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人长时间沉浸在林静芬阿姨与靳征、慧敏和好的喜悦之中居然忘了今天这顿饭是为什么而吃的，在我父亲一再的催促中我们围着餐桌坐下才发现少了王小东，用靳征的话说，主角还没到。
我给王小东打电话，声音里带着点儿不高兴，“到哪儿了？一屋子人等着你开饭呢。”
“对不起对不起，我带小毛去医院给她哥拿药去了，这会儿刚从医院出来……”
“那你也别着急了，反正都等了这么半天不在乎多等你一会儿，慢点开吧。”
放下电话，我跟众人解释着，“他带小毛拿药去了，马上就到。”
“小毛是谁？”我妈问。
靳征替我答，“保姆。”
听说是我的男朋友到家里来吃饭，林静芬阿姨显得比我父母还兴奋，一边紧紧搂着怀里熟睡的香子一边对我妈说，“说话左娟儿也有了着落了，赶明儿结了婚也生了孩子，你也有得忙了。”
“我这刚开始谈恋爱离结婚还早着呢。”
“那可不一定，”她看着靳征和慧敏，“你看看他们俩，背着家里那么短时间什么都料理好了。”她的声音仍是恨恨的，眼睛里却多了几分温和，“我这心脏病，都是叫靳征气出来的。”
我妈笑着说，“你就别再翻旧账了，他们再不对到底也是孩子，咱们当父母的哪有真不原谅他们的道理。”
“我才懒得跟他们翻旧账，要真是跟他们怄着这口气，我早气死了。”
“这就对了，多活两年比什么不好。”
每当我妈和林静芬阿姨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就能出现“说相声”的效果，两个人一唱一和，最会给对方找台阶。
正说着，敲门声又响起，靳征嘀咕着，“得罚王小东。”
我打开门，进来的却不只是王小东——还有手里拎满了东西的小毛。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欢迎他们到来我一边趁人不注意责备王小东：“你怎么回事？怎么带小毛来了？”
“别提了，路上特别堵，我再把她送回去赶过来还得一个多小时。”
“你就不能让她自己打车走？”
“外边起风了，根本打不着车，再说又挺冷的……”
“你觉着这种场合带着她合适嘛？”
“我……”
“左娟儿！”我妈有点急了，“你那拉着王小东嘀咕什么呢，还不快给你林阿姨介绍介绍。”她嘴上说给林阿姨介绍，自己却上前了一步拉住王小东的胳膊，“来王小东，赶紧坐下，等你们半天了。”
“这是我父母。”我的情绪里带着不悦，“这是靳征妈妈林阿姨，这是慧敏，靳征和陈喆你都见过了。”
刚才进门我拉着王小东说话的时候靳征已经把小毛介绍给了在场的人们，此时，她坐在餐桌前看着眼前的一派喧哗，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在餐桌前坐下之后，王小东再次指着小毛向众人介绍，“这是小毛，我妹妹。”
他的话音落下，我妈立即警觉地看向我，我知道她是在疑惑小毛到底是保姆还是妹妹，没时间解释，我只好对她探寻的表情视而不见。
我的忙碌了一上午的父亲毫不掩饰对王小东的喜爱，实际上他对以往与我谈过恋爱的男的都表现出十分的喜爱，这只能说明他老人家爱屋及乌。
“小东今天第一次到家里来，千万别客气，随便点多吃点。”
“谢谢叔叔。”王小东有些拘束，“让大家久等了，我跟小毛去医院拿药，路上太堵了……”
我唯恐话题再回到小毛身上，打断他的话，“菜都凉了，咱们一边吃一边说吧。”
为了今天这顿饭，我们家准备了红酒啤酒和白酒，王小东靳征陪我爸喝白酒，我和慧敏陈喆喝红酒，小毛坚持喝可乐，剩下两位老太太喝着啤酒，当酒杯举起，红的白的黄的液体漾来漾去显得无比欢悦。
“王小东在哪工作？”
“哦，我大学毕业以后到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了两年，后来就辞职了，自己开了一家咖啡馆。”
“生意怎么样？”每当有跟经济挂钩的问题我妈总表现的格外认真。
“哦，还过得去。”
林阿姨偷瞄着小毛，笑嘻嘻地给她加了一块鱼肉，“来，吃块儿鱼，左娟儿她爸做鱼可是一绝。”没想到那鱼刚沾到小毛的盘子，她连连的摆手急切地说，“我不吃鱼，我对鱼肉过敏。”弄得林静芬阿姨夹着的那块鱼肉放下也不是，夹走也不是。
“给我吧。”王小东把盘子举起来，接过靳征妈妈夹的鱼肉，“小毛一吃鱼肉浑身就起疙瘩，又红又痒。”他吃了一口，“叔叔您这鱼做得真棒！”
靳征妈妈的连沉得像要拧出水来，趴在陈喆耳朵边儿上不知嘀咕了什么，之间陈喆强忍着笑招呼小毛，“小毛你别客气，我们到了左娟儿她们家比在自己家还随便，你爱吃什么自己夹，千万别客气。”
