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样的上班族很少有娱乐的机会，娱乐得花钱，我钱包里总共就那么几大毛花个几百块钱吃饭就得心疼好几天，要是向别人那样隔三岔五去唱个卡拉OK再去酒吧逛逛用不了几天口袋就得比脸还干净。再说也没精力，一天班上下来累死累活，能躺着决不坐着。每天早上走出家门是我这一天里最高兴的时刻，精精神神走上几十分钟不但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还能看看路边的新鲜事儿，什么狗打架，抓小偷这都是经常的，最近几天我的兴致却不怎么高，心里想得事太多，到哪儿都发蔫儿。
上班路上我心里盘算着宋大夫的事儿，我发的那条短消息他一直也没回，这使得我心里没底，一想起在医院的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场面，我就怵得慌。况且，这关系到我跟章晓雯之间的情谊，我已经对她有过不仗义的行径，这一次，我要不惜一切帮助她得到宋雪宁。你也许会觉得这想法荒唐可笑，但如果你对某人也曾怀有良心上的不安便很容易产生补偿的想法。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价的，你拿走别人的这样的一部分，总要想办法偿还那样的一部分，真等到别人来向你讨要的时候，只会更加难堪。这话同样出自我的母亲陈大燕之口，她是我的生活字典。
很巧，我在医院门口碰见宋大夫，他把一包零食塞给我，“够你们吃一阵的了。”
“真难为你惦记着我们，”我笑着对他说，“其实都不用花钱买东西，在病房少发几次脾气我们就念阿弥陀佛了。”
“我有那么厉害嘛？”
“你去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
走到住院楼门口他问我，“下了班一块儿吃饭？”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短信里我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还约我吃饭是什么意思？想到这我跟他说：“算了吧，您可是咱们医院的青年才俊，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咱俩出去吃饭再叫人给撞上指不定说出什么难听的来呢，再说咱不是天天一块去食堂么。”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跟章晓雯，你们俩到底唱得哪一出啊？我可真是不明白你们女的。”
“什么意思？”
“前脚你给我发过来短消息后脚章晓雯的短消息就到了，说你要约我们俩一块吃饭，怎么到了你这又怕别人说闲话了？”
“我……”我有点急了，“我说你怎么就那么不坚定呢！开头你追人家章晓雯弄得全院上下都知道了，在人家考验你的节骨眼儿上你怎么又跟我叫上劲了？我说，”我装作顿悟的样子，“我说你们俩不会是互相考验吧！”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过了好半天才说话，“我追章晓雯？”
“别装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没碰见过，上次你拿着两张票想请人家看戏……你忘啦？”我嗔怪着白了他一眼，故意用好哥们那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他忽然笑了出来，“我明白了。”转身朝医生办公室走去，弄得我在原地站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值了一宿夜班的章晓雯显得特别疲惫，端着水杯子大老远招呼我，“你在那发什么呆呀！”
我又朝宋大夫办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朝章晓雯走过去。
“宋大夫回来了，你还不赶紧冲！”
“你看见他啦？”
“一块上来的。我说，”我推了她一把，“你不是说要约他吃饭嘛，怎么还捎上我了？刚才他问我吃饭的事儿，弄得我莫名其妙。”
章晓雯对我眨眨眼，“废话，哪能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啊，不得带上你缓冲一下么！”
“要吃你们吃，我可不去。”
我刚要走，宋雪宁从办公室里出来，“左娟，”他一边走过来一边叫住我，“下班别走啊，晓雯咱仨吃饭去，我请客。”
我想说不去，被章晓雯轻轻踢了一脚阻止了。她的大眼睛里含着笑，“你早就该请！”
“走吧，查房。”他笑着。
我狠狠地剜了章晓雯一眼跟着宋大夫往病房走去。
