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华丽的马车在院子外停下来,众人听到声音,回身看去,见车上下来一个年青女子和一个小少年,那个青年女子昂首挺胸,少年则是跟在她身边,眼睛不停地看来看去,周围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看着这位穿戴不凡的夫人,身穿一袭紫色云纹富贵牡丹的对襟裙,披着一件出锋银绸披斗,手里笼着一个貂皮手笼,头上是白色的狐皮卧免儿,正中一颗硕大的蓝宝石,旁边攒着一圈小小的珍珠,头上凤鬟高耸,在雪地里,极是耀眼光彩,极是贵气逼人,她长得本就明丽动人,再加上华服衬托,珠光宝气,优雅异常,美得让人目眩。
她身边的小少年,看起来年小不过十三四,皮肤白净,眼睛明亮灵动,嘴角总带着一丝笑意,却不显狡猾,身上着绿色彩纹掐边的马褂,里面露出一截黑底白飞花的夹袄袖子,戴着一顶小小的圆帽,白狐毛的皮围了一圈过去,白狐皮间有一块方正的翡翠帽饰,绿得要滴出来一般,帽子上方是青绸顶子,起楞八角,每角一只小小的金虎,压住楞边,金虎嘴里吐出一条金链,总结到帽子顶端,成一个大金镂空的圆雕花球,别的不说,单是这顶帽子,便不知值多少钱!小小白白的手戴着一截软皮皮围,防止骑马里缰绳勒到手心手掌,他一进院子,便笑眯眯地围着玉料转来转去,很有些令人捧腹的可爱逗趣感。
众人不由注目良久,舍不得移开眼睛,不知进来的这对男人是否是姐妹,两人眉目间有些相似之处,都是一样的灵动清雅。
“娘,这就是今天的赌玉吗?”少年清声道。
那女子看了眼大家,道:“应该是了,你看那玉石上还系了一条红绸。”
原来这两人竟是母子。
大家有些惊讶地收回目光,继续开始围着玉探究。
褒若见那玉外表看起来,就是一块半人高的石头,毫无出奇之处,不知那些人怎么光凭看外表断定这是不是玉,是不是好玉,不由得有些奇怪。
“这玉质似乎也不过一般,恐怕整块不会高过一千两。”
“不见得,这玉块头大,越是往里,越是精华自藏,不得小看啊。”有人开始讨论,有人摇头,有人点头。
有人拈起一些玉身上的石屑,对着太阳仔细观察,有的人却把脸贴在石头上,不知是什么缘故。
常佳围着玉走了两圈,随来的玉师对玉进行了鉴别,与常佳小声说话,这个时代不像后世那样有专用的测玉工具,看玉都是仅凭经验断定,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众人经过一番探看,讨论,已经有人走到玉石主人那里开始摸价了。
“夫人请三思啊,这个玉,目前看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玉师道。
常佳倒有些沉吟起来,摸价她自然知道怎么回事,那是两人在袖子里,通过摸索对方的手势来确定对方出的价格,如此一来,便免不了和玉主人有肌肤之亲,她虽然豪爽,但也有有些男女顾虑,褒若看出了她的心思,得意地道:“娘,不用担心,你看!”
从随身包袱中拿出一个手型东西,用较厚的绉布制成,其实就是她昨夜与芜儿和菁儿连夜制作的手套,如此,既可交价,又可以不肌肤相亲,常佳眼睛一亮:“行啊你!没白培养你,想得周到,不错!”
褒若兴奋地眼睛像小狗一样,哈哈的喘气,自从写了那封休书,娘对她的字是极为不满,说她丢人,连带着对她做的事也是冷嘲热讽,让褒若很是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现在终于有点云开的迹象了:“为老娘服务,再累也应该。”
常佳向玉主人伸出手来,众人停了一口气,期待伸出来的柔软销魂,有人在心中已经暗暗羡慕开了:“这个陈老三真是艳福不浅,这么和美人一握手……啧啧!”
