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图旗牧民巴林的儿子格图生了病,成天啼哭不止。一个两周的孩子,根本说不清哪里不对劲,只是一个劲儿地叫着姆妈,这让巴林头痛不已。想送格图去旗里大医院看,一来不是时候,此时正值春暖花开,羊们产崽,晚上都值夜住在牲口棚里,一刻也脱不开身。二来,腰包里瘪瘪的,钱得指望着卖了羊崽去换。
妻子格云娜等不及丈夫想办法了,不停地催促着,“草原的风来不等人,水涵涵里的肥草耐不过秋。毛伢的病儿得尽快了。格图现在夜里都不睡觉了。”
巴林愁得甩了甩牧羊鞭,向妻子吼道:“你当我不急?我也是没办法,要不,就找你娘家的格里木给看看。”格云娜的部族里,数格里木威望最高。50出头的格里木擅长招魂,这在缺医少药的游牧民族那里,算是神人了,就和天上的神鹰差不多。
格云娜破涕为笑,“我就怕你不信,又说我疑神疑鬼的。”她盘好头,系好丝巾,抱着孩子就要出门。巴林扯了扯格云娜的衣角,轻声说道:“不急,我安排一下,和你一起去。”
巴林去了趟牲口棚,很快就骑着马回来了。他先把妻子抱上马背,又把孩子从摇篮里抱起来,塞进妻子格云娜的怀里,这才策马而去,直奔格云娜的家乡。
格云娜的姆妈已经接到了女儿的电话,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早早地守候在房前,等着女儿女婿回来,迎到了女儿女婿,她从女儿的怀里抱过外孙,一边招呼着小两口进门吃羊奶茶,一边嗔怪道:“瞧瞧我这孙子,都哭瘦一圈了,你们呀,早就该来见见神奇的格里木,让他给瞧瞧了。”老人说着,让女儿女婿在家里等着,她还着格图去了格里木家。
岳父大人陪着巴林聊天,聊的内容就是神奇的格里木看病的手段。一个十多岁的娃儿,放学回来被野外的暴风给吓着了,不吃不喝躺在床上三天整,家人花了大价钱请旗里的大医院请来医生,医生也弄不好,最后只是央求格里木,格里木在房里只转了两转,告诉他家人一首童谣,让他家人唱,唱了两天,孩子就跳下了床,嚷着叫肚子饿。
“什么童谣?”巴林瞪大了眼睛,他上过高中,对格里木的这一套并不相信,可岳父的话还是让巴林吃惊。什么样的童谣,竟然比城里的医生用药还要来得神奇?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哭儿郎,过路的君子喊一喊,让我乖儿睡天亮。”岳父说着,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开了笑容,“这些牧民们都会,可就是不及格里木。别人叫没用,只有从他的嘴里出来的,才能让送来病痛的邪魔离开。放心吧,等我把羊肉汤做好,格图就会笑着回来了。”
巴林听明白了,岳父的话,分明是在开导自己,让自己相信格里木看病的水平,这一回格图去那里,一准回来就会和往常一样,玩玩具,格格笑。
谁知这一等,始终不见格云娜的姆妈回家。格里木住在镇子的那一头,距离格云娜家并不远,可是巴林让格云娜去找,因为格里木的儿子曾经和格云娜谈过恋爱。草原的山花红艳艳,荆花都有第二春,格里木家的那个小子现在成了暴发户,难保他对格云娜又动情。马儿记得回头路,情人还是旧的好。
巴林的岳母显然知道这些,因此她抢先抱着格图去了格里木家。
羊肉泡馍吃进了肚,羊奶酒的瓶儿也见了底,终于盼到格云娜的姆妈带着孩子回来了。格图的哭声从外面传进来,巴林的心就沉到了底,格里木并没有看好自己儿子的病。
“格里木说了,天上的鹰儿飞久了,也会觉得倦,地上的马儿跑快了,也得歇一程。他老了,不想再替孩子看了。”岳母这番话,把巴林的希望扑灭了。
巴林躲到屋后头,默默地吸着烟。格云娜还坐在前面,和姆妈聊着,究竟应该怎么办。姆妈说:“我去格里木家的时候,腾亮也在家里。他知道你回来,想请你吃顿饭,并把孩子送到旗里的大医院看看。”姆妈说着,叹息了一声。腾亮是格里木的儿子,自从牧民开始建起了居民楼,做建筑的腾亮就发了大财,他甚至把自己的名字都化成了两个字,说是便于业务伙伴的记忆。
格云娜想也没想就拒绝道,“不行,不行,这莫大的羞辱,会要了巴林的命。山隙隙里的野藤也长命,只要相互根连根。我和巴林在一起,天上的暴风不能分。”
格云娜抱起孩子转身去找巴林,巴林一眼瞅进她,就冷笑起来,“感情人家是没忘了你。还想请你吃饭呢。这对父子没一个好东西,老的不愿意给我们家的孩子看病,小的直接来挖我家毡房的墙根。”
格云娜低下了头,眼圈红红的没吭声。巴林英雄气短,沉吟了半天才说道:“要不我们向你爸妈借些钱,把孩子送进大医院?”
