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引】:
终究不是金枝玉叶,就莫去求那不属于自己的荣华。
想起若寒那句话时,芳菲在做自己新的嫁衣,一时间针如指甲,血染红嫁衣更添妖娆。
婢女立刻上前嘘寒问暖,连芳菲自己都不知这一刻是否真实。
【壹】:
云城世子云孟非是各家贵族小姐争相恐后想嫁的对象。
十五名扬天下,十六才华冠绝于世,现年二十无妻无子,这莫不是天下女子最理想的夫君。
可是未曾想,西北一战,帝王竟然派云孟非前往,西北乃荒蛮之地,全是蛮荒之徒,传闻蛮荒之徒皆是凶残无比,可食人肉,很多人去了恐怕是有去无回,多少女子哭碎了一颗芳心也未改变这次的计划。
可是没有人会想到,云孟非竟然领着三万大军大破蛮荒暴徒四十万余人,而且在三年之中平定了蛮荒之地,使蛮荒之地不再成为帝王心头一大患。
而在那万仞宫墙之内,芳菲正一身浅白色金线所绣的华服跪在地上听着帝王的旨意。
“朕之小女芳菲公主,年十六,深得朕的喜爱,如今朕闻朕的云爱卿至今未娶,朕今日便做一次月老,芳菲可愿嫁于云爱卿。”帝王的眸子中充满了寒意,芳菲想若不答应也只能有一个惨死的下场。
芳菲微微行礼道:“女儿愿意。”
“那便好,下个月便准备婚礼吧。”帝王甩袖离去。
看着那金黄色的身影远去,芳菲无奈一笑,终归不是他的女儿,又岂会得到重视。
芳菲缓缓站起,身旁的侍女一下涌上去想扶着芳菲,芳菲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侍女慢慢退下,若寒从一旁帘子内缓缓走出,道:“你可想好了?此番嫁去,就是奸细,生死一线。”
芳菲坐在了一旁,道:“你说的对,我终究不是金枝玉叶,那么我的人生就该被他们掌握吧。”
若寒脸色一沉,道:“芳菲,你变了,自从你顶替了皇帝的女儿,你开始变得多愁善感,以前的你,从不会被任何东西左右。”
芳菲并未回答他的话,道:“若寒,我们为什么要帮助主上?”
“那自然是因为主上于我们而言有救命之恩。”若寒答道。
芳菲摇了摇头,道:“不,不是,我们帮助主上是因为我们身体内的蛊虫,是因为即便逃了也会被抓回,我拼命成为杀手榜第一,最后不还是落得连自由都没。”
若寒的脸色极其难看,道:“芳菲,你应该明白,我们是杀手,是影卫,效忠的是帝王,主上是师父,是恩人,而主上效忠的是帝王,我们便只能当影卫效忠他,身为影卫,一生不能有情,有自由,你知道嘛!”
芳菲的身子一怔,她效忠帝王,帝王给她公主所要的一切,可是她终究是影卫,一直活在黑暗之中,帝王即便是要她的命,她也得给。
似乎也有些疲了,芳菲不再看若寒,道:“若寒,我们相识十六载,从小一起长大,你对我的好,我记在心上,当我也求你,别逼我。”
幽幽清香飘荡的房间中,再次空无一人,唯有一句轻而温柔的声音:“芳菲,别再因为那个人深陷了。”
若寒离去后,芳菲坐在了梳妆台,想起来一桩往事。
那一年桃花开得极其妖娆,佛陀山上,传来一阵箫声,芳菲有些诧异,越往越前。
箫声愈渐清晰,之后看见那一道瀑布静静流泻着,水流缓缓绕过青石远去,而他,便立在青石之上对月吹箫。
他曾说,他叫云孟非。
【贰】
火红的嫁衣上用金线绣着凤凰,下摆皆是牡丹花中之王,连梳妆的嬷嬷都看痴了道:“公主真是美。”
而面对镜子的芳菲,却仿佛强扯笑容一般,对着镜子微微一笑。
她知,她嫁的,是全天下女子最满意的夫君;而他娶的,却是一个受人摆布的傀儡。
红盖头盖下时,芳菲一直闭眼,似乎隔绝一切。
芳菲不记得是如何上了那红轿,又是如何下了那红轿,最后又是怎么完成仪式的。
她的记忆真正的开始,始于盖头被云孟非掀开的那一刻。
盖头一掀起来,芳菲只觉得眼前一亮,四面烛光亮堂堂的,照着他的脸,他的人。
他身穿一袭降红色的黑边金绣锦袍,上面绣着雅致竹叶的镂空花纹,镶边腰系金丝滚边玉带,衬的他贵气天成。
云孟非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妻子,那个传闻在宫闱之中极受帝王恩宠的公主。
芳菲似乎有些紧张,手握着拳头,不敢张开。
云孟非看出了这一点,便握住了芳菲的手,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我知这是皇上的旨意,我会去书房住下,若有一日,你接纳了我,便在门前点一盏灯可好?”