常佳的手伸手来了,众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美人手上套着一副从没见过的手笼,把五个指头全包住,并没有露出一寸肌肤,自然玉主人便吃不到好,但能和美人这般接近,却也是难得的福气,当下握住常佳伸出来的手,陈老三要说还真没有占到便宜,那个绉绸的布料摸起来疙疙瘩瘩,根本辨不出美人的手究竟为何,只能知道她出了多少价。不过常佳临去时的那一眼,却让他幸福了好久。
等着的空隙,大家吃着茶,那个陈老三眉头紧皱,手不停地磕着桌面,时而不露痕迹地朝一个大肚子玉商瞄瞄,又不时朝母亲瞄瞄,想是两人价格差不多,难以取舍,褒若有些奇怪,但没说话,从一个仆人手上接过一碗姜汤,递给母亲,常佳喝着茶,有意无意地问了句:“今天的姜茶不错,还有吗?”
褒若道:“有。随要随有。”
“拿点给各位叔伯们暖暖身子,这大冷的天。”
褒若一声令下,随来的仆从们从车上搬下一个紫铜小炉,放在院中当地,开始煮姜汤,用梅树上的雪煮水,须臾便得,每个老板分得一小碗,人人在大冷的天都冻得脸红鼻塞,光喝茶,也暖不了,这一碗姜汤下去,顿时手脚都开始热乎起来,人人在心中都赞这位莫太太会做人,在场的都是老狐狸了,不会随便吃喝人家的东西,当众煮姜汤,去了众人的疑心,且又干净得很。
“莫夫人,玉是你的了!”陈老三喝完了姜汤,主意已定:“夫人开的价甚是合理。”
赌玉,赌玉,既占了个赌字,便是指变数极大,得到的未必有福,没得到也未必是损失,是以众人只是“嘘”了一声,马上就把兴致转移到开玉身上来,常佳笑道:“本月廿三是百事皆宜的好日子,敝号将在那天开玉,开玉地点便选在我们璘瑜珍玉阁后面的小院。有兴趣的各位老板皆可来瞧。”
然后依规矩,与陈老三走入后堂,常佳手里拿着一个小锦盒,里面是一叠银票,在后堂,数出足数,又另外压了三张一百两的银票,道:“今日多谢陈老板割爱,开玉那日请务必到场,我们交个朋友。”
回程路上,褒若不解地问:“为什么不当面开玉?习惯上不是交了钱,就由陈老三负责开玉吗?”
常佳点点她的额头:“你当初对付明厚载那套不动声色的本事跑哪去了?连辨事非都不会了!那玉开出来,若是坏的,我们颜面尽失,人家说毕竟是女人,成不了大器;如果是好的,人家眼红,万一在我们回程时搞个动作,岂不是麻烦?不如定个日子请他们来看,再请他们吃一顿,彼此交个朋友,便有难听的话,也不好意思多说,到时就想搞什么动作,也未必动得了我们。”
褒若恍然大悟,又学到了。
璘瑜珍宝阁有一块重金买下大仔玉要开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那了开玉那一日,璘瑜珍宝阁在后院中请了玉工,备了水车,大家翘首以待。
定于辰时三刻开玉,玉温润,辰时开,合温而不燥之意,随着玉工一层层剥琢开表面的石皮,众人有些不屑了,开了这么深,这玉还是浑浊的白色,怕是只是一块下脚料了,常佳不急不燥,命玉工换了个地方再开,仍旧不理想,玉工再换一个地方,众人有人开始发出嗤笑声。
突然,众人都开始惊呼起来,这次去除了外面的石皮,竟然下面便呈现出一种枣红色!这是枣红包浆啊,极品!
