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心里十分惊惶,拼命静下心来,却感觉不到肉身的存在,似乎整个人都剩余一点意识。而这点意识却又偏在一个有无数风暴的狭小的箱子之内。正惊恐间,身子突然一重,人便自箱子中掉了出来,才一出来,便听见赵墨那小子的叫声:“你个妖怪,滚!”胸口便挨了一脚,“呼”一下被踢出老远。定睛看时,却只见自己倒在一个狭长的甬道之中,那甬道的墙壁上嵌有一片似乎鱼鳞的东西,发出蒙蒙的白光。前方的空中,有一团暗影,暗影之中,模模糊糊可见几个人影,其中一个人影的一只脚还掉在阴影之外,还没待醒悟过来,那脚却“啪”一声自阴影之中掉了出来,落在了甬道之中,那几个人影却被阴影吞没,略晃了晃,便失去了踪影。
却说赵墨眼见情势危急,急切之中,将初一的忠告早抛到九霄云外,立时一把抓住那少年和初一,对那少年道:“抓住你爹,别放手。”才刚说完,便见那黑人瞬移到了面前,立时施展术法,喝道:“遁破,风遁!”术法一动,人便被拖入了风之结界,结界之中,虽无肉身实体,赵墨却感觉到了黑人,厌恶之下,收敛术法,略具人型,便一脚将黑人踢了出去。黑人一出,赵墨立时再次遁形,不过他功力尚浅,并没有遁出多远,一样被弹出了风之结界。一落在地,初一便摸了摸自己的脸盘子,赵墨诧道:“你干什么?”他舌头开叉,此刻还一嘴巴血污,说话漏风,听起来倒象是“鱼蛋吃么”;初一劈手给了他一巴掌,道:“要吃你吃,我不要。”说着又噗嗤一笑,道:“叫你别乱用这法术,你死不听。我看我脸上五官还全不全,不知道少什么没有。”赵墨嘀咕两声,哼了一下,道:“该把你这长舌头给遁没了才是,真啰嗦。”
两人正说话,却听身边那少年一声惊呼,道:“阿爹,阿爹,你没事吧?”两人忙掉头看去,却见敖弃智昏倒在地,面色苍白如纸,头顶上一对角竟然若隐若现。初一一把按住敖弃智的脉门,皱眉道:“伤得好重。”说话间双手结印,念道:“三元育养,九气结形。”一时无数细小的冰针自法印之中闪现,挟带了一股冰风齐齐扎下,那冰针虽细,不比发丝粗,却是甚长,一根足有三四寸。那冰针一入敖弃智体内,立时封住伤口,不再流血。血一止住,敖弃智头顶的角便隐匿起来,不再闪现。那少年一脸惶恐,急道:“大哥,阿爹有事吗?”初一朝他微微一笑,道:“他虽伤得很重,身上很多窟窿,内脏被凿齿咬伤,琵琶骨被凿齿咬断一截,但还不妨事。你们是赑屃嘛,身体自然比之常人要强得多。他还能治好。你别担心。”
说话之时,敖弃智却醒转了过来,他张开眼,瞧见三人围在身边,也只微微一笑,眼睛四瞟一眼,却大是震惊,立时坐了起来,神色十分怪异。赵墨被他吓了一跳,慌忙四处打量,这是一条十分奇怪的甬道,甬道的截面乃是个圆的,每隔数十米,便有一片或数片巨大的雪白鱼鳞;那鱼鳞分布并不均匀,间隔或远或近,大小也有大有小,小的都足有人头大小,那鱼鳞闪闪发亮,将这甬道照得透亮。甬道内十分干燥,壁上的泥土都被似乎被烤得十分坚硬,赵墨掰了掰身边一块干泥,竟然掰之不断,不由得咂舌道:“这泥比殷姑娘的脸皮还结实。”敖弃智挣扎着要扶那少年站起来,那少年却突然一声惊呼,道:“阿爹,你的腿呢?”敖弃智一愣,低头一瞧,却见左脚自小腿之下竟然消失不见,那端口十分圆滑,倒似乎他本来就没长下半截一般。赵墨顿时面红耳赤,低下头,半晌才道:“我术法很浅,传送的时候中间停了下,把那个黑鬼踢出去了。没想到,就岔这么一下,把你爹的腿给岔没了。”
