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砚回头瞧来,那多嘴的金庭山道士似乎给吓得瘫软,给湖水冲了起来,正死命抱住一根巨大的石柱,好比是守信的尾生一般。冰砚飞身过来,拖住他的衣领,不提防这道士吓得傻了,竟不敢松手,冰砚连拖两下,竟拖他不动,急切中秦道一飞起一脚,“砰”一下踢在他脑门之上,这道士“呃”一声低唤,立时昏厥,这才松开手来。冰砚一把将他拧起,才一转身,猛听“喀喀”两声巨响,仰头一望,数块万斤巨石轰然塌下,将出口的甬道立时堵死。冰砚无奈,双手速结法印,叱道:“七变,游鱼!”咒语一动,那金庭山道士和秦道一双双化作一对金鳞鲤鱼。冰砚将他两个拢在云袖之中。
那湖水倒灌,汹涌急迫,仿佛高山崩坏,其势不可阻挡;那影虎虽是身躯魁伟,却依旧给涌动之水冲入漩涡,不知道卷到了哪个爪哇去了。冰砚既不会水遁,亦不会开光明阵法结火焰罩,紧迫中无法可想,只得强运**,叱道:“万象,禺强秘法!”喝叱声中,数股水浪应咒而起,横在她面前,略作抵挡;这水浪逆潮而动,围出一个水室,将她护在其中,外间波涛冲撞,撞得数下,这水室便摇摇跌宕,破在咫尺了。
冰砚虽愁,却也无法可想。若她身无恶疾,以她之能,此间虽凶险,可保无虞。偏遇上周身血脉不畅,精气不通,术法施展,已是勉为其难,此刻她不顾症候,全力行功,不过片刻,便觉一身经脉,突然变得轻浮动荡起来,仿佛这经脉变成了细细的蛛丝,悬在空中,一任狂风肆虐;此情此景,不由得她暗自叹息,下意识的想起秦道一之言——‘你伤得很重,不能轻易动用道法,你要是强运**,你的经脉随时会崩裂,你会没命的。’难道,竟是绝命埋骨的时候到了麽?
思忖之中,陡然只觉掌心劳宫穴突然一痛,仿佛一根细针刺透,垂头一看,掌心有血,虽只得一颗小小的红点,直比一只蚊子还小,冰砚却心头一震,情知不免,果不其然,顷刻之间,自劳宫而起,浑身经穴,齐齐爆裂,瞬息之间,百穴同裂,八脉齐断,一身**,立时消散,剧痛之中,水室炸裂,水浪猛然将她抛起,狠狠甩入湖水之中,无**护体,冰砚哪里经得起这样撞击,立时眼前一黑,知觉立消。
一被抛入水中,化作一对鲤鱼的金庭道士和秦道一立时惊觉有异。那道士本已昏厥,给冷水一浇,立时清醒,醒来之后,惊慌失措,索性一口咬住冰砚的袖子;十分狼狈。秦道一毅然窜出冰砚袖子,瞧见冰砚昏死水中,虽幸得已经给回卷的巨浪卷入湖心,免了被巨石砸死之虞,却已经渐渐下沉;虽一则他精力疲怠,无力施法,二则已化身为鱼,不能结印,但尚喜双鱼乃神兵,可以神识操之,当下自灵台放出双鱼,双鱼一入水中,倾俄化为鱼龙两条,鱼龙咬住冰砚衣袖,奋力游向水面。
仓皇狼狈中,终是浮出水面,却见水面波涛翻涌,却是下方那避水的结界残破,引动湖水震荡。幸得双鱼力道甚大,堪堪将三人带到湖边。鱼龙将冰砚放在湖边草地之上;这草地地势低洼,水草杂生,浅水之旁生有许多古木,古木高翳,枝叶纷披,阳光自树叶缝隙间丝丝洒下,照在冰砚脸上,却衬得她一张脸白如素绢,无一丝血色。若不是她胸口尚有微微起伏,秦道一几乎疑心她已经仙去。
才刚到岸,却听岸边有悉悉索索的爬行之声,秦道一身在浅水之中,尚是鲤鱼一条,放眼瞄去,不由得大叫晦气,却见岸上那高有数丈的荆棘之中,蜿蜒游出数个异人来。这异人上身是人,披有两件短衫,手中拿有亮晃晃的铁戟;其下身自是蛇尾,十分粗大;几人之中,或是青红赤白,各色鳞甲杂成。
