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阵兴奋,这下好了,碰到人了,应该是住在山下的人。山里人最是朴实,而且都守望相助,我可以去问个路,运气好的话那人能带我走出此时的困境。
我没再犹豫,立刻往传出马嘶的方向跑过去。怕那人走掉,我还使劲地喊了一嗓子:“前面骑马的兄弟,我迷路了,你能送我一程吗?”
没有人回应我,回应我的是几声清脆的马蹄声--但不是朝着我的方向来的,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去的!
我顿时慌了神,那人要是走了,我怎么找皮包骨他们,怎么回百草镇?这荒山野岭的,天又黑,山里不少野兽习惯夜间觅食,要是运气不好碰上黑瞎子或者狼群,不是要我的命吗?
一想到这里,我立时铆出全身的力气去追。可能是这一带的灌木丛太多,山路又窄,那匹马跑不快,我这一追竟然给追上了!
昏暗的光线下,我看见一匹灰扑扑的马正在前面跑,马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的背影虽模糊,却让我感觉有几分眼熟。
我微愣,就在这时,马上的人突然间转过头来,同时过来的是呼啸着的马鞭,那鞭子夹带着呼呼的风声向着我甩过来,我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运动神经还算灵敏,及时往后倒退了两步,那一鞭甩了个空。那人在鞭子落空后冷笑一声,一声呼哨,那灰马突然间人立,接着出其不意地往后一扬马蹄,马蹄正中我的肩膀,那一击实在太重,我只感觉肩头一阵剧痛,险些没一口血喷出来!
我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五六步,马上那人又是一声冷笑,对我说了一句话,只是我肩膀剧痛,竟没听清他说话的内容。那人骑着马绝尘而去,我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半天,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人分明就是在鬼马镰里见过的赵凡!
鬼马镰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可是赵凡那张脸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心里,所以虽然只是一眼,但我敢肯定那人就是赵凡。
他为什么袭击我,难道是因为上次我没答应他的要求?
我抚着肩膀,一动都不敢动,恨得咬牙切齿,赵凡这人心胸如此狭隘,幸亏前次在鬼马镰的时候我没答应他的要求,否则现在恐怕还陷在鬼马镰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来。
我越想越后怕,更是一刻都不想待在原地。心中的恐惧和焦虑盖过了身体上的疼痛,我拼命往与刚才赵凡消失的反方向跑。正是屋漏偏逢连阴雨,慌不择路下,我被一块大石头绊倒,这一跤跌得实在结实,加上肩膀上的伤,竟是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这一晕也不知多久,清醒时只感觉头痛欲裂,身上头上湿淋淋的一片,原来晕倒那会儿竟下了一场小雨。我挣扎着坐起身。此时的天空仍有乌云未散,还好天边稀疏地挂着几颗星星,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我抚了抚肩膀,那里肿胀得厉害,已经疼痛到麻木,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骨折,只能回去再看了。
想来上次我中蛇毒,是赵凡救的,我曾说过要报答他,现在算是扯平了吧。
我心里说不上是庆幸还是惘然,有一步没一步地在山路上走着,我没吃晚饭,此时饿得前心贴着后背,要不是一口气强撑着,只怕早支撑不住了。我心里有几分后悔,早知道这样就不这么一点没准备地跟皮包骨跑出来找人,现在人没找到,自己倒成了伤残人士。由于饥饿和疼痛,我的头脑越发昏沉,脚步也越来越虚浮。
走着走着,我隐约感觉到地势有些升高了,山风吹在身上,带着股凉气。我迎着风猛吸几口气,一时间头脑倒清醒了几分。我极目四顾,周围的景物只能看出一个朦胧的影子,想找个山梨蛋子垫垫肚子都做不到。
我忽然怒气冲天,边走边发泄似的骂了几句,可是也不敢大声,万一把山里的野兽招来可完了,我一个社会主义的大好青年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又走了一段,我越发觉得不对劲,因为吹在身上的风不仅凉,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腥气。周围的植物和树木也不像刚才那样茂盛,每隔几米才能见到一棵矮树,杂草也稀疏得不像话。这里明显是在半山腰的位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确实不太对劲。
也许现在回头是最好的做法,我犹豫片刻,还是走了上去。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我发觉自己站在一片很奇特的地方,那片地方很平坦,像是有人特地整理出来的一样。
因为天太黑,看不出地方到底有多大。而且不知道何时周围突然出现了厚厚一片浓雾,就犹如我在神仙洞前看到的浓雾一般,把周围的景物衬得只剩影影绰绰的一个残影。
我一阵心慌,使劲蹭了蹭脚下的地,能感觉出地面只是很普通的泥地,上面还有稀疏的杂草。
我小心翼翼地在这片空旷平坦的地方行走,突然一阵风吹了过来,刚刚消失的腥味再次扑面而来!
