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是……拾夕阁良媛苏氏。”叶璧恨恨地一咬牙,把“因祸得福”的苏冉婷供了出来,“若是皇上喜欢,可叫苏良媛妹妹再唱一曲。臣妾见苏良媛妹妹颇识大体,想必也是愿意唱支曲子讨皇上开心的。”
纪承天拧眉道:“皇后,你既然是一国之母,就应当注意自己说话的分寸。如今朕也在这里,你这话里怎么都敢贬低苏良媛?贬低天家妃嫔,你又置朕的位置于何处?”
叶璧的话并不是只有纪承天听出,而是只有纪承天敢说罢了,不过没人料到纪承天会把他自己都说进去,这罪名一下子就大了。叶璧闻言果真脸色大变,神情窘迫地跪下,急急地辩白道:“皇上……臣妾,臣妾并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觉得苏良媛妹妹善歌……”
纪承天挥挥手道:“罢了,皇后好好思过罢,朕本来打算来荷花池看看荷花是否来了,顺便叫人给母后折几支送去。之前朕隐匿于在不远处,偶然听苏良媛的一曲《涉江采芙蓉》唱得极好,苏良媛,想必此时大家兴致都好,你不如再唱一曲别的给大家听听。”
“嫔妾遵旨。”苏冉婷也没料到纪承天会突然出现,她惊喜地福了福身,裙袂随着她的动作翩飞如花瓣盛开,又略微一清嗓子,便开始唱了起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的声音因纪承天的到来更显清澈灵动,此时她收敛了几分眉目间与生俱来的傲气,亭亭玉立的模样也着实惹人爱怜。纪承天看着她,五官秀雅,一身恰到好处的蜜粉色镶银丝芙蓉苏缎长裙更衬得她如那句诗一般唯美,“冉冉枝头绿,婷婷花下人”,满塘荷花在她面前竟都要黯然失色了。
苏冉婷一曲唱罢,纪承天抚掌道:“这首《水调歌头》应当算是苏东坡的经典之作了,只不过朕鲜有听得能有人唱得如雅嫔这般好听。恰好雅嫔也姓苏,原来苏氏都这般才华出挑么?”
苏冉婷不慌不忙地跪下道:“皇上谬赞,嫔妾唱歌也不过是借了苏东坡的词美,怎敢和苏老前辈相提并论。皇上不曾嫌嫔妾的歌声粗俗,有辱苏东坡好词佳句,嫔妾应当谢皇上垂怜。”
一旁的叶璧闻言脸上神色微变,但很快便又一如既往地和悦微笑道:“苏妹妹真真是好福气。冯德全,还不快叫人传旨,拾夕阁苏氏温婉贤淑,很适合服侍皇上,进封为正五品嫔,赐号‘雅’。”
苏冉婷再一次下拜谢恩,纪承天道:“雅卿不必如此谦虚,你的嗓音确实很好。朕素来喜好音律,不如待会去雅卿的拾夕阁与雅卿切磋切磋。”
苏冉婷闻言也并不羞怯,只大方微笑道:“嫔妾对音律也不过是略通一二,今日唱曲儿只是碰巧罢了,皇上这却是故意要看嫔妾出丑了。”
纪承天见苏冉婷欲迎还拒,话语里也就不禁带了几分玩味:“怎么雅卿还敢抗旨?那好,若是待会和雅卿讨论音律时雅卿不能说得让朕满意,朕必要治你的罪。雅卿,你可害怕?”