敖弃智却摇摇头,似乎全不在意,只扶着那少年站了起来,轻轻抚摸墙上那闪亮的鱼鳞,半晌不言语。初一忍不住问道:“敖先生,这里是什么地方?”敖弃智却眼睛瞪得溜圆,望着初一和赵墨道:“我们是怎么来的?”赵墨一怔,摇摇头,道:“我只顾得逃命,哪里有功夫想去哪里,胡乱传了个地方。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就这么就进来了。”敖弃智神色十分怪异,瞧着赵墨发了半天呆,才道:“这里是我们赑屃一族先祖的墓地。”赵墨“啊”了一声,道:“墓地,那我们是在地底了吗?”敖弃智摇摇头,断腿一伸,只听得“咔咔”两声,他断腿处赫然长出一截骨头来,那骨头慢慢生成腿骨与足骨,稳稳当当的站了起来。只是他这左腿左脚之上,一无筋肉,二无血脉,就是个光秃秃的骨架,瞧来让人未免害怕。他却毫无所觉,在甬道中走来走去,他这干骨架走动之际骨架摩擦,总有一股“嗑嗑嚓嚓”的声响,听得初一三人毛骨悚然。
敖弃智看了好半日,才掉转头来,道:“不,我们不是在地底,我们是在海底。是在南海海底。这是我们赑屃先祖的墓地。这个通道是龙神以它的身躯开辟的,墙上发光的鳞甲,就是它开通道时候刮下的龙鳞。这是个墓地,也是个迷宫。”初一点点头,道:“那我们要怎么出去?”敖弃智一愣,半晌才苦笑道:“出去?这个墓地是个非常强大的避水结庐结界,能进不能出的。”赵墨一脸不信,道:“哪有这个道理。”说着便捏指成诀,全力施展遁破之术,水遁、土遁,甚至风遁试了个遍,却全不见效。不由得咂舌道:“那怎么办?”初一却一摇头,道:“一定有出去的法子。总不成龙神开了这个结界,把自己封在里面吧。”敖弃智苦笑道:“真被你说对了。龙神升天出世,肉身却不得不残留在世,龙神便为自己建造了这个海底迷宫,唤作弥远六极。我们赑屃一族,便在弥远六极之上,建造了濯曜罗用以看守龙神。几千万年来,我们赑屃一族的先祖,自知不久人世,便自己进这弥远六极。自来都是有进无出。”
不等赵墨初一出声,那少年却睁大了眼睛,道:“阿爹,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这些事?”末了又皱眉道:“那为什么娘过世的时候之前没进这个弥远六极呢?”敖弃智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半晌才道:“你还那么小,告诉你作什么。非但**亲进不了弥远六极,我们赑屃一族很久之前就进不了这个弥远六极了。”少年一脸惑然,道:“那是为什么?”敖弃智显得甚是伤感,好半晌才道:“你可听说过饕餮?”少年点点头,好半晌才道:“据说是我们的远亲。”敖弃智嘿嘿一笑,道:“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龙神的后裔。咱们龙神后裔,共有九支,可惜九支彼此敌视,老死不相往来。那个饕餮,原是咱们九大龙族之中最为强大的一个族类。在久远得已经没人知道的年头前,饕餮一族受不了六极的诱惑,认为弥远六极之中,珍藏的并非龙神的骨骸,还有龙神统御风雷的法器。为了这件法器,饕餮倾尽一族之力,攻打我们赑屃的濯曜罗。”
说道这里,敖弃智却突然沉默了起来,少年却急了起来,道:“然后呢?”敖弃智轻轻叹一口气,道:“这场战争,饕餮和我们都失败了。”少年一脸迷茫,道:“这是什么缘故?”敖弃智嘿嘿一笑,对初一道:“小子,我看你知道不少事。我们赑屃的事,你可知道?”初一摇摇头,道:“我也是生平第一次听说。”敖弃智一声长叹,半晌才道:“那场大战,饕餮大败,当时虽有不少饕餮全身而退,却都中了我们先祖的诅咒术法,退回去后不久,术法发作,他们的魂魄渐渐消散,从一群拥有无比智慧,无比强大的术法的族类,没落成了一群没有智慧可言的野兽。一群贪吃无厌的野兽。再后来,甚至沦为凡人的奴仆,被凡人所操纵。完全的泯灭了龙族的威严与尊崇。被其他所有的龙族所不齿。”少年听得一愣,表情十分复杂。敖弃智也有几分伤感,道:“在那一战中,赑屃征服了九大龙族中公认最强大的饕餮,从此再没有其他龙族敢觊觎弥远六极。