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魁无可奈何,拉起两个孩子,道:“跟我走罢。”又拍拍少君的肩膀,道:“修道空闲,过来陪师叔说说话。”少君忙应声,紫微笑道:“少君,快谢谢师叔。”少君惑然,却依旧道:“多谢师叔。”御魁哼一声,道:“师兄真小气,你这小弟子救我,原是应该的,倒要我的东西来。”说着在少君的肩膀上一拍,道:“你可别学你师父这一套。”说着便要带两个孩子离去,紫微忙道:“师兄稍等,还有事要帮忙。”
这时却见鹤童进来道:“世尊,林师兄有书信回来。”紫微道:“拿来。”鹤童捧出一信,轻轻一抛,那书信落在地上,化出一股青烟,这青烟幻成林玄真的模样,开口道:“师尊,尧光山的那十个千年树妖已经收服。”说着顿了顿,似乎红了脸,又道:“昆仑山的道友出力不少。他们回昆仑之前,想到咱们峨眉拜山,大概有两百人。咱们还要去首阳山收妖,三年后就回来。”说完,那青烟便消散开去,少顷,重新聚拢,却化成元济之形,元济道:“师尊,昆仑山带头的是他们的长老,叫作东方靥和慕容轩。他们出手很快,树妖被收服,树妖的精元法器都被他们收走了。师兄不服,差点和他们动手。师兄还不好意思说。”说完元济“嗤”一声消散,那信便挥发得一点痕迹不留。
紫微微微一笑,道:“老大不小的了,还这般争强好胜。”御魁却拍手道:“这个慕容轩,当年三次跟我比试道法,输了三次,如今竟然欺负我的晚辈来。没出息。”紫微摇摇头,对那鹤童道:“去把灵虚师弟请来。”不一时灵虚御剑而来,紫微接上前道:“今天要有劳两位师弟。我要点炼化鼎。”御魁愕然道:“要为什么法器夺主?”灵虚却点头道:“早就该点。要是玄黄钩被那个天狐再吸走。以后咱们峨眉就永无宁日了。”
紫微点头,起身道:“两位师弟请。”便拉了冰砚,走出玉衡殿的偏殿,少君等便在此等候。冰砚来玉阙宫多次,都在玉衡与璇玑两处,这次跟紫微走到宫阙内部,却见宫室素洁,一尘不染,处处都是晶莹剔透,雪洞冰宫一般,多少有些清冷。比及到一宫室,宫门上题“北辰”二字,进入拱门,见一小小院落,院中生有一株玉树,琼花玉叶,美得令人心悸。
穿过院落,走过隔院二门,绕过偏廊,到了正殿,只见殿中有数十根玉柱,须数人环抱,地面尤为光洁,几疑为羊脂凝结,殿中正中有一玉台,台宽丈余,长丈余,高丈余,四面有梯,阶梯都是绿玉栏杆,栏杆上饰有数只翡翠刻成的飞鹤,鹤眼都是湛然的黑宝石,栩栩如生。台中立有一鼎,以纯绿玉石雕琢而成,四人走上鼎台,御魁灵虚紫微三人环坐鼎旁,紫微对冰砚道:“你别担心。”说着拈指成诀,念道:“玄气同存,元始俱生,三精凝化,结朗玉章。”
话音一落,那鼎中突生吸力,冰砚猛觉脚下一轻,整个人突然缩小,给吸入了那鼎中。御魁、灵虚紫微三人立时闭目默念,掌中现出三人的神烛,烛火化成三条火龙,将丹鼎团团围住。冰砚猛觉心头一跳,玄黄顿时飞出,光华大炽。玄黄在冰砚体中,冰砚召唤无数次,都不过是道淡淡的黄影,似乎月牙形状,总瞧不实在。如今给三人的真火逼出,现出原形,却是一柄弯钩,这钩本身乃是青色,外棱锋锐,好似神刀,两端尖锐,又如仙剑,内棱雕有文饰,日月星辰,山川河岳,都具其形,神火之下,这弯钩散出一股夺目的金黄之色,有如旭日。
玄黄钩一出,便冲出丹鼎,似乎要冲天而去,飞行不高,却被一层无形的网给拦住,左冲右突,却无法飞走,那三条火龙的火舌却慢慢的腾了起来,附在玄黄之上,灼烧起来,玄黄不动而鸣,声音清越,整个峨眉山头,都能听见。火焰之中,玄黄倏突化成细针,想要穿出,倏突又化成巨石,想要撞出,奈何那气网乃是三大高手的光明法罩,岂是轻易可破的。冰砚与玄黄心有灵犀,能感应到它的惶惑不安,似乎害怕形神俱灭,冰砚心软,忍不住叫道:“师父,放了它罢。”紫微却不则声,那玄黄便旋到冰砚身侧,冰砚伸出手来,轻轻抚摩它的钩身,却突然“啊”一声惊呼,却是被钩尖扎中手腕,滴出血来,玄黄钩一见血,立时精光大作,“砰”一声响,那绿玉鼎陡然爆裂,三根神烛光芒自散,紫微大惊,道:“不好,它伤主跑了!”