苏冉婷依依笑道:“嫔妾怎会怕皇上呢?且不论皇上是嫔妾的夫君,嫔妾应以皇上为天,更何况皇上是千古明君,嫔妾相信皇上不会滥杀无辜。”
“好一张巧嘴。雅卿莫要再跪着了,起来罢。”纪承天竟伸手去扶苏冉婷,“朕还有些事要处理,冯德全,你去叫人采几支开得好的荷花给太后送去。雅卿回宫好好准备一番罢,朕处理完事就来。”苏冉婷自然又谢了恩。
纪承天走后,众妃嫔都因为之前他对苏冉婷突如其来的进封而兴致大扫,和苏冉婷同住拾夕阁的楚妃忍不住道:“雅嫔妹妹果真有几分本事,两支曲子都能叫皇上对你这般上心。”
“楚妃娘娘太抬举妹妹了,楚妃娘娘和其他几位娘娘才真是入宫以来一直荣宠不衰,妹妹等望尘莫及。”苏冉婷假装没有听出陈韶柔的弦外之音,只顾谦卑回答。
叶璧温柔道:“雅嫔妹妹待会还要接驾,实在不宜逗留在荷花池了。这满塘荷花虽然开得好,本宫看着却也觉得乏了,不如各位妹妹也回宫好生歇着罢。”
众妃嫔自是道:“谢皇后娘娘体恤。”
待聚在一起的妃嫔们各自散去后,不远处的言笑晏第一个到苏冉婷跟前故作正经地贺喜道:“恭喜雅嫔小主!”
苏冉婷“噗嗤”一笑,“妹妹这副模样姐姐可受不起了。”
“皇上对苏姐姐如此上心,想必是早就和苏姐姐互引为知己了,苏姐姐何苦瞒着妹妹,之前却是妹妹眼拙了。”言笑晏每打趣一句,苏冉婷白皙如玉的脸就跟着红几分,那抹红色嫣然如霞彩,是一种薄薄的甜蜜。
“说些什么不三不四的呢,看我不撕烂了你这小妮子的嘴,净挑些不好的话来讲!”苏冉婷作势要去拧言笑晏的嘴,言笑晏连连讨饶,见纳兰回雪款款而来,急忙求救道:“纳兰姐姐!救我!”
纳兰回雪止住脚步不动身,却微微扭过脸笑道:“是沉妹妹自己口无遮拦,苏姐姐教训你一二也不为过。”
言笑晏听罢直呼“纳兰姐姐偏心”,苏冉婷和她玩笑一回,见站在一旁的纳兰回雪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她是在为侍疾的事而烦恼,于是忙好言相慰道:“醉妃娘娘莫急,侍疾一事自会有解决的好办法。之后皇上与嫔妾讨论音律之时,嫔妾会想办法替娘娘进言,皇上念在娘娘一片孝心,想必也会应允,不会轻易让娘娘去侍疾。”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苏姐姐为了妹妹做到如此,实在是不值得。更何况妹妹在这宫中本就不愿争宠,这一次侍疾恰好可以避避风头,而且能侍奉太后娘娘是妹妹的福气。”纳兰回雪恬静微笑,“妹妹别无所求,只愿日子能平平淡淡地过下去。”
苏冉婷和言笑晏二人见纳兰回雪如此安之若素,也就不好再出言劝慰,只顾着把话题引向别处。苏冉婷为了接驾,只和另外二人说了几句便先回了拾夕阁做准备,而言笑晏毕竟玩性大,仍拉着纳兰回雪商量回宫后怎么玩。
纳兰回雪见状无奈地伸手摸摸言笑晏的脸颊,语气中不无担忧地道:“你还是这般孩子天性。我去给太后侍疾了,若苏姐姐不在你身边那可如何是好,我即使过得再好心里也是不安宁的。你这般天真烂漫的性子,说到底也不是坏事,只可惜错进了后宫,有时候这种善心就成了累赘了。”
言笑晏似懂非懂地道:“我娘亲从小就教导我,要做一个慈悲为怀的善者,只有好人才会有好报。可是在我入宫前夕,她又哭着告诉我在宫里完全不必事事让人。纳兰姐姐,娘亲前后不一的话妹妹不太懂。”
“论年龄你只比我小一岁,可是性子却和我大相径庭,但姐姐自然是疼爱你的,若有能力也必会护你周全。姐姐也希望妹妹你能信任姐姐,你我姐妹俩一同入宫,又同居未央宫,还盼着不要有什么间隙才好。”纳兰回雪闻言叹口气,也不待言笑晏反应便道,“待会我让杨崇海在未央路里扎个秋千,我们姐妹俩一起打秋千玩。”言笑晏的注意力便一下子被秋千吸引了去,连连笑着说好。