可实际上,我们的先祖在那一战之中同样元气大伤,几乎所有的术法高手,都战亡了。更严重的是,为了保护弥远六极中祖辈的坟茔不被破坏,先祖们封印了弥远六极的入口。永远的切断了龙神给我们赑屃一族的精神上的指引。一夜之间,我们赑屃一族引以为傲的风雷之术,彻底的消亡,永久的失传了。当时整个濯曜罗,几乎就只剩下了一群象你这么大的孩子。从那以后,我们这一族,就只能运用天生的龙骨作战,再也没有了风雷附体的王者。为了找回龙神的指引,我们的先祖们修建了宏伟的神殿,世代都在等候龙神的指引。”说着敖弃智十分惆怅的轻轻抚摸少年的头,好半晌才道:“可惜,我们再也没有聆听到龙神的声音。再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咱们这一族的人越来越少,到你这一代,只有你和你弟弟两个人。现在,可就只有你一个了。”
初一听得甚是神伤,连赵墨这个粗人,都有了几分伤感。敖弃智却嘿嘿一笑,拍了拍少年的肩头,道:“现在可好了。咱们都进来了。走,去看看。阿爹也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说着突然向初一道:“你们是怎么进濯曜罗的,来我们濯曜罗做什么?”赵墨立时一呆,暗叫不妙,总不能实话实说罢,正犹豫,却见初一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见了那么多的怪物,一时好奇,跟进来看看。没想到会是这样。”敖弃智却未多想,只点点头,喟然一叹,道:“想不到我们濯曜罗,会被这样一群贱民给玷污了。”便问起名号道门,初一随口道:“我们都是峨嵋弟子。”敖弃智倒没多问,他那个儿子,小名阿丑,正经名字叫做正,字子游。
这甬道并无岔路,只上下两端,赵墨瞧了一晌,突然很认真的道:“那个很利害的黑人,也在这里。我不知道他是在上面还是在下面。我传送的时候他掐住了我的脖子,一起拉过来了。”敖弃智微微皱眉,道:“哼,他进来了又能怎么样。反正出不去,横竖是个死。”赵墨一怔,望了望初一,初一面色平静,全然瞧不出焦急,突然想起峨嵋山的一干弟子,想起少君,想起冰砚来,一想到冰砚,他突然嘿嘿一笑,一下子跳起来,道:“不行。我可不能沮丧。我还要找到路出去。冰砚还在家等我这个哥哥呢。没有我,他可怎么办。”说着,对初一道:“那个黑鬼是个什么人?你们说他是不死之身,是什么意思?”
初一默然,想了想,道:“不死之人,是贯胸国的一个传说。这个传说有两种说法,我也不知道哪个是真。一个传言当年西王母宴请天子穆,途径贯胸国东部,拉车的天龙打了个喷嚏,王母的侍女因此被吓了一跳,手中的仙液琼浆洒了一滴出来。这一滴琼浆落入凡尘,让坠落处的凡人得了神仙体态,有了不死之身。但是这些不死之人却不太本分,作了很多据说是有悖天理的罪行。王母就把那个打翻琼浆的侍女变作了一只毕方鸟。让她下界杀灭不死之人。毕方神鸟很快就消灭了大部分的不死之人。据说残余的不死之人为了躲避毕方的杀戮,潜伏进了南海,昼伏夜出。另外一个传说是说千万年前,三界紊乱,冥王被迫转世轮回,投生在贯胸国东部。冥王在人世曾经娶海神禺强之女为妻,还育有子嗣,他的后裔生来就有地府阴霾,皮肤所以是黑的,且不会因为日月更替而衰老;因为有海神的血脉,他们的头发是冰蓝之色,眼睛是紫色,与常人大大不同;这些冥王的子嗣任意妄为,触怒了冥王,冥王一怒之下,把禺强之女化作了毕方神鸟,让她把自己的孩子全吃掉。毕方不敢违抗,却又不忍吃掉自己的子女,便暗自将这些不死的子女藏在了南海海底。关于不死之人,我所知道的,也不过如此罢了。作不得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