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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在笔尖游走的灵魂

安居乐业、安土重迁或是随遇而安、逐水草而居是一种民族性格,是一种人文地理,也是一种人生态度。

有的人喜欢“宅”,躲在自己的一所小小公寓里,把自己封闭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杜绝与外界的接触;有的人喜欢漂泊、流浪,去吸收日月之精华,去看遍世界之风景,去认识不同的人与物,去经历不同的事与情;还有的人,在笔尖游走,寻求梦与自由。

在笔尖流浪,是一件幸福的事吧。心之所至,即是天堂。那一张张小小的纸片承载了多少敏感孤苦的灵魂!在派的漂流中,多亏了那一点点的纸张,那一支短短的笔,使得他记录了他的漂流奇遇、日常生活,这使得他没有在绝望与孤独中死去,而是奇迹般地生存了下来,而这227天的日记也将是他一生的财富;在体弱多病多愁善感的卡夫卡的世界里,没有亲人可以依傍,没有爱情可以滋养,没有子女可以承欢,没有朋友可以深交,唯有这一支鹅毛笔,写尽了他的内心世界,写尽了他对人生与世界奇幻吊诡的想象与思索;在张爱玲“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子无女”身败名裂孤苦无依动荡不安的一生里,唯有写作给她以慰藉,唯有写作给她与这个世界沟通的途径……而在三毛,可以说是流浪成就了文字,文字升华了流浪。

她的文字出来得既顺理成章同时也颇为蹊跷。从小看书所积蕴的深厚的文字功底,从小学写作文开始显现出来的写作天赋,从她的敏感多思所散发出的哲人气质,都在方方面面提醒着我们一颗文坛“巨星”升起的可能性。而她学业的半途而废,学画的浓厚兴趣,又似乎预兆着她会向另外一个方向发展。连她的家人也说,若三毛没有去写文章,也该是一个小有作为的画家。

这种人生的起始点,当归因于她人生的第一位恩师顾福生。她那还带着青涩的稚嫩的文字被他拿到好友白先勇处发表,从此开始了她在笔尖游走的流浪生涯。而这种人生的延续,却要归功于她人生中最不可或缺的那个人——荷西。当她决定流浪去撒哈拉时,荷西义无反顾毅然决然地随她去了。而正是他们在撒哈拉的生活使得三毛搁置十年的笔再一次提起了,并且从此再也没能放下。

但是最重要的,这种人生本质的存在,却要归功于三毛自己。三毛追求自由随遇而安的个性特征使得她敢于大胆追逐自己的梦想,活出自我,追逐自由。

每一个在笔尖游走的灵魂都是追求自由的。不自由,毋宁死。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首“打油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里并不是要贬低生命抑或爱情的价值,而是强调了自由无可比拟的重要地位。若不是荷西当年一心守护三毛的自由与梦想,尊重她的决定,陪她一起找寻生命的意义,而是选择留在西班牙,那么他们那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也就根本没有了立足的基础。

笔尖的游走需要自由的灵魂,也只有自由的灵魂能写出自由的篇章。西方文明发祥地希腊的那些哲人,都是自由的灵魂——无论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还是泰勒斯、赫拉克利特、荷马,无一不是在四处游走,既增长自己的见识,开阔自己的视野,又“传道、授业、解惑”,将自己的智慧一心一意地向四方传播。而我国古代的先贤,无论是孔子、孟子、庄子还是老子,乃至春秋战国时期的游说者,也都是一生游历各国,或参悟天地玄机,或研究社会方案。及至后来的司马迁、李白、杜甫、徐霞客,凡是在各自的领域有所成就的,都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踏出来的路,都是自己的人生经历。

三毛与生俱来的追求自由的巨大决心,也决定了她日后的人生旅程。撒哈拉沙漠里生活的单调艰险没有击退她,异国他乡语言的不通、价值观念的不一致没有使她退缩。在这片寸草不生的漫漫黄沙里,她反倒找寻到了最大的自由与人生乐趣。这一半要归功于荷西,而另一半,则是三毛自己的特质。且看她是怎样将黄沙变为黄金的吧:“我每想你一次,天上就掉落一粒沙,于是世界上有了撒哈拉。”这是对无论爱情还是亲情、友情的最生动而又恰切的表达。

“我笑,便面如春花,定是能感动人的,任他是谁。”这是在沙漠里生活之后陡然升起的对自己同时也是对他人的信任。

“世界上难有永恒的爱情,世上绝对存在永恒不灭的亲情,一旦爱情化解为亲情,那份根基,才不是建筑在沙土上了。”这是在沙漠里与荷西相濡以沫柴米油盐地住了六年之后,对于爱情的成熟的理解。

“爱情,如果不落实到穿衣、吃饭、数钱、睡觉这些实实在在的生活里去,是不容易天长地久的。”同样,在沙漠面前,你侬我侬的甜蜜浪漫是不切实际的,只有实实在在的爱情才是永恒的,一如这些黄沙,细细数来,每一个个体似乎都不值一提,但是当这些小家伙在一起站稳脚跟之后,任卷地大风也奈何不了它。

“生命的滋味,无论是阳春白雪,青菜豆腐(青菜豆腐还不一定有的吃),都要自己去尝一尝啊。”这是在沙漠里过尽了“非人”的生活后,对于得之不易的生命与生活的珍惜。

“如果我不喜欢,百万富翁我也不嫁,如果我喜欢,千万富翁也嫁。”这是荷西问三毛是否喜欢嫁给有钱人时风趣却不失道理的回答。

“我不能确定我见过飞碟,但我确实见过不明飞行物!”这是在沙漠里见到的景观。

“路是由足和各组成的。足表示路是用脚走出来的,各表示各人有各人不同的路。”这是三毛对自己流浪与自由的生活的最好总结。

“男人——百分之八十的那类男人,潜意识里只有两样东西——自尊心和虚荣心。能够掌握到这种心理,叫一个骄傲的大男人站起来、坐下去,都容易得很。”这大概是在与荷西的六年相处的时间里所琢磨出来的感悟吧。

“后来,我一度变成了一个不相信爱情的女人,于是我走了,走到沙漠里头去,也不是去找爱情,我想大概是去寻找一种前世的乡愁吧。”住久了,沙漠变成了三毛的第二个家。其实何止于沙漠呢?除了家乡之外的任何一片土地,任何一个国度,任何一座城市,对于一颗自由的流浪者的灵魂来说,都是有着淡淡的乡愁的。

“我是一个像空气一样自由的人,妨碍我心灵自由的时候,绝不妥协。”这句话无须任何注解。任何注解都是多此一举的。

“我在想,飞蛾扑火时,一定是极幸福快乐的。”这是三毛有感于沙漠中男女之间的痴情,纵使已经知道那是一场骗局。

“有一天,如果不小心发了财,要抱它几千万美金,浇上汽油烧,点了火,回头就走,看都不要看它是怎么化成灰烬的,这个东西,既爱它又恨它。”这是自由的灵魂对于金钱最贴切的看法了。

“你拒绝了我,你伤害了我的骄傲!”沙漠芳邻的一句话,包含了多少沙漠中的日子啊。

就这样在笔尖流浪,直到荷西去世,直到自己也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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