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老家来电报,说我年近八十的爷爷得了不治之症。
乘火车赶回家,看到爷爷病情的确十分严重,打针吃药都不起作用,医生说他最多还有一个月阳寿。我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十分重视人的精神作用。既然爷爷的病已无药可治,我就琢磨用“精神疗法”使爷爷的生命尽可能多的延长一些时日。
在许多情况下,人的精神力量是不可思议的。据报载:美国某地警察抓了个要犯,需马上送往关押地。在没警车的情况下,警察临时拦了辆冷藏车押送。不料到关押地后罪犯就死了,解剖检查是被冻死的。一路上冷冻设备并没开机、冷藏车里温度不过零摄氏度左右,怎能冻死人呢?专家分析认为:罪犯之所以被冻死纯粹是精神作用,他想象冷藏车里极冷,担心被冻死;越担心越冷,最终就给“冻”死了。在日常生活中,由于精神作用该死的人却没有死也是屡见不鲜的。
那么,采用什么样的“精神疗法”呢?心理学研究认为:人作为高等动物都存在某中渴求,渴求是其活力的源泉;当人的渴求得到满足或断定得不到满足而绝望时,活力将消失甚至生命将结束。
那么,爷爷渴求的是什么?是我这个当孙子的能够当官。据说爷爷从小就立志中举当官,读书十分刻苦,坚信学而优则仕。长大后科举制却废了,兵荒马乱几十年,宏图难展,他就把希望寄托在我爹身上。可我爹不是读书的料,初中都没考上;爷爷就又指望我。从三岁起爷爷就开始教我识字,每天夜里都在油灯下倾其所有教导我。
上小学时我曾问他:“人为什么要读书?”“读书做官哪!”
“人为什么非要做官不可呢?”
“官是治人之人,做官体面哪!光耀祖宗啊!世上做什么有比做官更荣耀的?这是其一。其二正如古人所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当了官一辈子就能吃香喝辣,享受荣华富贵呀!”
我考取大学后,爷爷乐得一气喝了大半瓶酒,孩子似的在门口又笑又跳:“我们家门要出高官了!”
可是大学毕业后我并没当官,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科学研究人员。对于当官我与爷爷有不同的看法———
古往今来,读书求学问下功夫最苦的非中国人莫属,发悬梁、锥刺骨一类下狠功夫苦功夫读书的事例在中国不算新鲜,在外国则不曾有过。然而,泱泱华夏、文明古国,在世界上数得着的科学成就有哪几项是中国人创造的?有人说中国有值得骄傲的“四大发明”,可那属于“技术”的范畴,是经验的结晶,而算不得“科学”。究其原因,国人读书求学问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多是做官。做官是最体面的,其他行当“万般皆下品”。读书人没当官,不论自己还是他人都认为是落魄潦倒的表现,不得已搞点研究混饭吃罢了。———中国多少年来的挨打受欺负与此不无关系。那么,真正有志于强国富民的学人,应一门心思研究学问;放弃所学专业去官场钻营,我认为是可耻的。
我毕业分配后,爷爷见一次面问一次,问我任什么职、几品官。听了我的回答他总是脸色发白,勾着头长吁短叹……
出于一片孝心,我编了个谎言:“爷爷,你这么多年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我就要当处长了!”
躺在病床上的爷爷气息奄奄,眼睛本来是闭着的,听了我的话后眼睛猛地一下睁开了,闪着很亮的光;他眼睛睁开得那样猛,眼光是那样亮,使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云天骤然亮起的闪电。“闪电”直直地射向我,我脸上甚至感到了灼热和强力的冲击。
“处长?”他挣扎着要坐起来,“处长有好大?”
“处长和县长同一个级别。”
他眼睛瞪得很大,嘴也渐渐张圆,怔怔地盯住我,而后老泪纵横地哭起来:“我总算没白活白等,我孙子要当七品知县了!”第二天爷爷就能下床了,气色出奇地好,脸上洋溢着兴奋和自豪;他吆三喝四地让家人准备香火供品,说要亲自到庙里敬谢神灵。在为爷爷神奇的康复高兴的同时,却有一种悲哀从我心里往外沁,那味道很苦很涩。
离家时,爷爷嘱咐我一有好消息就打电报回家,届时他将在村里大摆宴席庆贺。回到工作单位后我总在琢磨:是打电报呢还是不打电报呢?犹豫了半年,我担心爷爷牵挂时间长了伤身体,就打了个报喜电报。不料当天电报打出去,第二天我就收到家里打来的电报,说爷爷死了!
回家奔丧,家人都怪我不该打这样的电报,说我爷爷这半年活得好好的,见了我的电报乐得要喊,还没喊出来人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