玉工小心翼翼地开出一小片,枣红皮下是一层白色如油脂般、半透明的,光润细腻的玉,众人都开始激动起来,睁大了眼睛,把头都凑到仔料前,这玉,竟然除了先前开的那两个地方玉质不太好,但也不过拳头大小的两个地方,其他地方,竟然都是包着枣红皮的白玉,这么将近半人的高的玉,价值连城!无法估量!
一时间,人人都无声了。
常佳心里也大为意外,她参与赌玉不过是为了让褒若多见识,还有就是她本来就喜欢这种游戏,没想到竟得了块宝!
璘瑜珍宝阁有块极品老坑红皮玉的事,飞快传遍了京城第一个角落,都说璘瑜阁的掌柜眼光独到,惯能寻宝,名头打开了,上珍宝阁来买珠玉的人大增,常佳与褒若不得不请了两位妥当人来帮助打理珍宝阁。
那个公公又来了。
“掌柜的,把你们这儿最有趣的把件儿拿给咱家瞧瞧!听说你们这儿倒是有底气的。”
这个公公虽然尖着嗓子,但并不惹人厌,只是比一般男人稍尖些,介于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一种中音,后来褒若才知道,原来宫中的太监除了那些品级低,干粗活的太监外,真正有身份的,在皇帝妃子或是亲王等主子身边近身服侍的太监声音都并不难听,都经过训练,把那些难听的嘎音尽力去掉,所以听起来,并不像下等太监的声音,如石头划过玻璃那般刺耳,让人毛骨都悚起来。
“公公,您来啦!”褒若也认得他了,这个月他来了两三次了,褒若笑着拿出一个红翡的金蟾献宝的把件,那个公公瞥了一眼:“不够看的。”
褒若笑道:“公公真是好眼力,这样普通的、不过千把两的玉佩,怎么得入您老人家的法眼,是小的没眼力了!”
公公的脸上有了笑容:“小掌柜年轻小小的,却挺会说话的。”
褒若又进库房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个紫玉葡萄,葡萄上面的绿叶天然青润,很是可爱,公公拿出来把玩一番,对着阳光照了一照,确实不错,用来把玩倒是个好物件,也不啰嗦:“开个价来。”
褒若心痛地看着公公毫不在意地把紫玉葡萄在手间捻动,咬牙道:“我娘说了,最低一千两!”眼睛里仿佛就要滴出泪来一般。
“哟,小掌柜,瞧这样,不过一千两的东西,也值得你这么样儿?行了,让人知道说我五公公欺负孩子,给!”
随手掏出一叠银票,至少两千两,拿走那紫玉葡萄走了出去,褒若的眼睛瞬间睁大两倍,赚到了!
紫玉葡萄市价不过三百两。
这些人也不在乎这钱,东西也是好东西,图的不过是个身份而已。
从此褒若终于正式踏入“奸商”一道,并热此不疲。
“爷,就是这里。”几天后,那个太监引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相貌相矍的男子进来,那男子一身普通人打扮,只是腰间一枚碧绿的玉缕坠泄露了他不凡的身份。
正要说话,门帘响处,常佳一脚跨进店来,那男子后转,常佳正好与那个男子撞了个对面,这一下,两人都呆了——
“佳儿?”
“小凌王?”
两人同时叫了出来,常佳面色乍然苍白,身子摇摇欲坠,那男子抢上前便扶住了他,声音微微发抖:“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我……”常佳眼前模糊一片,不知该怎么开口,一行珠泪便顺着玉颊流下,湿了他的手。
“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那男子抱着她再不肯放开。
“你……现在……你……”常佳再也发不出完整的词句,全无平时的精明伶俐。
这十多年来,常佳好歹也算锦衣玉食,美丽依旧;那男子,就是小凌王,常佳曾爱过并短暂相守过的男人,也只是瘦了些,也许是两人都在时刻思念着对方,一眼竟然把彼此认了出来!
“这一次,我再不让你走了!走,跟我去王府!”那男子先冷静下来,马上便紧紧扣住了常佳的手腕,让她挣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