王小东给我发来短信说小毛的哥哥正在手术，问我在不在病房，他想回家之前来跟我打个招呼。我没有给他回复，也不打算见他，我自认为不是个小气的姑娘这不是在使小性儿……好吧，我承认我有时候也很小气，尽管这让我觉着脸红。
病房住进来一个留着长头发的摄影爱好者，因为跟院领导有些亲戚关系，一直在病房搞特殊，有事没事穿着病号服挎着照相机跟在我们身后走来走去。我告诉他大夫在工作不能出半点差错让他回自己床位上去歇着，他毫不在意地摇摇头说他在创作，继续跟着我们走。在病房待时间长了脾气会变得越来越不好，我尤其反感那些不听劝的病人，你为他好，他偏不听，不听也就罢了还试图把自己的一套理论推销给你。
摄影爱好者一路跟着我们搞他的狗屁创作，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在我们身边窜来窜去，终于在一间病房的门口我被他绊住脚摔倒在地。空气似乎在瞬间凝固，我趴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而那个不着调的摄影爱好者居然以战士握着钢枪瞄准敌人的方式对着我拍照，一边拍一边嘀咕着“别动，保持住，就这样，很精彩。”我又生气又没辙，只得推开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别提多尴尬了。刚站稳了身子，旁边别的病人指着我的嘴角叫了一声，“流血了。”我下意识抹了一把，果然有血，大概跌倒的时候咬破了嘴唇。“没事，没事。”我白了摄影爱好者一眼朝治疗室走去。
“胡闹！”才走出去没几步就听身后传来宋大夫的一声吼，他又怒了，指着病人一通骂，“这是病房！谁允许你这么胡闹的！我不管你的亲戚是谁，马上给我滚出去！”
那家伙自知理亏再加上不敢开罪大夫，唯唯诺诺地追在我身后说些道歉的话。我径直进了治疗室看也懒得看他。
大早晨的来了这么一出儿，我这一天都过得很别扭。下午，我忽然接到院领导打来的电话，更意外的是他为上午那个摄影爱好者闯得乱子向我道歉，这使我受宠若惊，忙说没事。放下电话我才知道宋大夫特意为了早上的事情到院领导跟前去闹了一场，我的心里充满矛盾，一方面很感激宋大夫替我出头，另一方面又有些担忧，用不了几天这事儿就会在医院传开，在传言散播的过程之中我必定会成为全院女同事所不耻的人物，有些话好说不好听。一想到这些我便开始忧心忡忡。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班的点儿，我想趁着跟宋大夫和章晓雯吃饭的时候找机会跟他说一句其实他是好心帮了我的倒忙。章晓雯早早得来等我们，看到她精心装扮过的样子我立即决定把要跟宋大夫说的话咽回到肚子里。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作为章晓雯的陪衬最好保持沉默。
女人看女人的眼光特别毒，我猜大部分的男人看到章晓雯的模样都不会认为她临出门之前有过精心的装扮。表面看来她几乎不施粉黛，更没有半点描眉画眼的痕迹，然而这是比日常的妆容更需要下功夫的，需要花上个把钟头一点一点修饰，别忘了丁慧敏可就是干这个的，她曾手把手教过我。
经过精心修饰的章晓雯显得比平日更漂亮，特别是她本来就明亮的那双眼睛像湖水荡漾闪动着点点波光，我几乎有点嫉妒了。
宋大夫带我们去吃日本菜，他还破天荒的要了酒。
“呵，今儿是怎么了，可真舍得。”我捂着嘴角笑着揶揄他。
“难得请你们吃顿饭，还不来点儿好的。”他瞟了章晓雯一眼，“晓雯儿你再看看还点点儿什么？”
章晓雯推却，“哟，我可不会点菜，还是让左娟来吧。”
“我？我就是来吃蹭的。今天宋大夫可是专门为了请你，”我对宋大夫挤挤眼睛，“是不是？”
他笑而不语，替我和章晓雯分好了绿芥末再倒上酱油。在一起共事这么长时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大多数时候他都表现的坦白而木讷，今天却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一直抿着嘴儿乐。
他给我和章晓雯各夹了一片生鱼，“你们多吃一点儿。”那表情叫我不自在。
“不是，我怎么觉着你今天有点儿不大对劲儿啊。”
他低头笑了笑，掏出手机来翻到我给她发的那条短信念了一遍，然后递给章晓雯，“这短信……”他看着我，“我怎么有点儿看不明白？”
“我……我红了脸，求助地看向章晓雯，然而她低着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都是章晓雯干的好事……”
桌子底下章晓雯拿脚碰了碰我，我看着她，“可不都是你干得好事儿么！人家宋大夫追你，你不同意就算了，还非得把我给饶上，说我暗恋宋大夫……”我转向宋雪宁，“对毛主席保证，我对你可一点那意思都没有，一天天的我就怕病房里出点儿什么闪失惹得你发脾气，还敢暗恋你……”
