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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从苦难出发

她说:要一块田,四四方方的可以在上面种桃种李种春风。

她说: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伤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空中飞扬;一半散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她说:彼此的品格和心灵才是门当户对的东西。

她说:我只是要你知道,你爱的人我也可以试着去爱。

她说:如果时间不能倒流,那就让这一切,随风而去。

她说:生命的过程,无论是阳春白雪,青菜豆腐,我都得尝尝是什么滋味,才不枉来走这么一遭!

她说:孩子和老人,在心灵的领域里,比起其他阶段的人来说,自由得多了。因为他们相似。

她说: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雪。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她说:常常,我跟自己说,到底远方是什么东西?然后我听见我自己回答,说远方是你这一生现在最渴望的东西,就是自由。很远很远的,那种像空气一样的自由……在那个时候开始我发觉,我一点一点蜕去了束缚我生命的一切不需要的东西。在那个时候,海角、天涯,只要我心里想到我就可以去。我的自由终于在这个时候来到了。

她说:花开一季草存一世。

她说:大悲而后生存,胜于不死不活地跟小哀小愁讨价还价。

她说:有时候我们要对自己残忍一点,不必过分纵容自己的哀怜。

她说:我是一个像空气一样自由的人,妨碍我心灵自由的时候,决不妥协。

她说:开尽梨花,春又来。

她说:一霎真情,不能说那是假的。爱情的永恒,不只有一刹那。

她说:洛桑是一个重要的起站,从那儿开始,我已是完完全全的一个人了,茫茫天涯路,便是永远一个人了。

她说:那时我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我知道我笑,便如春花,必能感动人的,任他是谁。

她说:死都有勇气了,还怕活着吗?

她说:世界上的夫妻,无非就是两件事,吃饭,和去赚吃饭的钱。

她说:赠我一匹马,好让我万水千山都走遍。

她说:人鱼为了爱情把鱼尾变成双腿,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刃上,因为,爱情是疼痛的。

她说:我避开无事时过分热络的友谊,这使我少些负担和承担。我不多说无谓的闲言,这使我觉得清畅。我尽可能不去缅怀往事,因为来时的路不可能回头。我当心地去爱别人,因为比较不会泛滥。我爱哭的时候便哭,想笑的时候便笑,只要这一切处于自然。我不求深刻,只求简单。

她说:飞蛾扑火时,一定是极快乐幸福的。

她说:世上的生命大多朝生暮死,而蝴蝶也是朝生暮死的东西,可是依然为着它的色彩目眩神迷。

她说:如果我不喜欢,百万富翁我也不嫁;如果我喜欢,千万富翁我也嫁。

她说:我从不刻意去交朋友。

她说:我不吃油腻的东西,这使我身体清洁。

她说:每想你一次,天上飘落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

她说:如果你给我的和给别人的是一样的,那我就不要了。

她说:别把悲伤变成了形式。

她说:夜来了,黄昏已近,巷内一家家华丽高贵的衣饰店看花了人的眼,看痛了人的心,繁华依然引入,红尘万丈,茫茫人世,竟还是自己的来处。

她说:朋友即自由!

她说:能哭,对活着的人来说,总是好事。

她说: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她说:我倒是想骑匹骆驼呼啸着奔到镇上去。

她说:……

她说了很多很多,这些连珠妙语,这些人生哲思,都是读者最喜欢她的地方。许多精彩之处,变为形形色色人们的座右铭,闪耀在不一样的人生轨迹中。

我最喜欢她赤着脚的照片,靠在旧旧的木门上,那种表情是无可替代的,那是最真实的她,也是最美丽的她。世界多么奇妙,我们从未与她擦肩而过,却能准确地掌握她言语中的脉搏,想象出她说出口时的语气与表情,触到那段生活的余温。

而这些绽放的花朵,这些用热血铸造的语言,这些传奇女子的遗世礼物,就像最初的种子,却都是一个人生命中最不堪的回忆。人类所有的杰作都是在苦难中生长出来的。

而今,我们像怀念张国荣一样怀念着三毛,也怀念着三毛还是二毛的时光。我们为她铭记的这些句子,为她走遍千山万水,走向异国他乡,不正像是他们为他唱的那些歌、折的那些千纸鹤吗?

斯人已逝,我们却会为那些委屈里盛开的花儿感怀一生。三毛的一生颇多传奇,虽有许多人关心,却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心酸过往。

在国小六年级那一次平白蒙受的冤屈,成了她一生里所有委屈的起点。那一次所承受的侮辱使得她的心理极度敏感脆弱,已经到了见到课桌椅、想到要去学校上课就会晕倒的地步。于是只有休学在家。

在家的日子亦不好过。她与世隔绝,是禁绝自己也是放空自己。然而母亲偷偷掉的眼泪,父亲每天下班必然的叹息,兄弟姐妹憋着不说的校园趣事,都是她莫大的心理负担。这样的日子里心中的委屈发酵得越来越膨胀,最后终于造成了日后这样的三毛:敏感、多思、孤独、多愁善感,甚至有人评价她神经质。

但是就是有了这样的经历,有了这样的秉性,思想的花朵才会绽放。综观古今中外,没有一位伟大的思想家不是从苦难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无论是高尔基那三部自传性质的小说《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以及《母亲》,还是卡夫卡的小说中那一个个奇异变形的角色;无论是《红楼梦》由盛及衰的那“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还是张爱玲那些绮丽缱绻的语言色调;无论是海明威作品里的那一个个硬汉形象,还是里尔克诗歌中那一缕缕忧伤迷离的情思,无一不是在苦难的土壤中生根发芽、最终老死的归根落叶。

再多苦难,当遇到荷西这盏明灯之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直到有一天,灯灭了,三毛的生活被抽离了光明。一直支撑着三毛活下去的理由,是对爱的追求,是生命的燃烧。

当一生最深爱的大胡子留在那深深海底之后,她五彩斑斓的世界变为了灰白色,感情生活也顿时一片空白。荷西的离开,无异于夺去了她的灵魂。她的爱,仿佛都留在了撒哈拉。

在爱情和婚姻的美好花环被深沉而无情的海水所淹没之后,她再也没能找到拥抱生活的动力。

后来,全世界失去了她。幸而我们仍然拥有她的美丽故事,她的温暖语言。在那些字里行间散发的韵味中,我们寻找自己生活与梦想的影子。

三毛的哀伤,三毛的倔强,三毛的自由,其实都源于她对生活的敏感。从这个意义上来想,如果委屈的泥土里,能够盛开如此有韵味的花儿,也是生之幸运。

人生有一些苦难,所感所悟就不会流于表面;有一些磨砺,所思所想就会深入骨髓;有一些波折,所呈现的样貌就不会只是外表的流光溢彩。

三毛的美,在于她的故事,也在于她的文字。在字里行间,我们可以隔着时空听到心跳的频率。如果可以,静静地坐在一个地方,一页一页地翻她的书,感觉就像有一个久未谋面的姐姐轻轻地向我讲述着一个古老而动人的传说,亲切,神奇,充满了憧憬和想象。就这样,一直翻到泪流满面。

她笔下的世界,有乐,乐得温暖;有甜,甜得透心;有涩,涩得无奈;有苦,苦得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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