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穆景逸跨上骏马准备启程去凝清池,他的包袱里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里面装着他妹妹的骨灰。
一路上,他听到沿途的百姓都在谈论着一件事。
“你听说了吗?昨天公主大婚,但是驸马不见了。”
“这么轰动的事情,当然听说了。迎亲吉时一到,将军府的仆役去将军房中敲门,结果只看到萧将军留下的一身喜服,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永明公主都快哭晕过去了。现在满城的官兵都在找人呐。”
这些话让穆景逸心中一惊。萧自清竟放弃了驸马之位,甘愿背上这欺君的大罪,看来这天下间为情而痴的傻瓜,不只凝玉一人啊。
“穆公子,请留步。”
穆景逸回头一看,是宫中的禁军统领。
“请问穆公子,可曾看到萧将军?”
穆景逸眸光一抬,余光扫到了不远处的挺俊身影。他对着禁军统领一笑:“见过,白衣黑马,已经出城向东而去。”
禁军统领听后,立即带着所有人马出城向东追去。
“谢谢。”暗处的身影从小巷中转了出来,青衫白马。
“你逃婚?”
“我想娶的,从来就不是那个公主。”
“你想娶的那个人,你不恨她吗?”
“恨,但是更爱。她在哪儿?我想见她。”
穆景逸的鼻子有些酸涩,但他没有忘记凝玉的嘱托:“她不想见你。你忘了她吧。她让我告诉你,昔日之情勿复忆,江湖相忘勿相见。”
自清的心跳停顿了半刻,好一个江湖相忘,可是要如何才能相忘!?若能相忘,早在一年前他就该忘了她,可是,他根本做不到。
忽然,自清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为什么时隔一年后她要突然出现?为什么出现后又突然消失?她到底隐瞒了他什么?他又到底错过了什么?
“我听说巫祝被捕了,他为何被捕,是不是因为凝玉?她在哪儿?她为什么不肯见我?!”自清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
“别问了。我答应过凝玉,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倏忽,一阵风刮过,穆景逸下意识地护住了肩上的包袱。这个动作、这个包袱,让自清脸色一白。
一丝阴影掠过心头,一瞬间,自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清晰地察觉到,有一样极重要的东西正离他远去,再不复返。
不可能!他绝不相信!
萧自清是多么聪颖的人,他不可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只是,他死都不相信他的猜测是真的。
自清展眉一笑,温润俊朗:“那就麻烦你替我告诉她,我会永远在凝清池畔等她,一直等到她来的那一天。”
……
竹林深处,凝清池。那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可这些年却多了一个守池人。一间茅屋,一把古琴,从春暖花开,守到寒冬腊月,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一个人,一把琴,孤坐在凝清池畔,单奏同一首旋律,日日夜夜,风雨无阻。
凝清池畔琴自起,竹林深处玉人吟。只可惜,琴声依旧起,玉人难再吟。
他在等,等过了无数个寒暑,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人。因为,除了等,他不知道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他始终相信,他等得人会回来。
深夜难眠时,他会泡上一壶竹叶茶,对月诉请。他坚信她还活着,坚信他体内的蛊虫,会将他所说的每一句肺腑之言传进她的耳中。
“凝玉,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我已在这儿等了你数年,我还会继续等下去,直到你归来的那一刻。我等着你回来,亲口告诉你,我爱你;亲口问你,你可愿成为我的萧夫人?你回来好不好?我们再也不理会世俗的烦扰,就在这属于我们的一方净土,相伴终老。除了你,再不会有人懂我的琴音;除了你,再不会有人能解我的孤寂。凝玉,我会在凝清池边日日为你弹奏那曲《凝清吟》,等你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
寒暑交替、四季变迁,凝清池畔那个孤独的身影始终未曾离开,《凝清吟》的曲调始终未曾改变,发髻上的竹簪始终未曾脱下。他还是那个他,情还是那份情,不离不弃,不变不移。
世间,最让人悲痛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等一个实现不了的梦,等一个回不来的人。
日日夜夜的等待,从朝华等到了迟暮;年年岁岁的期盼,从乌丝盼成了白首。可是,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还是没能盼来他想见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