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蛇尾男子微微一笑,道:“难为还有人记得我们。”说着缓缓游动,自那铜盘之上盘旋而下,游到两人身边,对初一道:“我叫羲和。是被驱逐者。你怎么会认得我们这个氏族?”初一淡然道:“因为你没有邪气。你不象是妖。你说你是被驱逐者,是什么意思?”羲和望了他数眼,最后叹一口气,道:“我被自己的族人给驱逐,自然就是被驱逐者。”殷毓黧见他走近,就心有所防,细细瞧他,只见这个羲和肌肤柔嫩白皙,面庞清秀儒雅,算得美男子,却生有一条蛇尾,十分鬼魅可怕,心中未免发毛。
初一却十分淡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羲和听得这个问题,微微一笑,那笑容却别样奇怪,自有一股无可言说的落寞在其中;听得他缓缓言道:“自从我们的先祖在那一场神鬼之战中战败,我们这个种族就被流放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那是一个有着无数魔力与妖术的世界,是一个黑暗与光明同在的失落的世界。我们的族人在那里学习着新的术法,野心勃勃的想着重回人世,找回属于我们氏族的世界。而我,是他们中的叛逆者。我不喜欢战争,我不愿意破坏两个世界的平衡,所以,我被我自己的族人给驱逐,无处容身的我,回到了人世,向这个人世的人发出警告,提醒他们还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在对这个人世虎视眈眈,可惜没有人把我当成人看,没有人相信我。”
说着他微微叹一口气,指着殷毓黧,对初一道:“所有人都和这个小姑娘一样,说我是蛇妖,想杀灭了我。”初一瞄了毓黧两眼,道:“人总是很蠢的。尤其是那些自以为是的人。”说着微微一笑,道:“我相信你,可是没有用,我和你一样,都没有人肯相信我。”羲和摇摇头,道:“我出来和你们相见,不是因为我要取得你们的信任,我已经不需要再和这个人世的任何人打交道,我之所以和你们说话,是因为我遇见了我的朋友。”说着他突然转向赵墨,轻轻说道:“我陪你几百年,难道你就忘记了吗?”
话音乍消,赵墨身上“呼”一声腾起熊熊的火焰,神火印炫然飞出,放出万道火光,羲和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你找到了宿命的主人,还是没有开启你的封印。你的魂格也还是不全。”那神火印绕着羲和转了数个圆圈,最后“嗖”一下,便回到了赵墨的身上,慢慢消散了火光。初一大是好奇,道:“你认得这个法宝?”羲和微微一笑,道:“我记不得有多久了。那时我寻找着我们先祖留在这个人世的遗迹,在一个叫作蚩尤宫的地方,遇到了神火印。因为它的灵通被封印了,无法反抗,被一个叫做虚空镯的东西给吸住了。虚空镯是我们族人最需要的法器,我想拿到它,可惜那个法器太过于强大,不是我可以觊觎的。”
说着羲和突然笑了起来,道:“那个蚩尤宫是我们族人的先祖修建的,宫里有很多的蛇……我们先祖认为蛇是我们的守护灵兽,为此我特意引导虚空镯和神火印的灵光,让那蚩尤宫里的蛇开窍,里面有两条蛇,资质超群,成为了它们的领袖。它们在我们先祖的石像前起誓,愿意追随我,我给它们取了名字,大的叫作佘辅常,小的叫做佘弼空……”说着陡然打住,轻轻摇头,半晌才道:“我真是糊涂了,竟然和陌生人说这些。”
