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褒若看见父亲吸着一个红红的鼻子,显然是感冒了,便亲自煎了红糖姜汤给凌王,凌王感动无比,偷偷瞄了常佳一眼,常佳哼了一声扭头不理他,褒若暗笑,知道爹被娘给整了,也不拆穿,便自和慧娘去花园散步,走了两步,常佳唤道:“姐姐,今天说了要请云公子,还请姐姐下个帖子吧。”
慧娘应了,和褒若二人向内书房走去,留下闹别扭的常佳和一脸赔笑的凌王。
常佳经过凌王昨晚的点拔,也知道把褒若和肃旷凑对太过异想天开,皇家血裔不容人玷污,凌王当初将褒若报为他的亲生女儿,已经是冒了风险的,如今再次改口,不但太后震怒,连皇上也要以欺君之罪问罪凌王,昨夜听着凌王在地上翻来覆去,心早就软了。
云渡来到王府,凌王与常佳亲切接待,既不显得太过热情,也不至于有冷落之感,已经升格为“妹控”的肃旷在一旁皱眉不语,褒若暗示他可以走了,他置之不理。
喝过茶,又聊了些闲话,慧娘对褒若道:“走吧,去看看给云公子的细点备得怎么样了。”就把褒若拉走,她们走后,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常佳身子目光越发晶亮,凌王深沉地审视他,而肃旷的脸越发地黑了。
“云公子,这些次来到李国,究竟所为何来?别说你只是来看看李国的风土人情。”凌王笑道。
云渡心里明白褒若已经说了他们的事:“小子惭愧,正是为了郡主而来。”因是为了婚事而来,他便自认凌王夫妇为长辈,自称“小子”。
凌王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不相信你这么大老远地来只是为了褒若,而且,”凌王微微挑眉,没人发觉他的耳朵竖了起来:“听说你和明厚载有什么过节?别是为了和明厚载相争,拿我们褒若来当砝码吧?”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啊?”
云渡险些失色,勉强镇定下来,暗暗心惊,强装出一脸的不解:“凌王爷此话从何而来?我对褒若真心可鉴,当初褒若在中汉国伤心,是我见了不忍,才一路帮助过来,若说其中另有另恨,那便是我对褒若确是一见钟情,助她逃往李国,确实是我一片私心,除此,和明厚载再无关系,我与明厚载并无私怨,只是在对待某些国事的问题上有些分歧罢了,断不至于拿褒若来当出气筒!”
“是吗,只是这样吗?”肃旷寒光在眼中闪现:“可是你来到李国后,频频与明厚载接触,又得知明厚载出籴一千担盐,你就出了三千担,又向皇上申请铁矿开采权,这是何意?”
云渡对此事早胸有成竹,料知他们会有这一问,安然道:“这三千担盐解百姓于水火,于我自己又无大碍,既然此举能驳得皇上的欢心,我何乐而不为?再说,盐业之事一定,皇上便准了我的开采铁矿之举,对我来说是两全齐美之事,一来能从中得厚利,二来又能借此在李国多呆上几年,与褒若相守,何乐而不为?”
连着两个“何乐而不为”让众人都心生赞同感,凌王拈须不语,肃旷也觉得有理,云渡又道:“至于我与明公子的不和,我们都有分寸,本是因国事而起,不会连累旁人,明公子也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也断不会因此而阻了大事,所以二位尽可放心,若不是明公子与褒若感情不谐,小子如何能趁虚而入?只能说褒若与明公子缘分不够。几位放心,以我对明厚载的了解,就算我与褒若成婚,他也不屑因此而挟私报复褒若!再说我们侯府也不是新那种刚崛起数十年的新贵,我文昌侯府屹立数百年不倒,自有他的道理!”
他昂然陈词,话语中对明厚载之事显得落落大方,既不因此而贬低对方,也不因此而作矫态,末了,更对自己侯府的势力显得得极信心,令人信服,言之铿铿,不由人不信,常佳想了想道:“你与明厚载的恩怨是起于何时?”