“嗯。”小毛看了他一眼还是面无表情。
王小东把一只剥好的大虾放到小毛面前的碟子里，对众人说，“小毛特别腼腆，也不太会说话，不用管她。”
林静芬阿姨冷冷乜着小毛，“不能吃鱼到能吃虾，这个过敏症挺奇怪的。”
小毛的脸一下白了，把吃了一半儿的虾放回碟子里。
“这不奇怪，”我替小毛打圆场，“我们医院有个同事吃所有的鱼类都过敏，就吃带鱼没事儿。”
她并不打算就此罢休，笑眯眯盯着小毛，“小毛姑娘在哪儿高就？”
小毛抬眼看着林阿姨，“我就在在咖啡店……”
“哦，她一直在我那个咖啡店帮忙。”王小东接过话来，“一直听左娟说起林阿姨，今天第一次见面，林阿姨真是保养的好，要跟外边儿我可不敢相信靳征是您儿子，这么看着也就四十几岁。”
林静芬阿姨讪讪的笑了笑，“真会说话。吃菜，多吃点儿，左娟她爸做饭是出了名的好吃。”
丁慧敏悄悄夹了一筷子菜放在林静芬阿姨的碟子里，她看了慧敏一眼，吃了一口，“你也吃，孩子小，尽量给她吃母乳。”
“嗯。”
陈喆向我递个眼色，我心领神会，笑出来。林静芬阿姨这就算是接纳了慧敏，从此以后不会再嚷嚷着心口疼了。人人心中都有一口气，只要这口气顺了一切就都不成为问题。大喜大悲之后的丁慧敏终于否极泰来。
靳征喝了一口酒之后忽然急匆匆地跑开了，他妈喊他，“你跑什么！”
“我去看看孩子。”
丁慧敏说，“这孩子跟靳征比跟我亲，靳征对她也仔细，一晚上要起来好几遍去看她。”
林静芬阿姨笑笑，看向我，“左娟，结婚得趁早，早结婚早生孩子自己也不觉着累。”
“我说也是，”我妈跟着附和，“你们现在工作都那么忙，要想生孩子就早点生，趁着年轻身体恢复得快。再说了，也趁现在我跟你爸爸身体还健康，能帮你们带带……”
“妈，”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没你们这么着急的，当着王小东的面儿说这样的话，就跟你闺女嫁不出去了似的。”
“我可没那么想，”王小东连忙表白，“而且我特别同意两位阿姨说的话，结婚就得趁早，我最反对就是谈恋爱一谈就是三五年，往往谈的时间长的最后都没能结婚在一起。”
陈喆歪着脑袋坏笑着，“不是，我听你这意思今儿咱就把这事儿办了？”
“只要左娟儿点头儿，我巴不得。”
“这就想把我们娶了？”丁慧敏也跟着笑，“我可不同意，怎么也得考察一阵儿。”
靳征也跑回来，“对，考察，怎么也得考察个三五天。”
就在我们觥筹交错说得兴高采烈的时刻，我无意中瞥见小毛投向我的冷冷的眼神。同时注意到她的其实不止我一个，慧敏、林阿姨还有我妈妈也都注意到了她，女人的神经总归要敏感一些，否则的话她们耐人寻味的眼神不会一直在我和小毛的脸上转来转去。
我不相信王小东不了解小毛对他的情谊，否则他也不会频繁替小毛夹菜小声儿跟她说话。我转念又想，也许王小东是想借今天这个机会让小毛知道他与我之间的关系已经升级为了爱情，凭我对他的了解，让他直接面对小毛说出他的感情归属问题还真有些为难，王小东是那样一个细腻、善良、不忍心看到别人难过的人，我想小毛一定比我明白。这样想着，我的心里有一点感动，对一个丝毫没有爱情的女孩的感受都这么在意，如果以后我们在一起生活，他一定会对我很好。
吃过了饭，陈喆和靳征嚷嚷着要打麻将，我爸和王小东于是加入了战局，林阿姨去看着刚睡醒的香子，我和慧敏钻进厨房跟我母亲一起收拾残局。小毛要求帮忙，被我妈推回到客厅里，替她打开了电视机，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一来是告诉小毛她是个外人，无法融入我们的生活，二来，借着洗碗的机会，她一定有些话要对我说。
“娟儿，你跟王小东认识多长时间了？”
“也没多长时间，几个月吧。”
慧敏在一边儿洗着抹布，“我看王小东这人挺不错的，谈吐、性格都不错，阿姨你觉得怎么样？”
我妈沉吟了几秒钟，“人是不错，就是这工作……一个开咖啡馆儿的……”
慧敏笑了，“您可别小看他那咖啡馆，我听靳征说了，那个咖啡馆投资好几百万呢，再说了，人家那可不光是咖啡，快餐，西餐什么都有，赶明儿再开了分店就更了不得了。”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咖啡馆那地方人来人往灯红酒绿的，什么样儿的人都有……”
“呵，您还担心他学坏啊。”丁慧敏对我眨眨眼，“左娟你瞧阿姨这家长当的，真够累的，你没对象的时候她发愁怎么还不找对象，有了对象担心人家工作和事业不稳定，好容易这工作事业都稳定、将来还有大发展吧，她现在就开始担心人家将来对你会不会变心了。阿姨你可不能老这么操心下去，你得多花点儿心思享受自己的生活。”
