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郸府,国之西也。
此处的人较为开朗好客,由于来往的商旅各地皆有,鱼龙混杂,所以人们对外来人口的接受度很高,随便报个地名,人们都不会多问,选择这个地方,常佳当初是煞费苦心,也难为她竟想到这样一个地方,果然是占尽地利人和,离湄城,那是山南海北地远,又是都市繁华,适合常佳出动,并且外人不容易引人注意,这个城市倒有一半以上是外来人口,倒是本地的罕见。
她们一行在城里安置下来,买了栋带着三亩大小的小院的独立门户,不过才花了三百两,随身带得芜儿和菁儿,只买了四五个粗使的丫头,两个粗使的男仆,以常佳和慧娘的积蓄,一辈子都花不玩,更不用说还有褒若的嫁妆,更有褒若托管家之名,贪污受贿眯下来的赃银——
不错,是赃银。
褒若没有神圣到老公外遇了,还帮人数钱的地步,圣母玛丽亚让别人去做吧,她只想当个红杏,让厚载那混帐头上有绿光,所以,以要管家为名,把不少钱两要过来自己管,以学习买卖为名,把明府名下一些不起眼的房产也给卖了!白嫁了一场,女孩子最神圣的名声也被污了,不弄点钱怎么行?你厚载不是十万买琴娘吗?行!我贪污你家十万两不为过吧?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褒若贪污了有二十万两之多!也就是说,她用尽各种手段,把明海楼的许多款项拨入自己名下的布庄,粮行,金铺,再将这些名下商号全转手,如此一进一出,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富婆!
但是这么多钱,在这个地方一下子露富,那是蠢人的做法,所以她们低调出现,准备做点小生意,装做做生意的样子,饶是如此,她们在这个地方,还是引起了一些好奇的目光,好在褒若早有准备,于是人们常常看到这户刚搬来的外地人也和其他人家一样,打骂丫头偷懒,在院里子跳脚骂今天的柴钱怎么又高了?今天的米价,天杀的,又提了一文!今天的酱油居然没有咸味,份量还打得不足,只到瓶颈,上次都到瓶口的!
今天新开的布庄的布料不错,裁几尺素绨作被面;这一季流行的女娘们的面额要饰花;瓜子还是定记炒货铺的最好;那个倒夜香的婆婆不但给倒夜香,有时还会给每家几个茄子瓜菜等时新水果……(对了,古时代的粪便可是抢手货,那是上好报肥料,所以倒夜香不旦是免费,有时为了争抢在这个地段倒夜香,还会发生争吵。)
他们表现得完全和其他人一样,计较着每一个铜子,收敛着每一分钱,但也挥霍着赚来的每一分钱,邻居们对新来的邻居的好奇渐渐便淡了下去,时间一久,她们便悄然融入了这个繁华热闹的城市,完全没有人注意到她们。
可是唯一不足的,就是那个云渡!
不是说云府是本朝的巨族世家吗?为什么此人身为二当家的却时时出现在她的周围,完全不像有要事在身的样子,好在他们表现得同样低调,只是在这里开了一个染坊,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老板,但那染坊也是云渡的手下在打理,云渡根本不理,只是瞅准每一个机会,温柔地出现在褒若周围。
“唉呀!”褒若一出门,便撞到一个人,巧的是撞进他的怀里,被抱个满怀抱。
“真是对不起呀,非公子!”那个含着一丝笑意、偏又装得严肃的声音传到褒若耳朵里来。
“不要紧。”褒若皮笑肉不笑:“只是麻烦下次走路带上眼睛,不要老撞到人,撞到我也就算了,要是撞到别的姑娘,难免会要你终身相许。”
“非公子说笑了,在下是不小心的,要是真有姑娘缠上在下,那也是在下的福气。”
“不小心!”褒若狐疑地眯眯眼睛,试图看透这个男人说谎后的真表情:“好个不小心呀,这是你第三十七次撞到我!还有,为什么我家门口会每天都站上一个你?每天!你别告诉我,我家有宝等你去发掘!”
她小心再小心,仍是每两三天都要撞上他一回。
云渡温文尔雅地扇扇乌金扇,他一袭紫色菱花方格图案镶边的天蓝长衫直垂至脚面,长衫明织四叶花,暗隐着一种异族豹纹,走动间,花与豹交替出现,最是奇彩,脚上一双千层百衲的厚底香云履,面上倒是素净,只是那几颗黑珍珠隐晦地显示出鞋的身价不凡。
身上这般炫耀,手上还拿着一把华丽无比的乌金扇,一摇一动,黑色扇面上,金彩争相辉现,令人眼花缭乱,偏偏他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一点也不嫌过分。
褒若退后一步,打量毕,突然觉得很头痛,她与家人行事低调,但此人却这般招摇,恐怕对自己也不利,忍不住道:“我能不能求求你,离我们家远一点!就你这样,我要是哪天被暴露了,也是你惹出来祸!”
