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冰砚的神通,此举失却了她的道行扶持,成与不成,本无定数;然双鱼是秦道一随身百年的法器,灵神早为一体,比不得当年冰砚收服玄黄;冰砚一声清音,早唤得双鱼灵根清醒,自愿以血为盟,追随秦道一。同峨嵋的仙剑一样,昆仑刀海之中的神刀,都是自有神位之物。神刀在刀海,都留有灵根铁种,若是一但刀身毁损,灵体自然会消弭解散,而刀海之中的灵根铁种,却会重铸刀身,刀身新成,灵体自会重生。冰砚以血召唤双鱼,双鱼若不归附,自然会消散天地,等待重生,再另行择主;然今日双鱼一旦归附血符,便如同与该元神签订了血盟魂誓,从此千千万万年,双鱼都不会再认他宗,非秦道一转世,双鱼将不再重出刀海了。
秦道一见双鱼无虞,心中甚喜,忍不住翻了两个跟头,却听见裤兜里发出冰砚不满的声音。这才发觉冰砚不知道何时,已经蜷在了他的裤兜之中。其时时人的长裤,并无裤兜,因昆仑弟子常修习符箓之法,为求方便,特别制有裤兜,他这上衣撕破在先,又被天雷烧去半截,破烂不堪,这冰砚无处容身,思忖再三,便藏到了他裤兜之中。秦道一这跟斗一翻,她自然大受颠簸,忍不住喝叱他来。
秦道一嘿嘿笑了两声,道:“失而复得,喜悦开怀,得意难免忘形。”晏溶溶十分惋惜的道:“倒可惜了你那一手臂的符箓,我还没记下来呢。就看了个懵懵懂懂。”两人正相对说话,却乍见天际划过数道明亮至极的剑光。晏溶溶看来面如少年,但法力算得中乘,想来已经有两百来岁,其见闻自然是广。他一瞧那光亮,便知是峨嵋山的仙剑御空飞行。冰砚虽藏在衣袂之中,然仙剑之芒,何等闪耀,自是认得,她比不得晏溶溶,认得那是峨嵋仙剑已是不易,她自略略瞟上一眼,便可由剑光认出是什么剑来。这一行人,自然是临潼、梁道临、李元济等人。
倾俄剑光飞近,果是梁道临等人,那闻新晴也在其中。一见秦道一,他双手直拍,竟然含糊不清的说起话来:“是挺(秦)道长。钱(程)真人和他一起走的。”众人自空落下,临潼急急跨上前来,作揖道:“秦师兄,可曾瞧见我家师尊?”秦道一还未答言,心头便听得冰砚的声音:你敢!当下头皮发炸,蹴了晏溶溶一脚,挠挠头,道:“她追过去了。我和这位金庭山的道友受了伤,没跟上。”梁道临仔细打量秦道一,在虚陵之中,他见过秦道一数面,虽说不上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但好歹算得形容周正,穿着得体,而今衣衫破败,一头头发给烧得焦黄,仿佛一篷茅草,眉毛都给熛去半截,满脸都是黑烟,上身衣不蔽体,胸口肩头全是黑烟烟灰,糊得跟炉灰中扒出来一般;再看晏溶溶,一身血污,那血污已经发黑,又带几分绛紫色,污浊不堪,且道袍袖子不知道撕掉何方,光着一对膀子,一头头发被山顶的狂风吹得四处打转,沾到无数山上的石屑草屑;更甚的是额头一块血疤,满脸都是黑血血痂,真正是狼狈龌龊。
临潼听得秦道一之言,不疑有他,忙道:“师尊朝哪个方向去的?离开那个中谷,我们再瞧不见师尊的路标。”秦道一听得冰砚的心言,当下道:“朝南去了。”因是世代深交,元济也是深信不疑,便要追去,那道临却朝两个弟子一使眼色,道:“两位身受重伤,行动不便,还是和我们一路同行,有个照料。”这两个弟子非是别人,却是韩夔与岳韬。秦道一正待推脱,岳韬却不由分说,附身将他背在背上,拔地飞起,晏溶溶倒是一脸的不好意思,笑道:“不妨事。我伤得不重。”似是全然没瞧出道临之意。
临潼一脸诧然,只皱了皱眉,她心思系在冰砚身上,哪里有心旁鹜,只管驭剑飞行,朝南而去。元济却大是不解,故意扯了道临落后众仙剑一箭之距,问道:“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道临蹙眉道:“这个秦道一神色不对,像是没说真话。还有,刚才天雷震动,大家都给吓得不敢驭剑;那绝不是什么天象之变,一定是有妖孽。那是天谴之兆。哼,难道,你没有看出来,那个秦道一身上有很重的妖气吗?”元济一愣,迟疑道:“昆仑历来有神兽守山。他若是带有神兽,有妖气也是常理。”道临摇头道:“我看没有那么简单。他身上有王气和刀气,这两气交汇,都压不住那妖气。昆仑道友,大都是王室甲胄,皇朝后裔,其王气之盛,天下除正统皇朝天子,无出其右者;更不要提他们那绝世神兵的霸王刀气。倘若这两气都压不住的妖气,嘿嘿,你想想,他难道能把昆仑的镇山神兽都随身搬动麽?”