“左娟！”章晓雯低喝了一声。
我不解地看向她，发觉她的鼻尖已经渗出汗来，双颊绯红。这个出了名的牙尖嘴利的家伙这会儿俨然成了个呆瓜，盯着碟子里的生鱼连头也不抬。我捅捅她，“想什么呢？不好意思啦？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你拒绝了人家，人家宋大夫都没觉着不好意思你怎么还……”
“别说了。”她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她吞吞吐吐地对宋雪宁说，“那件事儿……是这样的，我本来，本来是想跟左娟说的……但是，我……这件事我……”
宋雪宁微微笑着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我明白。”
我却更加糊涂，“你明白？”我看向宋雪宁，“不是，这哪儿跟哪儿啊，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明白了？”我将头偏向一边，无可奈何地笑了出来，“不管你明白不明白，反正我得借着今天把话说清楚，你跟章晓雯的事儿我可是半点都没掺和过，至于我暗恋你的事儿，在短信里我不都跟你说明白了，那是章晓雯胡诌的，她是想考验你才故意说是我暗恋你，给你个棒槌你还就当真了，不信你问她，你问她啊，你也知道我跟章晓雯最好了，你追她的事儿全院都知道了，我怎么可能明知道你追求她还跟她说我看上你了呢！”我推了推身边的章晓雯，“我说你说句话行不行？这事儿可都是你闹出来的，要不是你跟宋大夫胡说八道，他也不会这么误会我，你说句话，说话行不行！”
听完我的话宋雪宁愣愣地看着章晓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而章晓雯则低着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我……我……其实……”章晓雯躲闪着我的眼光，显得慌张而不知所措，“我不知道。”
“说呀！”我沉不住气了，有点急。
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宋雪宁笑了，“算了，左娟，你也别问她了，我全明白了。”他看向章晓雯的目光意味深长，他叹息着，“某些人不够意思，知道人家要追一个人，自告奋勇要当红娘……”他有些懊悔，“这事儿怪我自己，追女孩儿就得真诚坦白，我连表白的勇气都没有，能成功才怪呢！”
“我……”章晓雯满脸通红，“人家左娟不喜欢你。”
直到这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宋雪宁大夫一直以来追求的人是我。这简直使人惊喜。倘若我把这件事告诉我母亲，她必定油然升起自豪感，看来我向她隐瞒了宋大夫对我的“追求”缘于一场误会是有预见性的。然而此时此刻，我得挽回章晓雯的面子，于是打趣地说到：“我可高攀不起你，再说，你下手也太晚了，我早就有男朋友了。章晓雯不跟你说，是不想叫你伤心。”
宋雪宁连连点头，“是，是，反正都是你们有理。”
在得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之后，我并没有半点责备章晓雯的意思，根本的原因是我对宋雪宁没有丝毫的爱恋，所以并不觉得可惜。相反，我的内心倍感轻松，我知道从此以后变可以放开对章晓雯一直所怀有的愧疚——我们扯平了，互不相欠。
我知道这想法很不地道，然而现实生活就是这样，假使你咬了别人一口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你的心总是悬着的，直到有一天那人也同样咬了你，你才安心。在我看来，我和章晓雯同样辜负了彼此的情谊，我幻想着我们能够彼此原谅，像从前一样做亲密无间的朋友。
吃晚饭出来我和章晓雯看着宋大夫上了出租车，站了一会儿她对我说：“对不起，我……”
我不等她说完抢先说到，“我并不喜欢他……”
“我没想到今天会是这样。”她懊恼。
“你不应该叫我来。”
“我以为大家心照不宣，没必要说出来，我不知道你给他发了短消息，我……”她越说越慌乱，试图找到一点什么理由解释目前这局面，最终，她沮丧地说，“我的运气不好。”
“是我不该发那条短信……”
她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我站在原地久久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坐上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