甚至还有越冬的水鸟没有飞走,它们时时飞掠过万顷枯黄的芦苇,发出一两声鸣叫。
玉微澜正披着蓑衣坐在一叶小舟中垂钓。她的眼角不时地瞥见远处官道上各路或知名或不知名的侠士,正策马向岳州城奔去。只是半天功夫就差不过有十来拨人马。
想来这几日,岳州城内已经热闹得像赶集一样。
八派联盟在此城内岳阳楼召集群雄,一同追剿魔教余孽的消息,一下子令整个江湖沸腾。
多少年没见八派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看来此番邀月教在各处做下的一系列血案,激起了八派的义愤,下定决心要将其铲除了。
玉微澜坐在舟头,惋惜地啧啧叹气,顺手将刚钓上的鱼又扔回湖中。
早知道因为要剿灭她的事情,而令天下这么多的武林人士齐集岳州城,令岳州城酒店客栈家家客满、生意兴隆,她就应该一早在城里也开一家客栈啊!说不准现在已经赚得盘满钵满。
李琅轩已经先一步去了岳州城内探听情况,临行前再三叮嘱她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轻易暴露人前。谆谆嘱咐,仿佛他依旧还是那个邀月教护教长老叶瞎子。
在玉微澜想通要不要听他的话之前,她就索性坐在这湖中小舟里垂钓,数一数八派到底召集了多少高手来干掉她。
也不知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把那个冒用邀月教千机毒指四处行凶的家伙给吸引过来?
那日岳州城内的信号,究竟是发现哪个魔教中人的行踪?若是这个冒牌货就最好不过了。
玉微澜在洞庭湖畔一待就是三天,但是说好去去就回的李琅轩却一直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