元济淡淡一笑,道:“你呀。总是小心过度。即便如此。昆仑弟子,虽非咱们同根,却也是同源。岂有别心。”道临微微笑道:“但愿如此。不过冰砚是在手上走丢的,他在身边,将来跟师尊也有个交代。”两人说话间,眼见便过了令丘地界,前方赫然是鸡山。鸡山山脉蔓延数百里,其主峰高有万仞,形似雄鸡凌空,因此而得名;倒并非这山头漫山都是野鸡。众人飞入鸡山天穹,飞得百来里,这鸡山却是漫天黑云,正下倾盆暴雨,云穹之上,电光雷鸣,不曾消停。道临立时吩咐众人按下云头,寻得一僻静所在,暂且扎营。临潼心中大是焦急,元济安慰她道:“你不用着急。黑云巨雷,是咱们道家都要避讳的东西。那个通天教主,倘若在前方不远,一定也蛰伏起来,不会远行。文鼎也一定就在左近,伺机而行。咱们若是强追过去,反倒跑到她前面去了。更容易追丢。不若等这一阵过去,咱们说不定还能找到她的行踪。”
临潼无奈,却哪里能真的定下心神来休息,矗立月下,默然无言。众人栖身这地方,乃是一僻静山谷。山谷左边,月光婆娑,清辉迎人,右边却是黑云滚滚,雷声隆隆,狂风似虐,暴雨如注。秦道一瞧着这临潼,猜想她心思,想来也如这天气一般,摇曳多难。晏溶溶头一次和峨嵋结交,甚是兴奋,拉着众人呱噪,说个不停。秦道一歪剌着身子,挂在一株高树之上;那岳韬却甚是不客气的坐在树根之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直盯得秦道一头皮发麻。这秦道一和岳韬乃是同辈,都是本派三代弟子;然昆仑道法入门易,修行快,弟子年纪轻轻就有一身厉害本领;这峨嵋道法却相反,乃是入门难,修行慢,但若是过了前面两百来年,其道行却往往高出昆仑弟子一截;这岳韬现修行不到百年,将来的成就,却未必就不如秦道一。秦道一满心乱想,侧目瞧见那梁道临此刻正替闻新晴治疗伤势。
那闻新晴身上的伤瞧来已经痊愈,只是口中只有半截舌头,说话漏风。那梁道临却显是疗伤高手,只见他掌心化有一道灵芝化出的芝气,那芝气仿如一枚串了长线的细针,在闻新晴那舌头上缝缝补补;不一刻,竟以芝气替他补出了小指宽的舌肉来。秦道一瞧得叹为观止,那晏溶溶却一旁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这是什么术法,这样了得?”梁道临笑道:“这术法倒不出奇,只是这灵芝可不好找。这灵芝唤作春心海棠。只在春夜生长,露出端倪,其余时间,都深深藏在枯木树心,难得一见。且这灵芝最有灵性,深知隐匿之法,若是常人,将峨嵋山全山的枯树砍了,都未必能找到一朵。”
梁道临正说话,却见李元济突然眼色有异;李元济神色未动,其眼中却分明有话;梁道临一怔,立时暗自凝神,眼观六路,立时察觉深谷一侧的某株高树之下,松土之中,有一微小物什,正偷偷掘土,其行动十分小心,小心得过了分寸,倒不像是一般的蛇虫鼠蚁;梁道临眉头一皱,他比不得李元济心慈,当下单手在地面一拍,叱道:“什么妖孽,给我出来!”一拍之下,地面立时一颤,“噗”一声响,一只黑黑瘦瘦的小老鼠立时裹了一身泥土从地下给弹了出来,“啪”一声摔在众人脚下。众人本意是待雷雨之后,立时启程,都未开峨嵋刺,不过团团而坐,言谈暂歇,这耗子一摔到众人中间,数个弟子比不得李元济这样的道行,那小老鼠有一股妖气,仙剑一感觉到,立时“嗖嗖”数声出鞘。
