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惨烈的损失让剩余的赵氏族人认为是老天惩罚,于是他们龟缩在希谷之内,再也不敢出来,金脉的秘密自然也没流传出去。
若干年后,谷内的人越来越少,终于最后一个守护者“赵凡”死了,希谷内只剩下寥寥几个病弱的老人。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人闯进了希谷,他说他叫赵凡,他的父亲是当年被派出希谷的人,当时和其余的族人走散了,因为没有户籍证明和路引,被守城的清兵抓住,扔去采石场当了一段时间苦力。
后来他的父亲巧计逃脱,却无法回希谷,只能暂时在乡下地方藏匿了一阵子,那时正好有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外地人喝酒溺死在河里,他父亲就冒用了那人的身份。
不巧的是,因为瘟疫,不仅死了很多百姓,也死了不少清兵,当时俄国对黑龙江地区虎视眈眈,为了稳定局势,一时间朝廷大量征兵,他父亲又被征成了新兵,成了吉林将军麾下的一名小兵。
几年过后,他父亲在战场上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一条胳膊和一只眼睛,退役之后娶了个女人,生下了他,为他取名赵凡。
姥姥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有些疑惑,姥姥嘴里的这个赵凡是我见过的那个赵凡吗?似乎时间对不上。
姥姥说,她的爷爷也是当年被派出希谷的年轻人,不过她爷爷从来没说过当年的经历,只是常在她小时候把她抱在膝上,反复跟她说徐大师的故事和希谷里的生活。姥姥不明白,为什么爷爷那么怀念希谷,却从来不想办法回去。
后来爷爷和父亲相继去世,那些问题都成了谜,而希谷成了她内心深处的一个梦,却不知道梦中的那道门在哪里。
再后来那个人突然找来了,就是故事中叫作赵凡的年轻人。当然,他那时候已经不年轻了,五六十岁的年纪,还带着一个二十岁多岁的年轻人。当时我还年幼,被养在姥姥身边,看到两个陌生人,就躲到姥姥身后偷偷地瞧。
那人对姥姥表明了身份。听着记忆中被反复提及的名字,姥姥很激动,不过那人的要求却让姥姥始料未及。那人竟然提出要把我带到希谷,培养成下一代赵凡。
姥姥急忙表明我不姓赵,但是那人说他在乎的只是血脉,并不在乎我姓什么。
姥姥虽然深受她爷爷的影响,甚至拥有同为赵氏族人的宿命感,但是却不肯把刚满五岁的我交给他们,最后更不惜以命相抵。赵凡非常不满,不过还是放过了我。他在离开之前跟姥姥定下二十年的约定:二十年之内不会来打扰我,二十年之后,他们会考验我,假如我通过了考验,就要成为赵凡,守护希谷和那些秘密。假如我通不过考验,就会从此放过我。
姥姥说,这些事她独自承担了几十年,即便是我姥爷和妈妈都不知情。姥姥说出了深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似乎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一下子睡了过去。
我望着姥姥安详的睡颜,内心如惊涛骇浪一般。我觉得姥姥并没完全说实话,故事中有许多地方都没说明白,例如我工作的地方为什么恰巧就在希谷附近;例如山腹之中的岩画,姥姥一字未提,我相信那幅岩画那么奇特,一定有特别的意义;再例如,姥姥如果真的担心我的安危,为什么从来没说起过那些事哪怕只言片语?
也许她真的是在保护我,用她自己的方式。
我觉得姥姥所说的那个赵凡应该已经过世了,现在的赵凡很可能就是当年跟在“赵凡”身边的年轻人,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我仿佛打开了一扇关闭许久的大门,却看到大门后出现了更多的门。
两天之后我告别了姥姥,再次回到百草镇。现在我看到这个生活了许久的地方,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甚至隐隐生出一种宿命感。原来我天生就是属于这里的,这里的山水养育了我的先祖,就算我不想成为赵凡,也不能否认我的血脉里同样流淌着赵氏族人的血。
我想起姥姥故事里的铜猴子,应该就是我和皮包骨在山腹的石柱上看到的那个蹲坐着的雕像,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可惜--当时我为什么没爬上去看个究竟?
皮包骨呢?虽然那次不死皮来得很快,但是他在石柱上待了好一会儿,他在上面看到了什么?
姥姥说赵氏族人破解了铜猴子的秘密,铜猴子就代表着取之不尽的财富,说实话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确有些心动。
据说铜猴子的秘密只有希谷的守护者才有资格知道,换句话说只要我答应当赵凡,我就可以成为那笔财富的主人!