那几个异人乍瞧见冰砚和一对鱼龙,均是大骇;一鱼龙盘旋身子,横在冰砚之前,双目炯炯如电,扫瞄众异人;一条鱼龙却缓缓朝众异人游来。鱼龙身如巨龙,却生有一颗鱼头;这鱼头之上铁甲金角,峥嵘嶙峋,十分诡异,且鱼须奇长,临风而张扬;游到异人身前数丈,鱼龙“噎噎”两声嘶吼,低沉哑暗;一异人给吓得蛇尾发软,“扑通”一声倒下,颤声道:“是真龙。”另一异人紧握铁戟,咬牙道:“蠢货。不是真龙。真龙怎么会没脚?”说话间,却突然一声怪叫,丢下手中铁戟,转身就窜,余下几个异人愣得一愣,齐齐掉头,跑了个干净;只余下那吓傻了的,哆哆嗦嗦瘫在地上,不住发抖。
秦道一暗自好笑,暗自指使,那鱼龙游到他身边,陡然一口咬下,咬在这异人胸口衣襟上,再奋力一抛。这异人立时脱空飞起,“咚”一声丢在了腹中,待到冷水冲在身上,这异人才回过神来,一头扎进湖水,潜水去了。道一这才收回鱼龙。他这鱼龙刚刚回身,猛听“吱吱”两声怪响,凝神听去,这声音却是自冰砚袖中发出,正惊异,乍听“砰”一声响,却见冰砚云袖碎成碎片,那个多嘴的金庭山道士却“啪”一下凭空变了出来。
他陡然闪出,慌乱之中,头下脚上,“咕咚”一声摔入湖中,“哇哇”乱叫两声,喝得几口泥水,手脚并用的在水里挣扎一番,才爬上岸来。他嘀嘀咕咕兀自念叨个不停,还尽是金庭的越州村话;听得秦道一一头雾水,又开不了口问他,由不得心头暗自奇怪,冰砚同时下咒,怎么这道士倒解得比自己早?正觉惘然,却突然听得头顶传来一女子金铃般的笑声,眯眼瞧去,吃了一吓,却正是周灵璩。
周灵璩坐在树梢尖上,她身子虽是轻盈,却依旧将那树梢压成一个半弯;她身着翠绿纱裙,高高挽起一头乌压压的头发,端是人间少有的丽色。那道士却大有视绝色为粪土的气概,只略略瞄了她两眼,便自顾自的拧身上的衣服,将泥水拧掉,洗干净手,这才如捧珍宝一般将冰砚扶到一棵古木边躺下。周灵璩瞧在眼中,眼波流转,倒不见生气,只笑道:“你这笨道士。这丫头已是死了。你理她作甚?”
那道士既不恚怒,亦不见笑,只白了她一眼,道:“你长这般大一对眼珠子,倒是白长了。这位仙子不过受了些伤,暂时昏厥,并没有死。”周灵璩咯咯一笑,心里却暗暗有些怼怨;她自知貌美,非常人可比,莫说凡人,便是定力稍差的修真道士,见了她,也多动凡心,孰料当年见得冰砚一面,大有秽土比之璧玉,瓦砾较之明珠之感,心头嫉恨,已非一日;如今见她命在旦夕,心下得意,想要将她奚落挖苦一番,才解得心中一口浊气,不想冰砚昏迷不醒,免了这尴尬,未免心中不美。
幸得有个小道士尚在一旁,瞧这道士虽不上相,终究聊胜于无,大可借这道士之口一解旧仇新恨;哪知道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小道士,竟似乎对她视若未睹;当下用了些心思,朝这道士甜甜一笑。她本则浓艳,此际眉目中多几分风情,更是风华绝世。
但听她说道:“你这傻道士,她此刻未死,不过还有一口气在。一时三刻,便要归西。你还看她作甚,你只管瞧她,怎不瞧瞧我来?”哪知这道士却嘿嘿一笑,道:“你这小道姑,倒真是可笑。我瞧你作什么,你脸上又不曾开得有花。”周灵璩给气得倒仰,干笑一声,道:“她难道脸上就有花麽?”那道士却笑道:“你倒真是糊涂。天底下哪里有比她脸还好看的花来?”周灵璩隐忍半天,终是忍无可忍,叱道:“你这妖道,胡言乱语。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看这丫头一脸妖气,不像好人,恐怕你和她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道士初见她时,被她笑容蒙蔽;再则周灵璩出身青城,青城乃玄门正宗之一,道法高妙不说,自有一股仙家融融真圆之气。这周灵璩浑身上下,虽无光明纯真之像,也决无邪恶混沌之容。故而那道士倒也不曾防备,如下猛听得她一喝骂,陡然一震,惑然道:“这位仙子是峨嵋山的上真;在下是越州金庭山崇妙洞天的方士,鄙姓晏,草字溶溶。不知道友位列哪座仙山?”周灵璩本是一腔火气,听得他自报家门,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道:“你这个呆头蠢脑的小方士,倒取个这般标致的名字作甚,梨花院落溶溶月,杨柳池塘淡淡风;倒可惜了这好句子。”