“王妃殿下,我与明厚载并非私怨,而是两大家族派系之争,此事前几代前便已有之,并不是私下结的,甚至撇开公事,我是极欣赏明公子的,甚至还能与明公子同桌而食,共论天下,我想明公子和我也是一般心思。”云渡笑道。
凌王点点头,这个男人虽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不过言之有理,自己手下也曾报告过明厚载与云渡曾经同桌而食的事,看来此事非虚,至于族争,这是自古难免之事,可以不论,心下便有了几分准意。
只是此人毕竟来到李国不多时,看人还需看长久,反正他已经有在李国开矿的意思,就不必急于一时。
“你知道褒若最恨什么吗?”常佳问道。
“最恨男人纳妾,花心!”云渡正色道:“我向来不是那种人,我一定会对褒若一心一意,若说我这话说得有些滑头,那我还可以这么说:我保证褒若当我夫人期间,我绝不纳妾,若有褒若或是我有了外心,我保证好和好离,并且奉上我私人名下三分之二财产以为补偿,并且褒若终生有所驱策,我万死不辞!”
此话一出,堂上三人皆惊,自古无有在未婚妻父母面前论及自己花心的可能,他不但毫无忌讳地提出来,更兼提出的条件让常佳既惊又佩,能提出这样具体的补偿方法,比空口言说“海枯石烂,此情不渝”来得实际多了,也更有约束力,常佳不由连连点头,极是满意,凌王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知道爱妻现实,不过对此话也很满意,肃旷虽不满妹子这么快又要嫁为人妻,但也不能因此挡了妹妹的婚姻,便不说话。
由于这么快说嫁未免仓促,凌王一家还希望多留褒若一些时日以共享天伦,便议定先订婚,至于正式婚期,先不急,过一两年再说,反正开一座矿山在那个时代总得要四五年,如果开得不顺利,还有的推呢,如此算来,褒若至少在李国还能呆上几年,常佳也很满意。
半个月后,云渡请一位李国的官员为媒,向凌王正式求婚,并准备挑个吉日行聘,至此,朝廷上下皆知凌王的女儿已经是云渡——中汉国来的“品睿”男爵的未婚妻,少了凌王天天推辞婚事之烦,凌王也松了口气,皇帝与太后倒有些犹豫,按理郡主的婚事也是要请皇上作主的,不过思及这位郡主是从中汉国来,又是嫁过人的,而且褒若嘴甜,时不时还送些名贵玩意儿上供各位娘娘,便也不追究此事了。
这一天,到了下聘的日子,王府济济一堂,齐来恭贺郡主下定之喜,这一天,常佳与慧娘被一些年长家眷围在不远处的偏殿中谈论着婚事;凌王最忙,不停地被一些朝中重臣包围,问他为何这么仓促定婚,事先没有知觉,又问他对于朝中一些公事的看法,被围脱不开身;肃旷则亲自负责王府的守卫,以及招待年轻宾客。
李国风俗,下定之日,下聘之女是要出现在众人面前,接待来下聘之人,并且接受众人的祝福。
银安殿内,褒若穿着一身银红撒花缎子裙,绉纱堆作云一样的花领子在她白嫩的脖颈围出一段令人遐思的风景,脖颈上还细细地吊着一串猫眼宝石项链,与额上垂下的猫眼额饰相互辉映,慧黠美丽,极有一种灵性之光在她的脸上、眼里流转,在猫眼石的衬托下,越发灵气逼人,令人称奇,她按慧娘和嬷嬷们的吩咐,端端正正地坐在银安殿偏座上,任由百官及其家眷的贺喜恭维与善意的调笑。
正在热闹时,一个眼睛黑得像夜中的深潭一般的男子赫然出现在门口,阳光在他身上撒下一身金光,纹鸾金领在颈后竖起,如神衹下界,令人仰望。
顷刻满堂皆无声,有人倒抽了一口气,明厚载!
郡主和他的关系已经不是秘密,人们带着些许看热闹的心情看着他,也看着褒若,他的面色看不出喜怒,然而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让人不由自主退避三舍,他周围一圈没有人敢靠近,随着他的进入,人们纷纷闪开一条路,伟岸的身材往殿上一站,华丽宽敞的殿堂顿觉狭窄几分,褒若不自觉地有些头晕目眩,从他一进来,她便觉得鼻中酸酸的,眼里似有什么东西要破眶而出,她垂下眼睛,一动不动,听得明厚载沉声道:“恭喜郡主!”
褒若的脸似乎已经笑僵了一般,固定着一个浅浅的笑:“多谢。”
她注意到他没有和别人一样说:“恭喜郡主与品睿男爵大定之喜!”这个男人,他还是那么傲气呵!
厚载定定看住今日显得分外娇美的她,一阵醋意直冲上头来,她是为了别的男人这般美丽!