玄黄钩“嗖”一声飞出,将北辰大殿的殿顶辟出一个大窟窿,脱空飞出,御魁怒道:“灭了它!”顿时升空,自窟窿处追出去,掩日飞出,御魁喝道:“贯日!”那掩日有如长虹,疾快无比,一剑斩在玄黄钩之上,玄黄钩“铛”一声响,倒飞回来,“啪”一声**了北辰大殿的玉石地板之中。御魁喝道:“看我辟了你!”说着掩日已经放出豪光,灵虚忙道:“师弟,绝世奇珍,毁之不祥。”御魁道:“此物伤主,留之无益!”
冰砚见玄黄钩可怜,忙道:“师叔,放了它罢。它不肯要我,那就算了。”御魁摇头道:“你不要它,也无不可;但是却不能放它回那天狐身边,此物当年伤我峨眉弟子无数,今天辟了它,也算给峨眉弟子一个交待!”冰砚瞧那玄黄,光芒渐渐黯淡,忍不住对紫微道:“师父,放了它罢。”紫微叹一声气,道:“不行。你师叔说得对。如果不能收服它,就只能灭了它。峨眉数千弟子,岂能一时心软,让他们陷入危机。”说着御魁已经再次喝道:“贯日!”掩日拖出耀目光华,渐渐升空,再俯冲下来,一剑剁在玄黄钩上。
“铛”一声响,玄黄从中断为两截,散落在地,冰砚心中一跳,再也感应不到玄黄钩,知道它已经灭了,莫名生出一股感伤,将两个半月捧在掌心,紫微叹息道:“我峨眉独门的炼器之法,从未失败,想不到居然炼不了玄黄钩;神器自然有它的傲骨;想不到数百年未曾用过的炼器鼎,今日居然也碎了。”说着直摇头。灵虚拍拍冰砚的肩,道:“别难过了。人生于世,尚难保周全,何况它。”
冰砚点点头,道:“个人有个人的命。想来它命该如此。”说着将断开的半月放入怀中,也不去见赵墨少君,自己腾起梅花,回落梅岭去了。紫微道:“这孩子。唉,我去叫君临克非,让他们开导开导他。”灵虚摇摇头,道:“不用。”御魁道:“这有什么好难过的。”说着自回偏殿,带了临潼与淮南,回赤霞山去了。赤霞山也在洞天的外围,高塔之上,是绵延数里的苍山,山顶永远罩有一层红色的霞光,霞光之中,便是御魁的赤霞山庄。御魁的山庄之中,同落梅岭一样,除了御魁,并无一人,诺大的山庄,空空荡荡,只有鸟声虫鸣,格外幽静。
冰砚回到乱堆雪,将两个半月放在掌心,却想起两百年前,阿爹采参回来,给他和克非的两块玉石,克非的那块是圆的,自己这块却是月牙形的,冰砚将阿爹给的那块玉摸出来,凡玉经了岁月,灵根渐消,这玉已经失去了莹洁,越来越象一块石头,且渐渐有了细纹,只怕再经些年岁,便要裂了。
冰砚忍不住掉下泪来,将玉石小心翼翼的收好,再看那玄黄钩时,却觉那钩似乎较刚开始小了些,仔细一看,那钩上有淡淡的烟霭蒸腾,腾起的烟霭飘在空中,已经快要散去。原来玄黄乃赤混太无元之中化来,也就是混沌之中生就的灵物,如今消亡,自然也要散去,重回混沌之中。
冰砚一时好奇,催动**,念个法咒,将那蒸腾的烟霭吸入掌中,一吸之下,玄黄化得更快,不稍时,那玄黄已然化成了一团浓浓的烟霭,团在冰砚掌心,冰砚想将这烟霭聚成实体,奈何功力所限,这气霭一点一点扩张,眼看便要散去,冰砚心头一动,唤出纯钧,划破掌心,放出血来,将那血液凝聚成形,再将那烟霭一点一点的逼进血液之中,待那烟霭尽数压入,不知道放了多少血来,冰砚只觉眼前发黑,幸得那烟霭已经收尽。