初一微微一笑,道:“那也没什么。”殷毓黧此刻颤巍巍的起身,道:“走罢。我没有时间耽搁。”初一朝羲和一点头,道:“若是以后我还记得你,我来找你。”羲和点点头,指着孤岛中心处道:“那里有一座我先祖留下的神庙,我就住在那里。”说着朝初一微微稽首,又道:“或许你会我在这个人世唯一的朋友。除了那些法器。”言罢,蛇尾轻轻游动,迅捷异常的游入了那片林荫之中,消失不见。初一瞧了瞧殷毓黧,道:“你背上他。咱们走罢。”殷毓黧一愣,瞪了赵墨两眼,道:“背他,干什么背他,咱们两人走就是了。带上他作什么?我不背。”
初一微微一笑,道:“你不背,难道我来?我都说了他是我的小跟班了。”殷毓黧神色十分怪异,瞄了赵墨两眼,对初一道:“我不背。男女授受不亲。”初一哼了一声,道:“你这样心狠,哪里象个姑娘,我看你就跟头狼似的。”殷毓黧踢了赵墨一脚,道:“他不能说话,不能动,有什么用,不如一刀宰了,我给你找个好的。”赵墨鼓大了双眼,恨恨的盯住殷毓黧,殷毓黧扁了扁嘴,道:“瞪我作什么,小心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初一微微一笑,道:“死丫头,真是蛇蝎心肠。我不想罗嗦,背上他走罢。你不背我也不找赵墨了。有了十五,找不找赵墨也没什么。我看那个赵墨未必就比十五强。”殷毓黧心中嘀咕两声,双手结印,叱道:“魔御,八眼道!”话音落时,空中“噗”一声响,掉出个蛛女来。殷毓黧指着赵墨道:“把他背起来。跟我们走。”那蛛女一把抱起赵墨,扛在肩头,口中却流出涎水来,初一瞄了殷毓黧两眼,道:“死丫头,十五要是少根毛,我把你丢水里喂鱼妖。”说着身子一晃,腾空而起。
殷毓黧哼了一声,也不答言,飞出焰光云界旗,紧随初一飞起,初一并无法器显现,身侧只有一股清风旋绕,却飞得甚快,殷毓黧十分诧异,问道:“你的法宝是无形的吗?”初一道:“不是。只是它太小。你没注意到。”说着略略提高衫摆,却见他足下附着一柄短短的匕首,匕首黝黑,全无光彩,殷毓黧大是好奇,道:“这是个什么法宝?”初一却浅浅一笑,道:“看好你的蜘蛛。别让她把十五给啃来吃了。”
两人飞行甚速,很快便出了华妙的洞天结界,华妙倾倒,结界十分脆弱,时时有灵光外泄,初一倒替它伤感了一回,道:“这洞天很快就会彻底倾覆掉的。”殷毓黧全然无法理解,暗自忖道:“这又关你何事?”却不料初一却突然转过头来,对殷毓黧道:“你有什么乐器吗?”殷毓黧莫名其妙,道:“没有。我们修真之人,哪里来这些东西。”初一微微蹙眉,道:“天下修真炼道的,能有几人如委羽的道人。”说着突然降落草丛之中,捡出一块干净地方,折下一截树枝,用那柄黝黑的匕首轻轻削制,竟成了一个古怪的乐器雏形,其上面部分有几分象琵琶,下面却象一个葫芦瓢,作成后四望数眼,突然对殷毓黧一笑,道:“过来。”
殷毓黧瞧他笑得古怪,皱眉道:“干什么?”初一微微一笑,道:“我又不会害你。”殷毓黧走到他身边,初一伸出手来,轻轻捋起她的一头乌黑的长发,道:“你这头发黑油油的,倒生得好。”他手腕雪白,十指纤细修长,肌肤柔软温腻,穿过殷毓黧的头发,轻轻的拔下几根来。殷毓黧陡然间心中十分奇怪,生平从未有人与她如此亲昵温柔,不禁低下头来,只觉脸额滚烫。
初一却将她的头发续在那古怪乐器之上,轻轻一拨,那音质竟十分美妙,听得他随手拨弄,那乐声舒缓低沉,与中土音乐大相径庭,竟是殷毓黧闻所未闻。弹得一阵,却听初一轻轻唱道:“相思入骨成沉疴,青灯吊影科头坐。凄凄渐消转戚戚,悒悒萧索复默默。心枯古井水痕静,情绝野径残花落。日月与愁长消沉,春秋同恨久消磨。诗有万世同心结,人无百年同心锁。红颜未必真祸水,由来红粉多命薄。”
