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左金吾卫

李荣光的审美观念自然与唐人不同，得到肯定答复的虫儿低头不语，脸上的一抹羞涩尚未褪去，这些年与其说她为幺郎而活，还不如说幺郎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如果幺郎讨厌她，她的人生恐怕立时就失去了意义。

今后要与幺郎分开，她当然希望两人不会因此产生隔阂，可她自己知道，衣食无保，忧思过多的她想要养成官家女子那般丰满美丽的身材，怕是此生无望了。

李荣光肯定的话语让她很感动，她觉得这是幺郎对她的承诺和情意，她要珍惜。

李荣光在心底默默一叹，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他们都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谁能知道以后的事情呢？

李荣光主动伸手牵着虫儿，虫儿的手掌有些粗糙，她本来想抽回，却发现李荣光的力气出奇的大，拖着她往通天门直直行去。

虫儿的忧愁之心稍减，脸上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姐弟俩关于身材的讨论只是短途漫步的一个小小插曲，随着街道中央不时走过或挂刀骑马、或执戟队行的巡逻卫士时，李荣光才意识到通天门也许当真是出不去了。

虫儿告诉他这些巡街的部队隶属于朝廷金吾卫，至于其他的事情，她也不知道。对于金吾卫这名字，李荣光有一刹那的失神，他除了想起唐朝府兵制下的南衙十六卫中的左右金吾卫外，还想起了一个人。

通天门共有三个门洞，此门既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圣人常来之处。中央门洞只供圣人行走，依制并不开放。左右两门的守卫格外森严，数十个执戟军士列队立于左右侧，更有几队卫卒来回巡走。

而李荣光目光所及的却是街角一边那所低矮瓦房里不时出入的“贫民百姓”，他视力极好，清楚地看见那房子顶上绘刻的盾牌长枪图案和站立四周警戒的卫士们。

那是负责和参与长安城各坊各街巡检戒察工作的武侯铺，可武侯铺里不仅有大批与平头老百姓毫无二致的坊丁，也有微服出巡的武侯，更有大批装备精良，身手高强的卫将。

武侯铺究竟该配置什么人物，唯一的影响因素就是他离大明宫有多远，不巧的是，百孙院所处的兴宁坊正好是大明宫宫门前的六坊之一，这附近的巡查力量可想而知。

也许李荣光目光所视的方向引起了守门卫卒的注意，一个尖嘴猴腮的卫卒当先指着他们两人喝道：“站住，什么人？”

李荣光收回了投向武侯铺的目光，脑子也一瞬间想起老王头曾经说过“大唐年代，关验门禁极其严格”的事情，随即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姑且算是光王府上的吧！”

“光王府？”那卫卒衣着青色，与普通门卒卫士的皂衣不同，应是有些地位，听了李荣光模棱两可的话倒先笑了起来说道，“光王府上的仆从侍儿也不该是这个样子啊。”

“将军说的是，我们姐弟给王府丢脸了。”虫儿沙哑着声音回了一句，末了还微微福了福。

虫儿不明白李荣光有什么想法，怎敢每次说话都夹枪带棒似的。但她也确实从来不曾与金吾卫的将士打过交道，未免出现意外，还是态度谦卑些好。

“将军，啊哈哈！”那青衣卫卒自顾自笑了笑说道：“恕在下耳拙，倒不曾听闻光王府有什么机灵的孩子。”

青衣卫卒明显怀疑两人的身份，在京师重地，冒认皇亲国戚也是大罪，今晨在趾高气扬的枢密使杨承和那里受了气，正好在俩孩子面前耍耍威风。

李荣光静静留意着四周的情形，虽然留给众人的印象是他因害怕而眼神闪烁，但他却迅速看清了通化门此时此刻的状态。

通化门今天应该接到上元佳节宫门开放的命令，但同时，为了防止意外，各种巡逻戒备的人员却大量增加，因为圣人要出城与民同乐。

在场的卫卒当中只有一个地位略高的翊卫模样的武官明显不符通化门应有的地位，如今时间尚早，那么合理的推测应是金吾卫将军甚至大将军或者尚未到场，或者正在暗处某个角落里观望。

这小小翊卫不知道被光王府逐出府外的一对子女，总该有人知道吧，即便没有光王府的名头，这尖嘴猴腮的卫卒当真敢当众为难他们两个孩子？

即便这傻子翊卫不明事理，金吾卫可丢不起这个人。

“我要提醒将军的是，圣人龙体转安，可听不得晦气的事。”李荣光微微侧身对着远处那座武侯铺拱了拱手。

“你……你也威胁我，好小儿，当真不识军爷的厉害。”青衣士卒提起腰边的长鞭，当即便挥了下来。

虫儿急忙想替李荣光挡，却被李荣光反手拉到了身后，他的眼神很平静，既不愤怒，也不畏惧。

“嗖！”破空之身大作，一枚羽箭击断下落的鞭梢，带起的劲风让那青衣士卒也愕然侧首。

街北的武侯铺里，一个戴着斗笠的粗布男子拍着手向门口走来，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红黄相间明光铠的冷面男子，那男子手里提着一张弓，弓弦犹自发着嗡嗡声响，明晃晃的护胸圆铠在朝阳下直刺得青衣士卒睁不开眼睛。

也许他一时没有认出头戴斗笠的粗布男子，但当他看到那冷面弓箭手的时候，表情显得极为怪异，似羡慕，似妒忌，似害怕，似奇怪，不过紧接着，他便急忙单膝跪倒在地，低首呼道：“金吾卫左街副使张元昌参见大将军！”

“元昌啊！你这脾气可得收敛收敛了。”大将军虽是说给张元昌听，眼神却借着斗笠的掩饰审视着李荣光姐弟。

他身后的冷面弓箭手双眼如箭，盯得张元昌不寒而栗。

“元昌见过李将军。”左街副使张元昌神情复杂地给这所谓的李将军行了一个军礼。

“尝闻十六卫军中多出骄兵……”李荣光说到此处故意一停，张元昌身子下意识一抖，却又听李荣光说道，“骄兵那个悍将，今日一见，诚不虚也！”

李荣光知道今日能否出城全在这大将军身上，联系到左街副使张元昌的话，他知道这人正是记忆中的左金吾卫大将军崔鄯，他知道这人结局不太美好，只不过他身后跟着的这位箭术高超的神秘将军却不知是谁。

崔鄯在老王头的评书里有着足够悲情的地位，用老王头的话说，崔家何等样的家族，竟然有人去动崔鄯，可当有人问崔家如何如何，老王头却打着哈哈什么也说不上来。

李荣光静静地审视着崔鄯，他是个典型的军人，粗犷，豪迈，机警，武艺高强，但同时，他也与大多数军人一样不喜欢勾心斗角，阴谋诡计。

李荣光能否出城，能否讨得虫儿欢心让她改变主意，也许全凭崔鄯一句话了，所以他规规矩矩地给他行了个罗圈揖，谦逊说道：“小子见过崔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