“非公子,既然已经是异乡故知,何必争锋相对?放松些,此处暂时没有人注意到。”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暂时!天知道哪一天那个明厚载像阴魂一般出现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
她脸一沉:“那是我的事,烦劳你少管。”
云渡依旧不恼不急,柔声道:“好,你说不管就不管,只是听说今日城中有游神,想邀非公子齐去,不知可否赏光?”
“不去。”
她万分后悔当初与云渡扯上关系,如今他像扯不脱的皮一样粘上来,并且最让她居心的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居心。别对她说,云渡是看上她了,褒若有种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本来想出门逛一逛,这么一闹,也没有心情了,甩手进了门,呯地一声把门关上。
芜儿问道:“又是他?”
褒若无奈地点点头。
慧娘与常佳交换了一个目光:“他究竟想干什么?”
没有人说得清。
“褒若,如今事情也定下来了,我们在这个西郸府可能要呆上几年,你可有想法?你与厚载还是夫妻关系,只要没有休书,随时都有可能被找回去。”常佳道。
“对啊,小姐,你都能设计到我们出走,为什么不设计让明厚载那家伙写封休书?凭小姐的计谋,我不信这办不到。”
褒若想起厚载的欺骗,婚前的信誓旦旦,婚后再三欺瞒,回忆起那阵子心如乱麻,疼痛得夜夜难眠的情景,沉下脸来,冷笑道:“写休书?那不是太便宜他和那个微含了?”
“此话怎么讲?”
褒若但笑不语。
写休书做什么?
明着看起来,痛快了,解气了,可是对谁最有好处?
男人!
还有第三者!
你微含想嫁进来?呵呵,有我的名分在,你当不了正室不说,连妾也当不上,只能当个通房丫头!
自己嫁过人,就算没有圆房,也已经成了“明氏”,再也无法恢复闺女身份,这个亏是吃定了,而男人就算续娶,也一样是黄金贵族,多的是人巴结着上来,所以,她不想给他休书。
没有休书,他就还是已婚身份,就算娶一百个进来也都是妾都算不上的通房丫头,因为没有给正室行过礼的妾,就还不算正式的妾,厚载就算想报“妻失踪”,他的目标太大,也必然会引起不少人猜疑。
还有老太君不是想给他纳妾吗?
老太君,褒若不孝,这儿给您陪不是了!
而且她褒若远走他乡,只要没有被发现真实身份,就可以以清白之身再嫁,给厚载戴绿帽,只要嫁个安分的好男人,这辈子同样可以幸福地过,只要这辈子善终,那下辈子就可以让命运改变!
天下之大,她就不信会没有好男人!
所以说,休书,看起来很必要,其实没必要!
褒若,来世的陈陈,把命运反手握在自己手里!
但是……
她又头痛起来,如果没有那个云渡,她本来是可以隐藏在人群里,过阵子,找人弄个假身牒,一起到邻国去光明正大地度日,现在却不好办了。
芜儿和菁儿看着褒若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时而让人不寒而栗,时而坚定有力,时而又满面阴云,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
一只温暖的纤手覆上褒若的额头:“傻孩子,接下来,是我和你娘的事,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常佳唉了口气道:“本以为厚载为人正直,必不会做出有负褒若的事,我们当时才不顾你的反对许婚,谁知竟会出这样的事。不过,”她突然想起来道:“那个厚载的条件那么好,当时你为什么反对嫁给他?”
“我说过了,就是他的条件太好,我才反对,我们这样的人家,虽是富裕,但权势却无,万一吃亏,怎么讨回公道?富人家三妻四妾当作寻常,我不收奢望他会是例外。就算他当时表现得那么完美,我还是不敢相信。”
环境造就人,也会改变人。
在这个妻妾成群蔚为流行的世界,厚载身得在这样的一个大染缸,就算洁身自爱,也难免有些想法,再加上,男人天性本色,骨子是脱不了希望美色多多的想法,所以,她只求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知心人足矣,不想涉入太多是非,一夫多妻,她做不到。
有的女人以丈夫妾侍成群,但却独宠爱自己一人为荣;有的女人以丈夫本来花心,但最后却只钟情自己为荣,有的女人以丈夫流连万花从中,但永远只爱自己为荣,这些她都做不到。
两人的世界,只要有了别的女人,那这个男人便再也不是她的良人。
所以,虽然溥沙是她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看对眼的男人,对溥沙那般迷恋,一发现他爱的是姐姐,她便毅然决然地断了自己的心,哪怕再痛苦也决不留恋。
“算了,别想了,褒若,你要相信,娘亲们会护你周全,不会勉强你做不想做的事。”慧娘为她掠好头发,自从到了西郸府,褒若便改成男装,易名:韩非。
韩非子,法家大成者。
男人的错,有时也需要一个人来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