厚载向周围的人极凌厉地瞄了一眼,人们竟情不自禁地随着他的眼光退到殿门口,向内窥探,褒若仍旧一动不动,两手交叠膝上,低垂眼帘,“你感到幸福吗?”厚载弯下腰,温和地问,手撑在她两侧扶手上,便似揽抱着她一般,声音中没有嘲讽,只有浓浓的疑问,一如既往的,他的气息扑入她的肺里,她的心里。
褒若的呼吸仍旧有些不畅,她努力平息紊乱的心跳,一副娇羞的样子点点头:“嗯。”
厚载沉下脸来,看着她的脸,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你撒谎!褒儿,你的脸上没有那种光彩,我太了解你了。”
褒若愤然瞪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他比你好,比你会爱人!”
他狠狠地甩回自己的手,重重地拍在她手边金扶手上:“好?他好?褒儿,我的郡主娘娘!我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有时看你像是了解一切,有时,却像个小孩一样任性不懂事!不过,你不懂得国事,我也没打算把他的事拿来当让你们分手的借口……”
褒若质问道:“那你今天究竟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想来看看你,美丽的准新娘……”他低头笑笑,又抬起头来看着她:“放心,今天的下大订可是云公子的喜事呢!我不会来闹场,也不会做出格的事,我就静静地看着,让你们有个完美的回忆好了!你这么怕我,或者说……”他的眼里又闪动着一种沉思的、恶意的玩笑:“你还是忘不了我?”
褒若气得手都发冷,怒道:“忘不了你?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从此我的生命中只有云大哥,你哪凉快哪呆着去!”
厚载怒极反笑:“倒要看看,事情会不会如你所愿!”
褒若沉下脸来:“你说完了吗?”
“啊!对了,险些忘了,这是一点菲仪。”他一副突然想起的样子,从袖中掏出一个亮晶晶的小东西,是一副精巧的珍珠耳饰,见褒若一动不动,显是不想收,便把耳饰放在她手里:“我如今对郡主可是单纯的朋友之情呢,这要不收,传出去,会让人怎么想?”
说罢,他退后一步,再次恭敬地而夸张地躬身为礼:“恭祝郡主娘娘大订之喜!”
声音洪亮,门口之人都能毫不费力地听见。
褒若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这种人就是有一种本事,好好的祝福从他口中真诚无比地说出来,便成了一种诅咒,偏又驳不得,只得强笑着从齿缝间逼出一句话来道:“多谢!”
厚载再次深深望着她,曾经的妻,如今高高座在高椅上,等待成为别人的妻,嘴角扯出一个抽搐似的笑,蓦地转头大踏步走出去,外面围观的人像遇见什么东西一般,极快地闪出一条通道,他下摆上一只鹰最后一闪,他便消失在殿门外,头也不回。
褒闭了闭眼睛,纳入一口深呼吸,咽下心中苦意,恢复笑容。
众人留神褒若的表情,见她依旧笑得娇羞,仿佛厚载从没有来过一般。
凌王已经得了消息,只是摆摆手:“这位明公子与小女如今不过是旧友之交,说话也无防。”;常佳与慧娘昨夜也早得了凌王的嘱咐,见状也一副安然无事的样子,而向来最冲动的肃旷冷厉的面孔,喜与怒,实在分不出区别,但众人见他没有持剑相向,便也只当他是喜;至于云渡请来下定的人虽见有这一变,但是女家全家泰然自若,大大方方,便也只当是寻常恭贺,也没有闹开来。一切恢复平静,主人一家笑得热闹又开心,流言菲语不攻自破,在凌王事先的安排下,这样一场可大可小的风波消弥于无形。
下定后次日,云渡上门回访时,便以“小侄”自称,见事成定局,肃旷也不再设限拦阻,只是不得在独自在房间久坐。
在花园中,云渡陪着褒若荡秋千,他臂力好,将褒若高高送入空中,引来她一阵阵尖叫和欢笑:“啊——哈哈,再高些!”
“好!上——”云渡双手用力,将褒若送上云霄,自己纵身一跃,跃坐在褒若秋千椅后,腰部用力带动着秋千架骤高骤低,褒若笑得极其畅快,头上的粉红飘带在风中如双翼飞翔,云渡低头看着她的笑容,脸上不知不觉闪过一丝温柔笑意。
只是——
若是年年如今日,何来秋风秋雨冷秋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