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我的一篇小说在台弯获了奖,原来是要到台北领奖的,因各种原因没能去成,结果在北京长城饭店举行颁奖仪式。临去北京前,我的身体不太好,就让丈夫请了假,陪我一同上路。临行前,我们还精心地做了一番准备:因为知道同来领奖的还有各国和地区的华人。所以丈夫专程去了趟上海为我打点行头。买了一件浅灰风衣,粉色衬衫,黑色脚踩方便裤,还买了双万事达牌的耐克运动鞋。许多年经常出门,老是没买到一只合适的旅行包,为买包,我和丈夫还小争了几句。我的主张是:结实耐用能盛东西灵便。丈夫说那就找一只装化肥用的尼龙袋不就行了,又结实又耐用又能盛,不用时攥一团在手提袋里了事。因为是我用,结果当然我说了算,终于买了一只深灰色特大的提挎两用人造革包。
下了火车转公共汽车,等来到报到地点天坛饭店我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报到桌前工作人员瞥了我一眼,转而盯着我丈夫说,她是你什么人?是我爱人!丈夫有些莫名其妙。携家属不好安排呢?工作人员皱皱眉递过一个报到单让填,丈夫把单子交给我,工作人员疑惑地问。怎么是她?一点都不像!什么样的才像!都得像我一样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幸亏幽默的丈夫不失时机的几句调侃,要不我真没法下台。领奖的几天里,交了不少朋友,后来有位台湾朋友悄悄对我说,阿金,得认真修理自己了,书要包装人也要包装!另一位朋友也笑着说,第一天见面,真以为是来了个卖鸡蛋的乡下大嫂。回想起刚来时满头大汗的狼狈,穿着肥大的风衣,却穿了件胖子穿了更显胖,瘦子穿了更显瘦不登大雅之堂的脚踩裤。脚底下一双骆驼蹄子一样肥大宽圆的耐克鞋,背上一只又软又大的跑单帮似的人造革包,特别老土的是还留着一根长可抵膝又粗又黑的大辫子。不像个乡下大嫂又像啥呢!那次事后丈夫常常取笑我:手指头写出老茧了,出了那么多书,外人看你却不像作家,而我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哇!你该想想作家该是个什么样子!我无言以对。
因为工作的调动,我的孩子转了几次学。每到一个陌生的班级,总有同学问:你妈妈是作家?作家是什么样的?有一次春游,我的孩子带上了我做的面包炸的油糕煮的茶叶蛋,立刻引得同学们大吃一惊,哇!作家也会做面包炸油糕,我孩子一点弄不明白同学惊从何来,告诉他的同学们说,妈妈会做的多着呢!绣花做衣服,蒸馒头包饺子腌咸菜打毛衣,凡是做母亲该会的妈妈都会!孩子回家后告诉我,他的同学都不敢相信,作家怎么会是这样的呢?我给孩子说,你还应该告诉你的同学,妈妈就是一个普通的妈妈,勤俭持家过日子,上街买菜也和小贩们讨价还价;高兴时会手舞足蹈;悲伤时会痛哭流泪;愤怒时会大吼大叫。孩子不同意了,说那可不能讲!我问为什么?孩子说那还像作家?我扑哧一笑乐了,问孩子,作家该是什么样子?孩子挠挠头说不出。
眼下能舞文弄墨的人已多如牛毛了,所谓的作家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已经被冲击的一文不值,但在许多青少年的心中仍然保留着几分崇高的神秘。作家是什么样的,我说不出。但我想作家首先得是一个平常人,有着七情六欲,有着平常人的喜怒哀乐,有着平常人的酸甜苦辣,就像工人做工农民种地营业员卖货一样的过平常人的生活,作家手中的笔和工人手中的钳锤,农民手中镰刀锄头一样。所不同的充其量只是作家比常人多几分敏感或敏锐,多几分对生活的关注对生命的感悟,特别是有良知的作家,更应该多几分正义和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