冰砚念动法咒,催动**,喝道:“七变!化剑!”那鲜血立时聚而成形,却没能化成一柄仙剑,依旧是一柄月钩,与玄黄未断之前一样,只是不再是青色,乃是殷红的血色。冰砚心中渐渐有了感应,这血色玄黄钩莹然生辉,较之从前,更有光彩,冰砚轻轻一勾手指,这月钩便直窜入他体内,再一挥手,又闪现而出,冰砚大喜,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觉无比欣喜,这新生的玄黄钩与他心意相通,直如自己的一只手臂一般。
正兴奋莫名,却听见背后一声叹息,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灵虚,冰砚跳过来拉住灵虚的手,笑道:“师叔,我把它修好了。”灵虚望着血色玄黄,半晌,又叹一口气,道:“文鼎,你这玄黄钩,如非必要,轻易不要动用。”冰砚讶然道:“为什么?”灵虚也不多言,伸出一指,放在玄黄之前,那玄黄顿时放出异样光芒,瞬时灵虚的手指爆出一层血气,被玄黄吸入钩内,灵虚的一根手指,却化成了枯骨。
冰砚脸色惨白,灵虚收回手指,道:“你看见了罢?”冰砚颤声道:“我不明白。”灵虚摇头道:“天下间,有一邪术,以人血修炼法器,让法器日夜吸血,养就嗜血的天性,成为伤人的利器;这种法器,称为血炼,血炼伤人之余,也要伤主,所以虽然威力奇大,也少有人肯修习。还有一种法术,就是消灭法器灵神,吸出它的灵气,再以其主人的鲜血自炼,将这鲜血炼成一种新的法器,也就是涅磐。但是寻常的法器一旦灵神消亡,再也无法成形,所以天下虽大,有涅磐法宝的,几千年来,万中无一;你这个玄黄钩,如今也是一件涅磐法宝。涅磐之物,威力奇大,生来就有毁灭生灵的禀性。”
冰砚摇头道:“我不懂。”灵虚道:“我们峨眉的道法,修习的本意是创造,而不是毁灭。我们的祖师创造了虚陵这个洞天,洞天之中,每个人都可以有他自己的世界,我有我的落梅岭,大师兄有他的蓬莱阁,这些不只是我们的住所,这些也是我们的内心。修真,是为了创造,是为了延续,我们想要脱离轮回,放弃生老病死,放弃爱恨情愁。可是我们的道法之中,也有毁灭,所以我们有仙剑,我们需要毁灭那些怪力乱神。你的玄黄,如今已经涅磐,它已经成为一件只知道毁灭的兵器,而不再拥有创造的能力。你可以用它杀戮,却不能用它创造。这样的兵器,不但是峨眉,就是天下,都会认为它是邪恶的。所以,你要慎重,不到万不得以,不要动用你的玄黄。没有人会忽视涅磐法宝的威力,拥有这样力量的人,是让人害怕的。你如果不想一个人孤独终老,就不要轻易让人看出你的能力。”
冰砚摸了摸玄黄,玄黄钩慢慢的钻入他的手臂,道:“我知道了。”又道:“师叔,就是连大哥和少君也不能说吗?”灵虚微微一笑,道:“该告诉谁,不该告诉谁。我想,你自己应该知道。”冰砚转过头,道:“我不是很懂。”灵虚笑道:“你总有懂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