芳菲的喉咙中仿佛又一块东西卡住,无法发声,她只好轻轻点了点头。
云孟非随后笑了出来,摸了摸芳菲的头,离开了洞房。
那一夜红烛燃了一晚,却是这么多年来,芳菲睡的第一个好觉。
云城确实是个好地方,成亲之后,云孟非就和芳菲搬到了城外山庄住下。
烟波淼,一阕长歌布四方,暮色正黄昏。星如豆,江边渔火沐晚风,小城有无中。
山庄正与倚醉楼隔水相望,湖中九曲桥横,画船迤逦,勾栏外绕着绿水红鲤,一片露角荷叶长势正盛,直蔓延到隔岸的杨柳堤上去。细水低回,潺潺留韵,江南的秀丽顷刻间诠释无余。
云孟非极其体贴人,芳菲也渐渐沉迷了。
逍遥一生,莫不是人的追求,直到若寒的到来。
“你根本没有动心的理由。”
一句话将她彻底击败。
芳菲开始小心翼翼观察着云城的一切动向,她开始欺骗云孟非,她用催眠术告诉自己,自己没有心,她没有爱过任何一人。
直至那个女孩出现,她一直是那么认为的。
洛卿卿,云孟非的青梅竹马,她的到来,让芳菲真实看清了自己的地位。
曲荡人心魄的箫声轻扬而起,随之是洛卿卿长袖漫舞,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
那舞姿仿若绽开的花蕾,向四周散开,漫天花雨中,美若天仙的白衣少女,如空谷幽兰般出现,随著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更衬托出她仪态万千的绝美姿容。
那一刻芳菲知道是什么是差距,即便自己拥有一副好容貌,随着云孟非舞蹈的,也绝非她。
芳菲正在沉思,突然箫声骤然转急,洛卿卿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自地上翩然飞起。
忽然数十条蓝色绸带轻扬而出,仿佛泛起蓝色波涛,洛卿卿凌空飞到那绸带之上,纤足轻点,衣决飘飘,宛若凌波仙子。
一仙一魔,这是芳菲对自己和洛卿卿的评价。
一个手拿丝带可跳出绝世之舞。一个手拿刀刃可杀人不眨眼的魔。
无论是谁,都会知道选择哪一个。
芳菲摇了摇头,终究进到了里屋。她拿出早已发现的云城布兵图,泪打湿了手掌。她想起那日,若寒对她说:“一日是杀手,终身宿命是杀手。”
所以她也曾幻想有一日可以摆脱一切,在门外点一盏灯,告诉那人:我愿意做你的妻子。
可是,终究是幻想。
【叁】
芳菲自尽的那一日,云孟非上交了他的兵符。
二十万大军,流了浑身一大半血液,换来了举世无双云城世子的兵符,这对于帝王而言,是笔不错的交易。
云孟非小心翼翼的为她包扎好伤口,说道:“以后莫要再犯傻了,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
芳菲垂目,终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你早就知道我是帝王的影卫了吧。”
云孟非一愣,手上包扎的活停顿一下。
“在佛陀山初遇的时候,我满身是血,虽有发饰遮盖住脸颊,但是那身形根本不可能认不出。”芳菲终于睁开了眼睛,直视着云孟非,道:“我有自信,这世上除了我有这般身姿,没有人会有了,我从小练武,不似一般女子练武,我身材极其娇小,在外人眼中,不过是拿绣花针的大小姐,但偏偏我的腿有些瘸,这也导致,只要细心发现的人,皆能发现我的身份,所以我从不留下见过我的人,你是个例外。”