去年我在希谷第一次看见赵凡的时候,他虽然语焉不详,但是也曾说过同样的话,可是我没答应,当时我不知道这件事有如此多的内情。那么现在呢?如果现在赵凡仍然坚持初衷,我会不会答应他?
我茫然了。
我只是个平凡的人,做不到视钱财如粪土,看到金子的时候也会心动。当初我们几个人帮郭四的爹找人,事成后我分到了两根金条,金条的成色并不太好,但是对于我来说已经是相当大的一笔财富。金条被我珍而重之地藏到了一个只有自己能找到的地方,每次想起我心里都会有一股满足感。那时候尚且如此,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可是比两根金条多上千万倍,甚至无法想象的财富,我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回来的路上我扪心自问过很多回,最后都无法得出答案。
我向老齐销假之后就正式投入了工作,这段时间我请假请得太频繁,致使老齐见到我就会反射性地来一句“有事快说,批假不给”。着实让我哭笑不得。
我听元亮说,我离开的这段时间,皮包骨曾经来找过我一次,听说我回老家就走了,也没留下什么话。
我听完之后感觉有些失望,不过已经不像离开之前那么气愤。
出乎我意料的是,在我回来的第二天下午,皮包骨就来了。来的时候他手里还提着两只野鸡,开口就说:“听说你姥姥生病了,我特地猎了两只野鸡为她补补身子。”
我头一次见到皮包骨这么有人情味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道:“我走的时候,我姥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而且她离得远,捎东西很不方便。”
皮包骨不在意地点点头:“那这两只鸡你拿着吃吧。”
野鸡是活的,被拴住了脚还是不停地乱扑腾。我觉得有点儿烦躁,皮包骨上来就是两脚,两只野鸡顿时出气多进气少,扯着嗓子微弱地叫了几声就不动了。
我感觉自己没什么话好说,屋子里的气氛沉闷得厉害。皮包骨突然打破了沉默:“前些日子我去找老蔡头,他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我心中一动,皮包骨继续道:“在温泉洞的时候我不是有心害你,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确认什么事?”
皮包骨犹豫片刻:“对不起,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冷冷地看着皮包骨:“皮长青,你的身份是假的吧。什么猴子养大,当过猎人,离不开山林都是假的。”
皮包骨也看着我,神色非常复杂,半晌才道:“我的身份的确是假的,不过后面那些都是真的。”
“我以为我们是兄弟。”这话皮包骨曾在诱我进黑龙潭的时候说过,现在却被我再次拿出来说。我不相信他真的半点儿不动容,我在赌,赌我在他的心里还有点儿分量。
皮包骨面色不变:“就是把你当兄弟我才会来这里,才会一次次地救你,如果换成别人,你以为我会在乎他的死活吗?”
我从不知道皮包骨这么冷酷无情,不,其实我知道,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当初老蔡头让他到槐树坟里取一枝槐树花,进去后生死难料,他连眼都不眨就进去了。他经常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弄得自己浑身是伤,却从不在乎。究竟他以前经历了什么才会对生命如此漠视?
也许老蔡头给我的忠告是对的,他看人很准,虽然欣赏皮包骨的身手,却也看透了他骨子里的冷酷无情吧。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我疲惫地下了逐客令。
皮包骨回身就走,却在即将踏出房门的时候抛下一句:“如果你真的对我的身份感兴趣,今晚就到神仙洞洞口处等我。”
听到神仙洞,我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凝结了起来。姥姥说过,神仙洞是赵氏族人其中一个藏身之处,在赵氏族人多年的改造下,那里早就不是一个单纯的山洞那么简单,掩藏了不少秘密,不过洞中错综复杂,贸然进去很容易迷失在里面。
皮包骨曾经迷失在里面七八天之久,要不是他幸运,恐怕早就死在里面了。现在他为什么邀我到那儿去呢?
我思前想后,最后一咬牙,在天已经半黑的时候往神仙洞的方向走去。
我半黑天上山,走到神仙洞的时候天差不多已经全黑了。不过我随身带着邮局配发的手电,电量很足分量也足,完全可以当成防身的武器使用。
我到的时候皮包骨还没来,我越发怀疑他另有目的,不过目前只能耐心地等着。我一路上山走累了,索性就蹲在地上吸烟,手电一直照着上山的路,这样一来人我就能看到。树丛中会不时跑过一些小动物,被光线刺激到之后惊慌失措地逃走。
就在我等得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身旁的树丛中突然传来了一阵琐碎的声响。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怪,我蹙眉,皮包骨不会从树丛里钻出来,难道有野兽?
我警觉地盯着暗影重重的树丛,下一刻果然从里面冒出一颗又长又大的脑袋,一双大得惊人的眼睛直瞪着我,吓得我一个后仰,这才发现那是一匹马!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一匹马,吆喝了两声想把它赶走,它对着我打了个响鼻,喷得我脸上一热,一股怪味儿熏得我差点儿吐出来。
我正头昏脑涨的时候,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怎么是你?”