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顺着传出腥味的方向走。刚才我以为这里是一片平地,走一段才知道,其实没有我想象中的平坦,但确实是没有一棵树。这时我脚下踩到一块大石头,绊了一下,往前踉跄几步,刚站稳身形,不小心又踢到一块石头,脚趾生疼。我蹲下身摸索,才发现石头的体积很大,高度大概到我的小腿,摸起来像是大块的花岗岩,而且周围不止一块的样子。
因为动作太大,我的肩膀传来一阵阵的痛感,痛得我龇牙咧嘴。
这时又是一阵腥风吹来,跟前几次不同的是,这次的风特别冷,有种刺骨的寒气,而且像是从石堆底下吹出来的!
现在是六月份,就算在山上,风吹在脸上也不凉,反而十分舒适。我越想越不对劲,急忙跑开几步,离石堆远远的。现在纵使我再好奇,胆子再大,也不敢贸然过去了。我心知今晚肯定是寻不到路出黑石砬子山了,现在只能找个地方过夜,明天天亮后再察看具体的情况。
我尽量凭着记忆原路返回,在附近一带找到一处有山壁遮挡的地方。正好山壁上有一块地方小小地凹下去,我顺手扯了一堆杂草垫在屁股底下,把身子缩在里面,倒也是个不错的所在。
我抬头望着星空,由于身体的疼痛,我虽然很累,但是却睡不着,脑子里总是一遍遍回想刚才见到赵凡时的情景,还有他在鬼马镰里跟我说的那些话。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不过回头再一想,那里离鬼马镰并不太远,他出现在那里也不算奇怪。话虽如此,我的心底总有一股无法驱除的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最后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把脑袋放空,因为我开始胡思乱想,有些害怕了。
我几乎一夜没睡,好不容易煎熬到后半夜,才勉强合了一会儿眼睛。这一夜没有金钱豹也没有狼群,只是偶尔有一些比较温顺的小动物跑过,总算是平安度过。
每年夏天六七月份太阳升起得最早,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天边已经出现蒙蒙的亮光。那些浓雾不知道何时已经散了,周围的景致无比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
我狼狈地站起身,活动了几下僵硬如石头的身体,然后揉了揉干瘪的肚子。我抬头向上看去,估摸了一下昨夜上山的路线,然后向上走去。夜晚寻路很难,白天就容易多了,我试着走了一段,果然再次看到那片平地。
平地有我以前部队三四个训练场那么大,中心矗立着很多花岗岩,花岗岩高度只到我的小腿,有个别大块的,跟我的肩膀齐平。它们的堆放虽然杂乱,但是都集中在同一块区域,倒像是故意的。
想起昨夜石堆下面吹来的风,我心中一动,快步走过去,走到近前的时候,眼前的情景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在乱石堆的前面竟是一个很大很大、足有半个操场那么大的深坑。深坑的外围是嶙峋的怪石,坑底一片漆黑,一眼望去似乎没有尽头。
我顿时有些后怕,要是昨晚没有回头,而是贸然前进,现在说不定已经尸骨无存了。这么说,昨晚的腥风也是从深坑里吹出来的。我拾起一块石头,向深坑中抛去。石头划出一道抛物线,然后直直地向坑中坠落,我竖起耳朵细听,半天才听见“咚”的一声。
这声音似乎是石头落水的声音,我大奇,难道这不是深坑,而是个水潭?