格云娜摇了摇头,“不行。当初我跟你走,把他们气得要死。现在他们不嫌弃我们,就算天大的恩情了。”
巴林说那好,我们就回去吧。格云娜不肯,说让我再想想,再想想办法,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开口。你先回去,家里还有羊要侍候。
巴林看了看妻子,又抱了抱格图,一狠心,骑上马离开了。
格云娜没有告诉丈夫实话,其实姆妈告诉她,说格里木教了她一首童谣,“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哭儿郎,过路的君子喊一喊,让我乖儿睡天亮。”只要有十个人帮她喊,格图就会好起来。
“现在不比以往,牧民们也有富起来的,帮人喊这个,也要花钱。一夜喊下来,少说也得五十块。”姆妈说道。
一个人50,十个人就是500.格云娜知道丈夫拿不出这笔钱来,只好在这里等待。入了夜,格云娜瞅着仍在床上的啼哭的格图,开始弱弱地唱了起来,“天皇皇呀,地皇皇呀、”,她起先唱的时候,不好意思,可唱着唱着,眼泪就下来了,声音也变得了哭腔。要是哪个好心人,哪个君子能在这个时候不计报酬,帮她喊一喊,那该有多好啊。
格云娜唱着唱着,外面就有人应和,一个,走过去了。又一个,走过去了,这一夜,有五个人唱了这首童谣。还差五个,格云娜见到格图睡了,心里燃起了希望。如果明天晚上再有五个人帮她唱,那格图的病可能就会好起来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好心人,不计报酬的好心人。
第二天巴林来了,他阴沉着脸,告诉格云娜,由于昨天没有及时回去,一头母羊难产,死掉了。巴林说着,抱了抱格云娜,然后又亲了亲格图的面颊,和岳父岳母打了个招呼,又掉转马头回去了。
格云娜算着丈夫该到了家,打了个电话给他,“你好好守在家里,我再等一天,就回家,天大的困难我们一起扛,大雪来了地当床。你要相信你的妻子。”格云娜说着,眼泪刷的涌了出来。
又到了夜里,格云娜又唱起了童谣。她唱着唱着,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当初他们虽然反对自己嫁给巴林,可也不希望自己嫁给腾亮。腾亮这个人,心太野,“草原的马儿撒欢跑,最后也得笼套着。你性子弱,管不了他。”这是姆妈说的,可现在,姆妈竟然帮起腾亮说话了。腾亮一直没有结婚。这是昨天姆妈告诉自己的。一时间,格云娜心乱如麻。金钱在太多的时候要占上风。
这一夜,竟然还有路人帮着格云娜唱那首童谣。格云娜兴奋极了,她透过窗户向外看,外面星星点点都是灯火,这个地方还是好啊,要是回到了自己家,每晚路过的人恐怕还不会超过两个。要凑足十个人,至少也得十多天时间。
格云娜在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她实在太困了,第二天一早,格云娜是在格图的哭声中惊醒的。姆妈抱着格图,看着格云娜,“现在我得告诉你实话了,这两个晚上来这里唱歌的,都是腾亮的手下人,他让这些人来帮你唱歌。”
格云娜猛地吃了一惊,又是腾亮。姆妈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和腾亮商量了什么计划,到底想做什么。
格云娜的警惕被姆妈看在眼里,姆妈说话时,也略带哭腔,“我的好女儿啊,格里木说,他这个神医不值钱,以前这里缺医少药,人们盲目地相信他,他一出现,病人可能会好起来,那是因为心理作用。至于身体有没有痊愈,病人自己可能都不清楚。格里木对格图束手无策,格图太小,他根本不知道格里木是神医。格里木要你找十个人唱童谣,那是为了留下你,好让腾亮抽出时间来接旗里大医院的医生。”
母女俩正说着,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格云娜抱着孩子走到外面一看,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来了,腾亮也跟着来了,甚至巴林也骑着马赶到了。见到巴林站在腾亮身边,一个劲儿地道谢,格云娜惊讶万分。
“天上的乌云随风散,草原的儿女没有仇。我为格图请医生,当然得告诉他爸爸。”腾亮说着,微微地笑了,露出了一嘴好看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