“你发现没有慧敏，他们那代人都那样，都是前怕狼后怕虎的，遇上点儿事儿且琢磨呢。妈，我跟你说吧，真不能像你这样考虑问题，我跟王小东这八字儿那一撇可还没划好呢，你就开始想着结婚生孩子的事儿了，好容易想完了结婚生孩子的事儿您又开始想着结婚十年八年以后他要是对我变了心该怎么办呀！你要老这样，日子没法过了，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眼前儿还没过去呢，您就开始发愁十年以后的事儿了，我们能不能结婚还两说着呢，您真是杞人忧天。”
陈大燕同志被我们说得哑口无言，于是变换了风向，把话题转到小毛身上，“这个小毛到底跟王小东是什么关系？”
“就是她咖啡店里的一个员工，他父母没去德国他哥哥那之前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保姆，小毛照顾了他们几年……”
“几年？”
“说不好，可能三四年吧。”
慧敏这时插嘴说，“我看这王小东对小毛可不是一般的老板对员工的感情。”
“嗨，小毛从十七八岁就到她们家去干活了，人心又不是稻草做的，有点感情也是正常的。他都跟我说了，说小毛就跟他妹妹似的……”
“这话说的，”我妈显然不认同这话，“这话说得就有问题，员工就是员工，保姆就是保姆，妹妹就是妹妹，这能混为一谈么！”她严肃地看着我说，“左娟儿你必须得跟王小东认真地谈一次，你们俩要是谈恋爱，必须把小毛开除，留这么一个远不远亲不亲的小姑娘在身边儿，你们俩不因为她吵架才怪呢！”
“妈你想哪儿去了，不会的……”
“左娟我觉着你妈说得对，你要想踏踏实实跟王小东把感情继续下去就必须得把这个小毛清理出你们的生活范围，否则以后的麻烦可多着呢，都是你想象不到的……”
“不会的，你们都想到哪儿去了，小毛也是苦出身，老实孩子……”
“是不是苦出身我不管，是不是老实孩子谁也不知道，我就知道在我们家饭桌上她那一脸苦大仇深的劲儿我看着不舒服，她看王小东那眼神儿就不干净……跟你明说了吧，凭你妈妈我几十年的生活经验，我告诉你，这小毛，她就不是个好东西！”
我妈和慧敏一唱一和的叫我一时间哭笑不得，透过厨房门的缝隙我看向客厅，小毛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身形显得异常孤独，她不时看向正在玩牌的王小东，还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王小东的手边，可笑的是，她只给王小东端了茶，除了王小东她眼里再没别的人了。
慧敏凑过来，恰好也看到这一幕，“哼，”她冷笑着，“瞧见了吧，你看他除了王小东眼里还有别人嘛？一看就是小门小户家里出来的，说话做事都透着苦大仇深，依着你的脾气，一个这样的人整天在你眼前晃来晃去的你能看着不生气？”
“是不够大气，”我点点头，“可是这跟咱有什么关系，她又没在咱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
“娟儿，”慧敏变得语重心长起来，“这事儿你必须得听我的，她跟王小东他们家待了这些年他们家人对她肯定是有感情的，你不能光考虑他的感受不考虑自己的感受对不对？让小毛走王小东肯定不会高兴，要是不让小毛走，你跟王小东可就不光是不高兴的问题了，弄不好就得吵架，吵来吵去俩人的情分可就吵没了。”她定定看着我，等待我的回应，而我的脑子早就乱作了一团。
慧敏的话不是没有道理，问题是，如果我把小毛的离开作为和王小东谈恋爱的前提这是不是显得有点可笑？甚至……甚至是有点儿不自信？
慧敏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笑着，“我知道你想什么，我告诉你左娟儿，什么都不重要，你的幸福、你有健康的身体、有自己的一份儿收入，再有个稳定的家庭这就够了，女人这辈子还求什么呢？至于别人怎么说你，千万千万别往心里去，别人说什么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说得坦率而诚恳，我相信这些是她在经过了一些列变故之后得出的结论。见我不说话，慧敏又说，“感情的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就是赢得自己的同时剥夺别人的。”
这话叫我心中一震，思量许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