云孟非听完后,手上的活计也收了起来。
他抬头看向了芳菲,道:“是,我早就知道,你是帝王的影卫,你不是帝王之女。”
“那为什么还要交回兵符,死我一个,对于帝王而言,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芳菲闭上眼道。
云孟非有些恼火,也背过了身子,道:“因为我不想你死,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的那渐行渐远渐的身影十分凄美,我好奇那女子的样子,所以我跟着你走了很远的路,看见你进入皇宫,我知晓了你的身份,但是不想你死,芳菲,交出兵符不是为了什么,我只求你,别做傻事了。”
言罢,他离开了卧室。
若是当时云孟非转头看看,他就会发现,芳菲眼角缓缓一行清泪留下。
这件事后,云孟非正式辞官,只守着云城。
闲暇时,云孟非会带芳菲去云游天下,他们乘舟,自江南从上往下流,大好河川皆被他们看遍。
水在山之上为云,山之巅为雨,山之峰为雾,山之涧为泉,山之壑为岫,山之峪为岚,山之崖为瀑,山之根为潭。
那是云孟非说的。
这样的美景真是会让人迷醉,任何人都会向往那般生活,芳菲也差点迷醉了。
回到云城的前一日,秋意渐浓,也到了梧桐开始落叶的时候,芳菲看不尽的颓黄,衬着澄蓝的天空,显得无比沧桑。脚踩着这些落叶,一路走过去,遍地都是无力的呻吟与叹息。
尘归尘,土归土。
一阵秋风吹过,芳菲微微一哆嗦,云孟非立刻接下黑袍给芳菲穿上,道:“小心冻着。”
芳菲也没有娇气,披上了黑袍。
越走越远,仿佛没有尽头。
梧桐落叶下窸窣作响的声音,记录着芳菲一点一点沉重的心事。
花的一世是流年,人的一世也是流年,花的一世是芳华,人的一世亦是芳华。可是转眼之间,已过数年,她的年华被杀手的身份束缚,等到想停下时,还是被一世束缚着。
碧落天,九重宫阙,若是有来生,她绝不抬入,宁愿死都不再过这般生不如死的生活。
当若寒找到芳菲时,芳菲在绣上一次被自己染红血的嫁衣。
“你怎么还在绣嫁衣?”若寒出声询问道。
芳菲微微一笑,道:“这不是嫁衣,是丧服。”
若寒身子一下子怔住了。
芳菲依旧笑着,道:“若寒,你说女子最美的时候,是不是穿嫁衣。”
【肆】
三月战事的开始,是因为洛卿卿。
洛卿卿,人人皆以为她是云孟非的青梅竹马,实际上乃前朝公主,云家也一直是效忠前朝之人,洛卿卿玉手一挥,竟然聚集了近三十万民众,称拨乱反正,云孟非为前锋。
芳菲被云孟非自江南回来后,废了武功,日日坐在门前的摇椅上,看着三月桃花漫天飞舞。
“你就这般颓废吗!”若寒出现的时候,芳菲正在午睡。
芳菲似乎被惊醒,揉了揉眼,道:“你终究还是来了,哥哥。”
若寒微微一叹气:“还是让你发现了。”慢慢靠近芳菲,揉了揉芳菲的头。
芳菲一下子抱住了若寒,回忆起父皇曾告诉她,她名字的来源:
欲赠怀芳怨不逢,数本芳菲色不同。悠溶杳若去无穷,洛下先寒苑树空。
中间的组成,正好是芳菲若寒。
芳菲也是武功被废时,南疆的巫术被破才知道自己原是帝王之女,有一个哥哥。
她的母亲是帝王最爱的女人,却死在了众臣之手,而保护儿子与女儿最好的方法,就是养在身边。
帝王,所谓的主上,亦是他们的父亲。
