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声,虽是春天,依旧夜里有余寒,风从东面刮来,芜儿不禁瑟缩了一下,走在她右边的大个子一声不响,便换到她的左边,将那带着寒意的风挡住,芜儿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不过再看也没用,都是一男的!会在外面嫖妓,喝花酒的一男的!芜儿撇过头,按下心中又开始蠢动的思春念头。
“你对我感觉如何?”孟镇的声音在这个黑夜听起来让人心安,低沉而稳重。
“还行啊。”
芜儿笑道,但孟镇却听得出她语中的敷衍之意,问道:“真心话?”
“只要你离我远些,然后府里的人别再故意拿你我开玩笑,我跟你保证,我会觉得你是天底下第一号好人!”芜儿保证脚下一跐,略歪了一下脚,可是他的动作却惊人地快,一伸手就把她的手扶住了,顺口道:“对,到时我就是天底下第一号傻瓜。”
芜儿丢开扶着的手,道:“干你的事去,让人看到又要说我。”
“前面已经是门房,我在这里等你。”孟镇本可以上去吩咐,门房的虞候也是他的管辖范围,不过他怕他一进去,这个不领情的丫头便撒丫子跑了。
芜儿吩咐完出来,孟镇又陪着她往回走,芜儿走得飞快,孟镇干脆把她的手拖住道:“走慢些,上次脚扭伤的事你忘了?”
“怎么又提那事,不是告诉过你了,是那些小丫头故意使的坏!我是小孩子吗?怎么走还要你来教?”
芜儿的手被握在他粗厚的手掌中,常年握刀剑的手有力而粗糙,和芜儿细嫩柔滑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心里有些慌,幸好夜色遮去了她脸上的红晕,只能用话来掩饰自己的忙乱,可是孟镇却不放手,一路拖着她来到内府门前,里面便有人声灯影,这才停下脚步,道:“你不讨厌我,我们凑个对过日子吧。”
芜儿的脸哄地一下炸开来,想也没想,一连串的骂声便出了口:“搞没搞错,凑个对?你怎么不说凑一桌推牌九?我芜儿虽是个丫头,也是有脾气的!凭你这个粗人想找我?也不称称你的分量,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花外衣裹着花心肠,一边去,姑奶奶今日心情好,懒得和你嘀咕!”
一口气骂完便要甩开他的手进内府,孟镇一把搂住她的腰,微一用力,芜儿惊恐地发现她的整个身子都贴在孟镇身上,孟镇静静地道:“我的四肢发达你感觉到了?”
芜儿吓坏了,忙不迭地点头,和他在一起,这个感觉像是缠绕在树上的藤,自己太过柔软,他太过坚硬。
“很好!”他点点头,冲着里面喊了句:“芜儿,谢谢你的小香包,我很喜欢!下次再帮我绣个手帕吧!”
芜儿张大嘴巴,他一把扯下她身上佩的一个香包,在芜儿面前晃了晃,笑道:“头脑简单,嗯?”
轻轻一用力,把她往内府一推,身也一闪隐没在黑暗中,芜儿马上被四面八方奔来的兴奋好事的小丫头、媳妇、嬷嬷给淹没在口水中。
次日,孟镇走到哪,便有人看着腰间问:“哟,芜儿姑娘送的香包呀?”
孟镇不说话,只是低下头,大手轻轻抚过香包。
多日后,只要芜儿一拿起针线,马上便有人问:“芜儿姑娘,给孟大队长绣手帕呢?”
这个人何止不头脑简单,简直精得令人发指!
褒若自从她身上来潮后常佳和慧娘便一直对她的行为分外关注,现在更是能制止她外出便制止:“你这阵子暂时不要外出,有事让让芜儿或是菁儿去吧,怕一出门又遇上那个明厚载,你和那个明厚载怎么回事,一出去就遇上,估计他在外面盯着你呢!”
芜儿也道:“我也觉得是这样,要不那天我们遇到云公子他会专程跑来?再说,郡主那天说话太过孟浪了,估计街上的人都认得你,还是暂时躲一躲的好。”
褒若长叹一声,如今是在李国的地界,不用像在中汉国那样小心谨慎,这次喝了点酒,竟然当街说出那样的话来,真是失策,这个失策使得她除了给两个丫头“精神损失费外”,额外又每个给了一个大大的红包作为封口费,祸从口出,这个教训她记下了!眼下只得命菁儿去璘瑜阁看生意状况,对她也略提了提那天和张让说的话,以及张让的回复,菁儿只是点点头,没反应,不过这次去,不像从前一呆就是一两个时辰,这次只是看了帐本,另抄了一份给褒若看,然后便回来了,倒让张让很不习惯。
回来的路上,有人在菁儿的车外叫了一声:“菁儿姑娘!”
菁儿打开帘子,眼睛一亮,叫住车夫,道:“云公子?”