他声音略略嘶哑,并不清亮明媚,却别是婉转动人,自有一股魔力叫人蓦然伤感,赵墨倒也罢了,粗人心性,原听不懂这许多意思,那殷毓黧却听得痴了,呆呆的浑然忘却外物,她虽向来未曾自诩红颜,却生来自觉命薄如纸,没一天不为了生存苦苦挣扎,上师不睦,姐妹不和,茕茕孓立,**与清冷为伍,夜夜共孤寂同眠,听得“诗有万世同心结,人无百年同心锁”两句,心中不由得生痛,初一一曲唱毕,自己倒也有几分惆怅,略一弹指,那古怪乐器变沉入土中,对殷毓黧道:“走罢。”殷毓黧瞄了他两眼,道:“这是什么曲子?”初一道:“你就是知道了,也不过如此。”说着轻轻起身,卷袖飞起。
两人飞出华妙,飞离峨眉,飞向西南方向,飞出数百里,那天色却渐渐暗淡,隐约不明,高空之上,渐渐风冷,银汉迢迢,疏星隐隐,初一道:“夜冷露重,不便飞行,咱们还是找个地方歇脚,明日再赶路。”说着飞得略低,瞧了瞧地界,道:“下面是长右山,咱们向西再飞一段,就到了流黄辛氏国和酆氏国的交界了。”殷毓黧道:“两国交界的地方,有座柜山,柜山是英水的源头之山,那边有座狸力峰,峰顶有个神庙,十分清静,今晚去那里歇脚好了。”
说着前行引路,经过辛氏国国都上空,隐约可见万家灯火,都城正中,宫室巍峨,其间宫灯琉璃,光照****,别是动人,毓黧不由得在云端停步,瞧了半晌,初一微微笑道:“怎么,动了凡心了吗?以你的美貌,就是作这个辛氏国的王后,也无不可。”毓黧脸颊微红,道:“胡说八道。我哪里美貌了。”说着掉转头,瞧了瞧天上,却见月已东上,一轮皓月悬在东天,黯云之海都镀上了一层银色,那清冷溶溶之光,却陡然让她想到了峨眉山的程冰砚,不由得暗自叹息,忖道:能与这皓月争辉的佳人,天下唯她一人而已。
想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思,领了初一飞向狸力峰,狸力峰在柜山算不得高峰,隐约在柜山群峰之间;狸力峰多狸力,这狸力外形如小猪,腹下生的却是鸡爪子,叫起来却很象野狗;辛氏国国民先祖以为狸力是神兽,认为它是山神的凡胎,对它十分崇拜,很多地方都修有狸力庙,后来这狸力渐渐多了,什么都吃,草叶树根,无所不吃,渐渐从山上吃到了山下,大到桑叶,小到禾苗,毁人庄稼,灭人蚕桑,暴露出了野兽的本来面目,忍无可忍的国民终于摒弃了这个曾经的山神,把它归类于山妖泽怪,满国的狸力庙都给拆迁殆尽。这狸力峰独秀山林,山上的神庙原为年祭之地,向少人迹,这才得以保全。
殷毓黧领了初一到这神庙,这神庙早已不复当年的丰采,外墙早残,女墙坍塌,几间侧室摇摇欲坠,唯有正殿尚还残留。到这正殿之前,但见青瓦流月,疏影横斜,廊橼之中,唯得徐徐清风,倒也还有几分景致。初一细细瞧了半日,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殷毓黧道:“以前采药,路过此地。瞧这地方,虽破旧,自有它的格调,便记住了。想不到还可以旧地重游。”初一四处打量数眼,道:“这里有妖气。”殷毓黧一怔,继而道:“连妖气都镇不住的妖孽,想来道行还浅。不必担心。上次我们住在这里,一点事都没有。那妖怪想来修行还浅,不敢显身的。”初一扑哧一笑,道:“你这是什么道理,哪里有这样说的。这妖孽不是道行不够,而是受了伤,妖气之中有血腥味,你仔细闻一闻。”殷毓黧全神闻了闻,摇摇头,初一猛然瞧见蛛女,愣了愣,道:“糟糕,是蛇妖,这血腥味是蛇妖的。你的蜘蛛在流涎水,会把蛇妖给引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