他们不能有正式的身份,这一场联姻,就是父亲的计划之一,那数十万的兵马不过是父亲早就计划好的一部分,这一场战事就是为了让哥哥立功,好当众证明他的身份,可是唯一的败笔就是芳菲提前恢复了记忆,而父亲原本的打算,却是云孟非死后,继续以芳菲公主的身份,接回芳菲,可这一切的局终究快破了。
帝王没有料到芳菲会提前恢复记忆,没有料到芳菲会爱上云孟非,没有料到芳菲会选择以死换了云孟非的命。
芳菲就这样慢慢沉睡了过去,在若寒的怀中,若寒没有出声,只是用力抱紧了芳菲,眼角流下泪水。
若寒知道,芳菲一定会选择这条路,自废武功后,她便吞下了洛卿卿给她的慢性毒药,她当做糖果一般,一直笑着吃下,连监视的暗卫都没有发现。
若寒将芳菲的尸体带回给了帝王,苍老的帝王抱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大哭了起来,如困兽一般的呜咽。
芳菲下葬的那一日,正是决战的一日。
下葬时,若寒专门给芳菲穿了她生前所绣的嫁衣,帝王用了太子之礼葬了他最爱的女儿,他这一生爱了一个女人,后宫不能容下那人,他便只留下他和她的孩子,最后他还是失去了最爱的女儿。
若寒出战的那一刻,满城骚动,最终云孟非被直接单挑下马,一日时间,这场叛乱像一场笑话一般结尾。
若寒冷眼看着下堂的云孟非,道:“若不是你,我妹妹不会死,他不会死!”
下堂的云孟非也冷冷的看着若寒道:“你妹妹是谁,我根本不认识。”
若寒自嘲一笑,道:“芳菲,我妹妹,帝王之女,芳菲!”
云孟非猛然一怔!
“不可能!芳菲根本不是公主!她废了武功,应该在府中,不可能,不可能!”
若寒终于冷冷的笑了出来,带着泪水:“她是公主,嫁给你,是父亲的安排,为的是让她可以藉此和我们里应外合,证明她的身份!”
“我也是傻,为了让她安心居然一次一次提醒她,假装告诉她,她根本不是公主!不是她的幸福莫要去贪图,可最后醉的是她年华的一生!我从未想过她会为了留下你的命而自尽!”
云孟非没有答话,他疯了一般喃喃自语一直念着:
“芳菲,芳菲,芳菲不会死的,芳菲不会死的,芳菲,你不是从来没爱过我吗?”
【终】
三十年后,若寒去了一趟草原。
那一次仗义,他留下了云孟非的命,从此云孟非一直当着芳菲的守墓人,在那草原住了三十年。
芳菲曾最爱草原,葬在草原上也是她的心愿之一吧。
若寒已是帝王,坐稳天下之主,如花美眷在手,一生高枕无忧,可谓是最悠哉的帝王,而洛卿卿一党早已在那一场战役中全部初死。
走到芳菲坟前,依旧十分整洁。
若寒本想找云孟非喝上几杯,却见芳菲墓碑旁,有了一行小字和一首诗:
倾国倾城胜莫愁,宜城酒熟花覆桥。一死一生何足算,药名却笑桐君少。激楚结风醉忘归,瑶姬一去一千年。一簇纤条万缕金,
公主芳菲墓旁还有一行字:夫云孟非。
若寒不由想,这小子未免也有些太自大了吧。
之后,若寒缓缓在芳菲墓前坐下。
这三十年来,云孟非一直在找寻芳菲是否爱自己,看来他似乎找到了。
若寒想起芳菲死前,念的那一首诗:
金炉沉烟酷烈芳,羡公将事看芳菲。闻说天台有遗爱,长安甲第高入云。今来未必非梁孟,留连一日空知非。
那首诗,套在一起,便是:
芳菲爱云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