云渡已经换了在中汉国时的装束,一袭宝蓝长夹袍,同色腰带满绣牡丹缀银边,正中有一颗圆绿宝石,和春天一起洋溢着绿色生机,他笑着对菁儿道:“怎么就见到你啊,你们家郡主呢?”
“云公子,我们家小姐怕又见到那位,”意有所指地朝云渡点点头,又道:“所以这两天不愿出门,她吩咐了,有见到云公子,便请进府去,我们家王妃和夫人都很想念您呢。”
“好,正要上门拜访,不过我要去取点东西,劳烦你在这儿等等我,我下榻处离这儿不远,不过两条街,取个东西就来。”
“好。”
不多时,马蹄声声,云渡身后跟着两个仆人,都骑着马,马上放着几个包袱,高高地堆起来,菁儿也不多问,便带着他们来到王府,让云渡在外房先稍候着,自己进去禀报,不多时,便有小太监前来请他们进去,云渡命人带着礼物随自己来到银安殿,仆人在外等候,自己进去,凌王进宫去了,殿内常佳和慧娘一起站起来笑迎道:“小侯爷今日也来到李国了,多谢从前在路上诸般照应!”
问了好,又给进宫的凌王致意,又道:“小侄一路从中汉国来,没有带什么东西,只不过带了几样中汉国的土仪,些微薄礼,敬请笑纳。”
带来的是一些并不值钱的中汉国的特产,比如京城的果脯,湄城的片糖,刘注山的蜂蜜,京城之宝斋的笔砚等物,但是却比送什么珠宝古董之类的东西更讨王妃和夫人的欢心,她们生自中汉国,因缘际会来到李国,并且在李国落脚,但是父母的灵柩却还在中汉,虽然李国万事顺意,不免也有几分念家思亲,尤其是慧娘,常常思念之若,如今见到这些东西,不免又喜又忧,对云渡好感大增,正翻看着礼物,褒若穿着家常小褂从后面跑出来,因为在家呆得太久,听说云渡来了,兴奋之下,跑得小脸红扑扑的:“云大哥,你来了!”
云渡微笑转身道:“是啊,想找你出来玩,谁知你却深藏不露!”
“还深藏不露呢!”褒若脸上显出几分苦意:“我要是武林高手就好了!”
常佳看着褒若和云渡却有些不太自然,先前在路上,她们没有想到会遇上凌王,从此有李国扎根,自然对褒若和云渡的事抱着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但眼下却不同,如果云渡娶了褒若,褒若无疑会离她们远去,回到中汉国,这是她最担心的,所以这几个月,她一直热心为褒若介绍不同的王孙公子,甚至连三皇子也对褒若表示了好感,不过三皇子虽未大婚,府里的侍妾却不少,自然早被常佳等人剔除在外。
“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
外面一路上一阵阵问安声传来,常佳站起来对云渡道:“世子回来了,不如也来见见?都是年轻人,彼此好说话。”
说着话,肃旷带着一脸的严厉冷肃大踏步走进来,云渡上前见礼,肃旷上下看着他道:“不敢当。便是你把我妹妹从中汉国带来的?多谢!”
肃旷一进府,便听说有郡主的客人如今正在银安殿,王妃等人陪着,便把马鞭一扔,衣服也不换,径直进银安殿,见是一个风姿俊雅的男人,不知怎么的,有些不太高兴,只是见继母和梁国夫人一脸笑意才没有当场发作,但语言间便显示了一个世子的所有权:“既是你带王妃和我妹妹与梁国夫人来李国,那么中午便在王府用膳吧,以答谢你一路照顾之恩。”
不多时,凌王回来见到云渡,对云渡的相貌风度也是大加赞赏,云渡不卑不亢,进退得宜,凌王拈须不语。
用膳时,凌王与常佳自然上座,慧娘坐左边,褒若与肃旷分坐右边,肃旷见云渡要坐在褒若身边,眉一皱,道:“你坐这!”
不由分说,把褒若往常佳身边一塞,自己坐在褒若与云渡中意,凌王看着肃旷一眼,云渡笑而不语,肃旷恍若不见,褒若撇嘴道:“我和云大哥算是患难之交啦,不用这么客套的!哪有这么多规矩!”
“你一个女孩子,还没有出阁,还是小心点。”肃旷轻轻一句话把褒若的不满打了回去,顺便瞥了云渡一眼,云渡仍是笑而不答,凌王与常佳互看了一眼,也不吭声,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吧。
用餐时桌上的气氛不错,凌王也问了些云渡一路上辛苦,并且云渡在家中担任的事务,云渡只道:“我是二子,将来不会袭父爵,最多是自己立功,为自己求个封爵,目前只是在不过是帮着兄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帮他管理田庄家产什么的,或是听命于皇上做些事。”
听命于皇上做些事?凌王目光一闪,不再深问,常佳慧娘马上以菜的好坏把话题带开。
饭后,三个年轻人聚在府里的练武场,这时的练武场没有人,空旷的地方只有他们三个和几个打扫的下人,肃旷道:“饭后不如活动一下,来练练石锁如何?你不要对我说你不会武功,我看你下盘稳定,气息凝达,必是会武之人。”
褒若马上道:“不好,吃完饭马上运动对身体不好!”