溶溶倒也并未着恼,道:“不知道道友是何等名讳?”周灵璩傲然说与他,这溶溶却只是点点头,不置可否;周灵璩森然道:“怎么,觉得我配不上这名字麽?”这溶溶一脸的木然,道:“没什么啊。人如其名,人如其名。”瞧他那样子,不过是觉得周灵璩大题小作,人不过如此,而名不过尔尔;周灵璩心高气傲,登时大怒,道:“你这小杂毛,正道不走,跟这妖孽狼狈为奸。今天就让本仙替天行道,灭了你这妖人。”
晏溶溶似是吓一大跳,道:“你怎能胡说八道。你可不能信口开河。玷污这位仙子的清誉。再说了,我中了那个怪人的妖术,筋骨错位,道法消停,可没有一点法术护身的,你怎么能落井下石,现在和我斗法?”秦道一一旁大感焦急,这个晏溶溶,呆气十足,竟把老底给露得一干二净;看来冰砚说得甚是有理,那周灵璩果然不是好人。
周灵璩哈哈大笑,此刻已是完全无视这晏溶溶,愤愤的盯住冰砚,道:“你这妖女,自恃有三分本事,两分长相,处处与我作对。今天就让我拔了你的脸皮,抽了你的经脉,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看你还有什么可嚣张的。”说话间单手结印,轻轻念道:“盟妖:千足道!”咒声未绝,空中已自卷出妖气,须臾之间,一条硕大无朋的蜈蚣昂昂然而出,盘在半空,对着晏溶溶张牙舞爪,十分可怖。
秦道一大急,原来数次偷袭的蜈蚣,果然是周灵璩的妖术作祟;这周灵璩心狠手辣,不知中途暗自藏匿的闻新晴是否已遭其毒手。瞧她那架势,对冰砚嫉恨已非一日,只怕真会对她不利,心头狂跳,思忖半日,不敢轻易动手,悄然游开,转到了周灵璩背后。孰料才一游来,却给吓了一跳,只见周灵璩背后的那株大树上,不知何时,竟已经爬满了长蛇。那长蛇大大小小,林林总总,却出奇的乖觉,爬行之际,绝无声响,也绝不惊动一枝一叶。秦道一大是恼恨,竟不知这妖女竟然有这样本事,言谈之中,早已经将背后护得滴水不漏;气得将鱼尾死命摇摆,恨不得摇掉这附身的术法。
正自焦急,周灵璩却突然翻身一跃,弹在空中,飞出她的法器青莲宝色旗,喝道:“什么人……”话音未绝,却见那一堆堆的长蛇齐刷刷的身形一弓,陡然一弹,仿如万箭齐发,铺天盖地的朝周灵璩射来。秦道一一呆,瞧得怔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这长蛇是晏溶溶的手段;难怪他先秦道一解了冰砚的术法,却是常羲封在他身上的错骨分筋之法已过了时效,自行结印,恢复了**的缘故。这金庭上的方士行事诡异,外人不解,秦道一并不知道他们有何能耐,眼见这万蛇齐发,声势虽足,其功效却未必如意。果不其然,周灵璩干笑两声,道:“这等妖术,也敢卖弄。”临风将那青莲宝色旗一挥,叱道:“残照当楼!”只见那青旗仿如碧海生波,翻卷之中,立时卷出一片淡淡的清辉,这清辉瞧来倒如暗夜月影,美则美矣,那万蛇飞来,撞在这清辉之上,感觉却十分不美;只听“嘶嘶”之声不绝,那飞射的蛇群撞在清辉之上,倒似乎撞上了刀山剑林,触之即碎,顿时漫天都洒落血淋淋的断蛇与血雨,直将这青翠碧绿的草地染得血红,仿佛是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