我又捡了一块更大的石头扔进去,这次仍然是“咚”的一声,于是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山里有水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鲜少能见到这么深的水潭,一眼望过去像个无底洞似的,看着让人望而生畏。
只是不知道水潭的周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花岗岩,看起来并不像自然形成的,可是谁会拉来这么多花岗岩放在山里?看着四周平整的地面,我开始怀疑这里曾经修葺过什么工事,可是却半途而废,那么这些花岗岩放在这里就不算突兀了。
天越来越亮,这时候辨认方向就容易多了,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也辨不出是不是回百草镇的方向。不知道这一晚皮包骨他们在干什么,找没找到李锁儿。
走没多久就看到一条小路,沿着小路往下走是一个小村子,我拉住一个清早跑山的农民兄弟,一打听才知道这里是西南岔村,这里离黑瞎子沟不太远,而我在山上见到的那片平地叫作仙人台,那深潭叫作黑水潭。
现在只不过早上五六点钟,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炊烟。我实在饿得难受,于是随便找了一户人家敲开了门。开门的是个中年大婶,她疑惑地看着我。我赶紧表明自己的身份,说自己昨晚迷路了,已经差不多一天一宿没有吃东西,想要讨一碗饭充饥,要不然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时候的人大多待人都很热情,农村人更是如此。我刚说完,大婶就让我进屋,屋子里有些狭小,不过却很整洁。土炕的中间放着一个矮桌,桌子旁边坐着一老一小正在吃饭,我闻着菜香,看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玉米面大饼子,口水差点儿流出来。
大婶塞给我一个大饼子:“快吃,到家了别客气。”
我感激地冲她一笑,也顾不上肩膀痛,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完饭之后我本想立刻回百草镇,可是大婶看出我受了伤,于是从柜子里拿出一包专治外伤的药末来。这时,我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流出的瘀血粘在伤口上,大婶帮我把衣服剪开,真正看到那紫到发黑的伤口时,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伤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
等简单处理完肩膀上的伤,我才腾出嘴跟老人说了一会儿话。原来这家人姓李,户主是老人的大儿子,大婶是他的儿媳妇,他的大儿子到碾盘沟帮人干活去了,小男孩是他的孙子。
李老汉很健谈,说起话一口山东口音。我跟他问起仙人台的事,李老汉说仙人台这个地方自来就有,大家都说是仙人修建的。仙人台中间的黑水潭原本不叫黑水潭,而是叫黑龙潭。黑龙潭边上本来有一个老大老大的铁疙瘩牢牢地嵌在潭边,铁疙瘩上面连接着一条比小孩子胳膊还粗的铁链子,铁链子直垂进深不见底的黑龙潭,也不知有多长。
自打这地方有人烟以来,仙人台和黑龙潭就存在,人们都说水潭中有龙,那龙是条黑龙。有一年夏天玉帝派黑龙到北方布雨,傍晚时黑龙路过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当时正在院子里乘凉。龙性本淫,黑龙看到两个女孩后心思大动,它虽有神通得手,不过不敢耽误玉帝规定的降雨时辰,所以决定降雨之后再回来。没承想,黑龙降雨回来之后,那两个女孩已经不知去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黑龙大怒之下,飞到半空中降下无数五色龙卵,龙卵遇水化成毒蛇,咬死人畜无数。
玉帝大怒,把黑龙锁在当地的水潭之内,要它历百世之苦才能重返天庭。
传说可能是假的,可是当地的黑龙潭的确是个十分神秘的地方。奇怪的是县志中并没有关于仙人台或者黑龙潭的记载,潭边的大铁疙瘩还有铁索就更无从说起。
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鬼子曾经占领过百草镇以及周边地区。他们对仙人台和黑龙潭非常感兴趣,当时日本人派了一个小队和一辆重型卡车上山,将铁索抽出少许缠绕在卡车上,然后慢慢后退,一点点地将铁索往外导。铁索太重,往外导铁索的过程十分困难,后来日本人在当地抓了几十个壮丁,运了好些花岗岩到山上,事后这些壮丁都被日本人赶下山,所以没人知道他们运花岗岩上山的用途。
铁索最终被导了出来,据说有几百米长,日本人导了几天几夜都没导完,后来战事吃紧,小日本只能放弃。不过日本鬼子心坏,他们将铁索弄断,把大铁疙瘩从地里挖出来带走了。
铁索断掉的那天,天上下了好大一场雨,乌云滚滚,电闪雷鸣。大家都说因为铁索断了,潭中的黑龙没了束缚,飞升而去。从那之后,黑龙潭就不再是黑龙潭,而叫作黑水潭了。
听完李老汉的讲述,我颇为心动,没想到一个看似荒芜的水潭竟然有这样诡秘的传说。可惜看不到那长达百米的铁索了,日本鬼子真可恶,如果想知道潭里的秘密,为什么不派一个人顺着铁索爬到潭底,而非要把它弄断呢?
我忍不住提出这个疑问。李老汉笑了,他说,你当日本人是傻子?他们当然派人下去过。刚开始派的是他们自己的人,等了很久都没信儿,后来就拿枪逼着抓来的壮丁下去,连着下去了三四个人都没信儿,最后他们才决定把铁索导出来。
听完李老汉的话,我对黑水潭除了好奇,又多出几分敬畏。
我在李老汉家歇息得差不多之后,向他问明了去百草镇的路径,之后就上路了。我走了很久才回到百草镇,这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热热地烤在身上,我刚吃下去的玉米面大饼子都化作汗水流了出来,黏腻地贴在身上。
我虽然已经累得几乎迈不动步,不过还是先跑了一趟镇里卫生所。刚踏进卫生所的大门,我就被一个突然冲出来的人撞了个趔趄,还好没碰到我的肩膀,虽是这样,我还是痛得龇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