肃旷见她这么明显得护着云渡,心中很有些不快,瞪了一眼褒若,褒若吐吐舌头,她倒是没有别的心思,只不过觉得云渡初次来府里,便要切磋武艺,有些不太礼貌。云渡一路护送她直到边境沂关,漫漫旅途,对她们一家体贴有加,而且对她也有一些情意,当然,就像他自己说的,没有到非要死要活的地步,但是却不会轻易放弃,就是这个坦白的话,让褒若很有好感,这话比一些发誓说要永远不弃的话更让她放心,因此和云渡的相处也更为自得,自然把云渡当好朋友,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云渡见状笑道:“又不是大跑大跳的,怕什么?只不过举个石锁,对练武人来说,小事一桩。”
石锁有大有小,最大的重达一百五十斤,是王府中侍卫用来练功用的,云渡也不推辞,上前将袖子束紧,将长袍下摆一角塞进腰带,拎起石锁演了一套石锁功,只见石锁像个绣花枕头一般在他手前翻、后翻、前空翻,后空翻,甚至绕身一周,回到左手,褒若看得发呆,她也见过王府侍卫练武,要是能把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举到举胸凝住不动,那是非常了不起的,比举到头顶还要令人称赞,因为举到齐胸,手无处借力,靠的就是一真实蛮力腰力,现在云渡这样一个看似斯文的男人,竟然把这个石锁玩得像小孩玩球,虽然她久知云渡会武,还是瞠目不已。
肃旷点点头,这个男人有两下子,不过看到他和褒若在一起,尤其是褒若对着云渡总是笑眯眯的,浑不像从前对厚载的样子,心里更不舒服,道:“小侯爷好身手,不过今日天色已迟,还是来日再行请教。”
“天色已迟?”
褒若从一边的双杠上跳下来,肃旷眼疾手快,在她腰间一托,褒若跳力减少一大半,脚轻飘飘地着地,下到地上,若看着天空:“世子老兄,拜托,这才刚吃完午饭,哪来的天色迟,你要有事你先走,我还要和我的朋友说话呢。”
肃旷低声斥道:“你一个女儿家,就不懂得矜持吗?一男一女在一起,也不怕让人说闲话!”
褒若不依,肃旷坚持送客,云渡不待他再说,便道:“今日出来急了,没有和手下交代,此刻先别过,待将来有机会再请赐教。”
“好,我让管家送你。”云渡抢在褒若面前道,褒若来不及说话,云渡送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随管家走了,褒若接到他的眼神,知他私下必有安排,便不再开口,由着管家把云渡送了出去。
云渡走后,肃旷斥道:“你到底有几个朋友,怎么上次一个男的不够,这次又一个男的!既然已经是凌府的郡主,你做事能不能有些脑子,别把男人都往府里带?”
褒若气道:“关你什么事啊!我的朋友来看我,也要你允许吗?你说的什么话?他是我和我娘的恩人,我们谢他还不对了?哦,我明白了,你根本不想我和我娘来到对不对?所以才这么对帮助过我们的人这么冷淡!你早说呀,我搬出去住还不行吗?哼,我知道你早看我不顺眼,所以你每次见到我都是副哭脸!”
褒若装哭的手段可不是盖的,眼睛一眨,一滴眼泪从眼睛里跳出来,在眼眶里滚来滚去,肃旷天不怕地不怕,皇上老爹都不怕,不过,他总算明白他最怕什么了,那就是,最怕女人的胡搅蛮缠和欲掉不掉的眼泪!
“我没有那意思,你别哭啊,我是关心你,别别别!唉……!”
他跳着脚,眼看着那眼泪从褒若的眼角滑落,心里像被烫到了一般,刺疼刺疼的,笨手笨脚地用手去擦,褒若赌气一撇脸:“你说男女有别!”
“我是你兄长!”
“兄长也是男的!呜,你欺负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那我走好了……这样你就高兴了……这样就不会拿我见朋友的事来讽刺我了……呜,芜儿菁儿,打包行李……”
不理他褒若捂着脸掉头就走,肃旷在后面愣愣望着她桃红色的小褂消失在红墙后,口里道:“怎么回事,我明明说的是她把男人带进来的事呀,怎么扯到我讨厌她了?”
也不能怪他,他除了与朝堂上的人打交道,大多时间便是与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将士在一起,不知道除了朝堂上的那班老臣是老奸巨滑的外,女人也可以把事非黑白扯得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