仙剑华光,闪耀如电,那耗子顷刻间吓得魂飞魄散,蜷在地上,瑟瑟发抖,李元济一挥手,众剑立时退开。梁道临细细瞧得两眼,道:“是个死耗子。是岐山的,怎么会在鸡山?倒是奇了怪了。”李元济盯了这耗子两眼,道:“岐山多鼠多狐;但岐山的妖孽向来有些善名;比不得野妖。倒没必要灭它道行。小小老鼠,修行一生,也算得不易。”梁道临微微蹙眉,显是对李元济的慈念大不以为然,盯着这老鼠,道:“你这小妖,窥视我峨嵋行踪,是何道理?”那小老鼠四肢抱头,自细小的指爪之中探出头来,十分惊恐的盯了众人,一对小眼睛骨碌碌直转,想是吓得傻了,竟不敢则声。
梁道临大是不耐,双眉一蹙,其嫡传的女弟子,姓凌名万壑的,见机甚快,“噌”一声飞出一柄剑来,叱道:“你这妖孽,师尊开金口问你,倒敢固执不言,是想祭我的青霜吗?”她这青霜剑剑身寒光四溢,晃眼一瞧,乍如一片清冷寒霜,令人胆寒,那小老鼠立时吓得“吱吱”乱叫,死命抱住脑袋,不住的甩那可怜的小尾巴。李元济瞧得不忍,道:“别吓他。这耗子或许没有什么修行。还不会说话。过路罢了。”万壑干笑一声,道:“师叔难道不知岐山距此几何吗?岐山鸡山,相距万里,这小小一只耗子,倒是走得天涯路了。”
她这语气生冷,一旁的钟鼎韩夔面面相觑,显是不大高兴,李元济倒不以为忤;梁道临哼了一声,对万壑道:“放肆。怎么能对师伯出言不逊?”那万壑一愣,立时垂首,却并不致歉,只退得两步,其肩头的青霜却并没有收回,放出凛凛然的寒光。那耗子想是听得懂人言,知道李元济心肠软,哆哆嗦嗦的滚到李元济脚边,趴在他的布鞋之旁,怂成一陀。李元济一把提起这耗子的尾巴,这耗子倒不挣扎,只鼓大了双眼,紧紧的瞄着李元济。它这眼睛溜圆,瞧来十分可怜。
适才李元济曾经施展术法,引出一眼山泉替秦道一晏溶溶整理仪容,那术法未消,泉眼依旧有清水汩汩流出。李元济随手将这小耗子润在水里,略涤得两下,这黑瘦的小耗子竟洗掉了色,原来那一身的黑色竟是泥污;其本来竟是一只白耗子。这白耗子四脚红嫩,倒有几分可爱。李元济微微一笑,将这耗子轻轻放下,道:“人世险恶,你修行不易。不要枉自送了性命。还是回你的岐山去罢。”那耗子却不肯走,趴在李元济脚边,睁着一对水濛濛的眼睛,盯着元济不说话。
秦道一瞧得有趣,正觉兴致盎然,却乍听得前方一处阴森森的林木之中传来一无比清脆的女子声音:“好大的胆子。”这女声虽是清脆,却不悦耳,那音色听来明明恍如少女,却又分明有如八十老妪,倒叫人心头起鸡皮疙瘩。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那树木阴翳处,盈盈立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少妇;这少妇身材娉婷,窈窕夭矫,直如弱柳扶风;她面上罩有一层薄纱,瞧不见真容;但透过薄纱,依稀可见五官概貌,想来应有十分美貌;只是她头顶盘了高高的宫装发髻,倒也有几分情致,却偏又着一件五彩斑斓的长裙;这长裙之上,绣满各色明艳大花,再缀上各类明珠翡翠,富贵之上,粗俗不堪。梁道临尚未答话,他那弟子凌万壑却抢先一步,越众叱道:“哪里来的妖孽?”那少妇生得一双好眉毛,真正是媚如翠羽,娇于红花;只见她微微蹙眉,道:“田郎。这小**口上占奴家便宜。”立时只听她背后传来一个有如洪钟一般的男子声音:“贱婢,对夫人如此无礼。还不跪下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