二人如此亲密地说笑着回去后,都在各自的寝殿里用了膳。言笑晏对秋千有些迫不及待,没有待多久就去找纳兰回雪了,而当她到了纳兰回雪的寝宫时,后者正在懒懒拨着琴弦。纳兰回雪弹琴时显然不够用心,指腹下的琴音不成篇章,只零零星星几个调子罢了。
言笑晏“咦”了一声道:“纳兰姐姐这是在弹琴么?妹妹自和纳兰姐姐结为好友后还从未听过纳兰姐姐弹琴,今日时光难打发,纳兰姐姐不如弹一曲消遣消遣。”
纳兰回雪推辞地笑道:“我已许久不曾弹琴。”
“我和纳兰姐姐情同亲姐妹,妹妹想听姐姐弹一曲琴,难道不可以么?”言笑晏撒娇地上前挽住纳兰回雪的胳膊,耳上戴的白玉耳坠俏皮一晃,再素净的打扮也藏不住那张脸上笑容的媚如阳光。
纳兰回雪见状心里一动,轻轻叹口气道:“沉妹妹,姐姐也有一位亲妹妹,她名唤微雨,是我父亲的三姨娘所出。她幼时也爱缠着我弹琴给她听,如今我看到你,就不禁想起了她——沉妹妹的姊妹们呢?”
言笑晏闻言顿了一顿,这才怅然若失般地道:“我父亲与娘亲鸾凤和鸣,并无妾室,但我娘亲身子不太好,因此言家一直子嗣不旺,只有我和我哥哥两个孩子罢了。我没有亲姊妹,只有一叫白玉的贴身丫鬟和我关系最好……”
纳兰回雪在听到“白玉”这个名字后心里猛地一跳,但面上仍柔和地微笑道:“我待含月素烟她们俩也是如此。不过姐姐怎么从不知道未央宫里有一个叫‘白玉’的宫女呢,她是被妹妹留在了府上么?”
言笑晏摇摇头,一向活泼开朗的她声音里忽然掺了一丝哽咽:“白玉早就归天了。”
虽然心里早有几分揣度,但是听言笑晏如此说出来纳兰回雪还是有点意外,于是忙道“是姐姐太唐突了,反勾起妹妹的伤心事”。刚刚还笑容满面的言笑晏则像是被触动伤心事般一下子安静下来,纳兰回雪看着她紧缩的眉头,心里忽然滋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本想追问下去的心思也就此止住。她不想说就算了罢,以后还有机会,就是纳兰回雪自己待言笑晏也说不清是不是全无防备的。这样想明白后,见言笑晏还一直沉闷着不说话,她想了一想,给怀抱中的琴调了调音后开始缓缓拨动琴弦,她弹的这首曲子不是别的,正是之前荷花池畔,苏冉婷唱的那首让纪承天驻足的《涉江采芙蓉》。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琴音琳琅,流畅似潺潺溪水,又低婉如离人的眼泪。在这泠泠的琴声中,屋内透过窗棂的细碎的阳光像是漫天飞舞的花瓣,轻轻地吹拂上二人的衣袖裙袂,一点点落成绽放开来的金莲,是那样温暖柔和的颜色。言笑晏听后兀自怔了一怔,道:“纳兰姐姐其实这般擅长弹琴。”
纳兰回雪手指并不停下拨动,但口中却低声道:“雕虫小技罢了,我本不善弹琴鼓瑟,眼下似乎只有它还能拿得出手。我和苏姐姐都很喜爱这首《涉江采芙蓉》,苏姐姐善歌,我在闺阁中也就时常为她伴奏,此曲能弹成这样不过是熟能生巧。”她微微一顿,又突然没头没脑地道,“他也喜欢。”
言笑晏是万万料不到陆流风之于纳兰回雪的存在,因此她只是迷茫地睁着眼好奇问道:“纳兰姐姐说的是你的那位妹妹么?”没听到想得到回答,言笑晏便继续默默地听着,打秋千的事也就被她搁置在一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