我猛然转头,发现身后蓦然站着一个人,一个我认识的人--赵凡!
我惊疑不定地盯着他,上次偶遇,我可是被他伤得不轻。这个时间,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面对赵凡,我的心情很复杂。虽然姥姥说我和他一样,同流着赵氏的血脉,不知是不是由于上两次见面都很不愉快,我看到他就有种厌恶的情绪,还有种没来由的惧怕。
我警惕地看着他,生硬地挤出一句:“用不着你管!”
赵凡对着我冷哼一声:“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我闻言立时后退了一步,不管赵凡代表着什么,现在的他还是危险的。
赵凡的脸在手电的映照下带着几分阴森,我暗自警惕着,生怕他故技重演,又分出几分心思盯着那匹马。
电光火石之间,赵凡一声呼哨,那匹马果然立起来,对着我就是重重一踢!
我不是全无准备,第一次很容易就躲了过去,第二次却艰难了很多。就在我狼狈不堪想要逃走的时候,一条人影突然从暗中蹿了出来,一脚踹向了那匹马。灰马受惊,庞大的身躯重重摔到了地面上,嘶鸣声惊起一群鸟雀。人影一个利索地翻身,扭手就去抓赵凡。
让我意外的是赵凡的身手竟然也不错,而且他手上还拿着一根马鞭,正好当作武器。两人快速地过了几招,这时灰马从地上爬了起来,赵凡转身要上马,被那人一脚踹在膝盖上,一声痛哼倒在草地上,马鞭也脱了手。
这时我才看清,袭击赵凡的人正是皮包骨。
赵凡痛得牙关紧咬,冷汗直冒。皮包骨赶走了灰马,冷笑着蹲在他面前,伸手在背后一扯,扯出一条绳子捆住了赵凡。
我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一旁,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皮包骨,你要我到这来见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不是傻子,当然觉察到事情不对劲。
“抱歉,让你当了一次诱饵。”
我火了,明知道打不过他还是上前给了他一下。皮包骨一动不动地挨了我一拳,让我心里更不舒服。我吼道:“皮包骨,有种你还手啊!”
皮包骨一把拽起趴在地上呻吟的赵凡,冷冷地道:“你用不着这么生气,这个人的事你不是也一直瞒着我吗?”
听了这话我顿时有些心虚,皮包骨是怎么知道的?
“我……”
“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现在我要确认一些事,你跟着来吧。”
皮包骨又转头对赵凡说道:“我要知道从这里进入黑龙潭的正确路径,你实话实说我就放你走。”
赵凡疼得满头冷汗,可还是一扭头,并不理会皮包骨。
“你不说也行,我就把你捆了扔进这神仙洞,看看你能不能撑到有人来救你。”说完皮包骨就又掏出一根绳子,作势要捆赵凡下半身。
赵凡憎恨地盯着皮包骨:“你行,你真行。我可以告诉你路径,不过嘴上说不清,我领着你走一趟就知道了。”
皮包骨收起绳子,说了声“别耍花样”,然后一把把赵凡推进了神仙洞。
我跟在他们俩身后,觉得眼前的一幕荒唐得好像一场梦。
赵凡伤了膝盖,所以走起来很慢,皮包骨耐性十足,跟着他的脚步缓慢地走着。我们都没有说话,山洞内回响着嗒嗒的脚步声。
我一肚子气,很想直接走人,可是赵凡被皮包骨抓了,我正好有很多事想要找赵凡问个究竟,眼前岂不正是大好机会?
神仙洞内部果然错综复杂,我们在赵凡的带领下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由于岔路口太多,我早就不记得最初从哪个地方进来的了。还好皮包骨每走到一处岔路口的时候都会用石头在岩壁上做记号,应该也是怕赵凡耍花样。
又走到一个分了三岔的洞口时,赵凡突然说走不动了,非要在原地休息一下。皮包骨没法子,只好让他休息,我闷不吭声地坐到了赵凡对面,赵凡一边抚着膝盖,一边死盯着我看。
我被他看得不舒服,刚想要扭过头,这时赵凡突然对着我做了个口型:帮我。
我心中一凛,下意识朝皮包骨看过去,发现他并没注意到赵凡的异样,才低下头心里暗自琢磨。
我要不要帮赵凡?他虽然害了我两次,可是他毕竟是最后一个知道铜猴子秘密的人,如果我帮了他,就可以趁机从他嘴里挖出铜猴子的秘密。
当然,这件事还有无限的可能性,就看我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