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保险行业新增了一个险种：婚姻保险。现在的人们，时时刻刻地、小心翼翼地相互防备着，就连结为夫妇后还是这样，你怕她红杏出墙，她怕你另择新欢。一切都不可靠，唯一可靠的就剩下钱了。
开拓这个险种业务的是郑思，他足足做了五个月的策划，才让老总同意让他试试。郑思明白老总的担忧，离婚率日见攀升，买这种保险的人们，难保他们心里已打好了离婚的主意。因此，郑思决定慢慢地将这项业务铺开，他还得给这帮敢于吃螃蟹的人们开一些婚姻讲座。
两个月后，已有四十对夫妇买了这种保险。郑思请来开讲座的教授也来了。教授是年逾七旬的老人，叫陈哲远，是郑思上大学时的老师，教的是人生哲学。让陈哲远来诠释婚姻，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陈哲远早年下放，在农村小学教书。据说他不擅劳动，经常被批斗，还挣不了几个工分。幸亏当地一位大胆而又勇敢的女孩子站出来照顾他，陈远哲这才免于饿死。后来，陈远哲便娶了这位农村姑娘。俩人的感情一直很好，陈远哲返城后，将那位农村妻子也一同带进了城里，并没有出现像那首小芳的流行歌曲里的场景。
郑思上大学时，见过陈远哲的妻子，在那些冬日的清晨，她站在宿舍楼下，大声喊道：“洗被子，有没有人要洗被子啦。”声音粗犷，悠长。郑思他们每每被这声音惊醒，一边起床一边嘟哝：“教授夫人也太厉害了吧，这么早。她老公多写两本书，还用得着她出来洗被子挣钱？”陈远哲作为哲学教授，著作等身，郑思他们上的教材，就是由陈远哲编著的。
陈远哲果然没让郑思失望，他一开讲，就让台下的一帮围城男女精神为之一振。“我与夫人结婚已有45年。要说我们之间现在还有爱情，那是假话。那么，被现代人成天挂在嘴边的爱情都没有了，这婚姻还能维系得下去吗？其实，这个问题是个伪命题。真正的相濡以沫的爱情，在婚后就会变成亲情。她，或者他，就是你的家人，亲人。和你的父母姐妹并无二致。你飞黄腾达，你百炼成钢，最终成了贵族，可你能否认自己家的亲人吗？不能。哪怕他们目不识丁，哪怕他们容颜早逝。”
陈远哲教授讲了足足两个钟头，却一点儿也不显得疲惫。他还是那样，精神矍烁，目光炯炯。演讲完了之后，还有一个自由问答时间。台下有人问道：“陈教授，能说说您与您夫人之间的婚姻感受吗？您与她之间，有婚姻承诺吗？”郑思听了这个问题，不由地捏了一把汗。陈远哲要是回答不了，他今天所作的演讲将被视为作秀，老人秀。
谁知陈教授一听，微微笑了：“当然有，不过我们之间的承诺，总是她吃些亏。”众人一楞，哈哈大笑起来。当然会这样，一个教授，一个农村妇女，可以想见的家庭地位啊。陈远哲紧接着说道：“我这一生害怕人，她说将会用生命保护我，让我免受人的侵害；她怕鬼，我答应她，将先她一步去死，为她探探路，不让她独走阴间路。两个承诺，一是将持续一生，而另一个则是生命结果。”
台下众人楞了半晌，这才疯狂地鼓起掌来。郑思却不以为然，陈教授说的这个承诺，未免太轻率了。要履行这个承诺，必须做到的是，掌握他夫人的死亡时间，还要掌握自己的死亡时间。孰先孰后，这个也能预料得到？
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小雅听到这边的情况，打了个电话给郑思：“能不能把陈教授请到我们这儿来讲讲。看在以前的情份上，帮我一把。”郑思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从讲台上请下陈教授，把小雅的邀请转告了。“多去一个地方，您和夫人去欧洲将多一笔费用啊。”看到陈教授有点不太乐意，郑思打趣道。陈远哲之所以来上课，是想挣上一笔钱，和夫人去欧洲旅游。
“我出来几天了？”陈教授问道。“五天。”“那我必须马上赶回去，你有车吧？送我一程。”陈教授忽然少了从容，急切地说道。郑思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放着到手的钱不挣，却非得要回家。老年人的脾气可能和孩子一样，容易变化吧。郑思点点头，走出去取车去了。
陈远哲坐在副驾驶位上，一个劲儿地催促郑思速度快一点儿。郑思心里烦得要命，早知道这样，就不请他来了。车在一个小时之后，就出了城，径直向城北郊区驶去。那里是大学的北校区，郑思以前就在那里上学，称得上是轻车熟路。
突然，陈教授的手机响了。“陈教授，您的夫人正在市中心医院，需要动手术，请您马上过来一趟。”陈远哲的脸色马上就变了，“请问，是什么时候的事？”郑思也听到了，马上调过车头往回赶。“是今天下午，刚送来不久，心脏病犯了。她说您在上课，怕打扰您，所以、”陈远哲挂断了电话，靠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
等到了医院，陈远哲几乎是被郑思搀扶着进去的。等走进病房，陈远哲忽地甩掉了郑思的手，往他夫人的病床边一坐，握住她的一只手，轻轻地说道：“我来了。我先走。”说着，陈远哲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夫人本来睁着的眼睛，也倏地闭上了。
郑思立马联想到陈远哲的讲座，不由地吃了一惊，赶忙跑去叫医生。医生搭了搭俩人的脉搏，又感觉了一下他们的呼吸，摇头道：“奇怪，俩人都去世了。真是奇怪。”
郑思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到了这时，他真正明白了陈教授的婚姻观。他打通了小雅的电话：“陈教授不能来了。我来你这儿，不仅仅是上课，还有，我对以前的事说抱歉。还可以重新开始吗？”
电话那一端的小雅听了这话，愣了会儿，话筒里立即传出抽泣的声音。听得出，这是喜极而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