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奔跑。在尽情奔跑的同时我可以什么都不想,也可以什么都想。就像此刻,我抑制不住自己想起了红鲤。我想她那件模仿着倾城的红裙子,想她常常弄得我鼻尖发痒的长头发,想念她湿润的带着适宜温度的嘴唇,还有她身体从内而外散发的类似桃花的味道。
我很久没有想起红鲤了。
事实上,我一直刻意地强迫自己不去想起红鲤。她对我来说太过称重。她的离去代表了我一段不愿回首的过错。我假装“杀死”了她,其实也杀死了一个过去的自己。那是我第一次开始做违背了我意愿的错事。后来我借着她的名义,犹犹豫豫,却一错再错。
人总会犯错,而且错了一次就会很快习惯。我只是希望通过“杀死”她来习惯往后可能的错误杀戮。可杀了她之后,我发现自己更加下不了手。
桃花说过,我是个善良的孩子。我想相信她,可最后她也没有实现会永远陪着我的诺言。
奔跑中的我只记得一路向西,从雨中跑到雨外,从朝阳跑到夕阳。长时间的奔跑和肺部隐隐的疼痛让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会儿。
那座城池就在此刻突兀地出现在我面前。
那是一座无比苍白的城池,即使是灿烂的夕阳也无法帮它镀上任何颜色。
那座城池里生活着的人也无比苍白。
害怕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这是我曾经以及至今都想弄明白的问题。但从来没得到过答案。
我问过别人,究竟怎么样才能不会害怕。老王头嘿嘿淫笑着说,你要爱上一个女人。红鲤好奇问我,害怕是什么?苏幕遮背对着夕阳眯着眼睛装高冷,是人都会害怕。陈平摸摸头憨憨笑道,强大的人就不会害怕。司马瞥了我一眼,你喝多了。而将军什么都没说。
还有其他人的回答。每个回答都充满了一些摸不清的味道。
现在,我爱上了一个女人,也很强大,还没有喝多,仍然经常感觉到害怕。也许苏幕遮是对的。但我又想起将军那张始终坚毅的胡子拉碴的脸。害怕这两个字和他好像真的很难挂上钩。
不过现在摆在我眼前的并不是一个对于害怕很好的思考时机。我的面前正站着一个“人”。
更确切地说,我并不能肯定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身影就是人。我见过的人虽然千姿百态,容貌各异,但总的来说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还有两只眼睛。我曾听人说过,这天地间还有一种生来长有三只眼睛的人,还见过长翅膀的翼城人。但这些见过的听过的都不能让我轻松的接受眼前的这个身影的外貌。
他长着正常的人类的双手和双脚,也长着正常的人类躯干,也没有翅膀之类的附加的器官。但我的眼睛却聚焦在他的脸上。也许那根本不该叫脸。因为他没有鼻子没有嘴巴也没有眼睛。他的头部的前面看过去,只有一片空白。是的,只有一片空白。没有毛孔,连皮肤都没有。只是一片怪异的空白。
还好他还有人类的耳朵,我把视线放在上面,缓解了微微发毛的心情。
我努力使自己不露出任何怪异地地方。
“你好。”还好,他说的是人族通用的语言。
我习惯性地微笑回道:“你好。”可笑容一摆出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又收了回来。他似乎并不介意这一点,轻声问道:“你是来这座城池避难的人吗?”
我有些好奇他的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带着兜帽的长袍,全身上下除了那张空白的“脸”和手脚之外没有任何裸露在外的东西。
不过我的注意力又被避难那两个字给吸引住了。
“避难?”
听到我的疑问,他似乎确认了我并不是来“避难”人,笑着说:“看来你只是单纯路过的旅人了。”他的笑声很爽朗,让我稍稍放松了戒备。
“嗯。”我点点头。
“看你的样子似乎走了很远的路,要找个地方休息吗?”他显得有些热情。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侧了下身子,向他展示了一下背在身后的剑。他才笑着说:“看来你真的对这座城没有一点了解。”
这座城。他还是没有提及这座城的名字。
我看向他的身后,高高的城门洞上方并没有按照常理刻有城池的名字。他转了下头,随我的视线看到了那片苍白的城墙,才回过身对我说:“这座城没有名字。”
听到他的话我有些愣住了。没有名字?一座城池怎么会没有名字?眼前这座十多丈高的城墙清楚地告诉每一个来客,它无疑是一座极其壮阔的城池。然而这样的雄壮的城池却没有名字。
不过眼前还站着一个没有脸的人。那城池没有名字似乎也不是那么地令人难以接受。我压下了心中的疑问。
他又说:“如果你要在城池中休息的话,你可以进城里。这座城里的每一栋房子门前都挂着一个牌子。牌子正面写着“欢迎光临”,反面写着“请勿打扰。”只要你看中一栋房子,门前的牌子又是正面的话,你就可以随便住。”
“随便住?”
“嗯。不用奇怪。在这座城里是不存在固定住所的。每个人都可以按自己的喜好选择居住的房子。无论是大的、小的、简陋的、奢华的,都可以。”他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情绪,慢声细语地向我介绍。向他道谢后,我和他互通姓名。他也是笑着说:“在这座城池里生活的人,都没有名字。如果你要称呼我的话,叫我九五二七就好了。”
我进了城,结果发现城池里的人并不多。宽阔的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人走动的身影。而这些身影千篇一律都穿着和九五二七一样的白色长袍。整座城池的建筑的外观看上去,也全是一片白色。我驻足看天,觉得似乎夕阳都变得惨白了。
稍稍转了一圈,我发现别的人也没有容貌。他们对彼此的称呼也都是数字代号。不过都是四位数的,也不知道寓意了什么。我也发现,所有的男人的声音和九五二七一样,所有的女人也都是同一个声音。我实在好奇他们究竟是怎么辨别对方的。观察了一会儿,我发现九五二七说的是对的。那些人只会进入牌子是“欢迎光临”的房子。有些人似乎是不满意,退了出来,又进入了其他的房子。而选定了的那些人则会把牌子翻过来。
似乎很有趣。
我随意找了一间没人的房子,走了进去。推开惨白的门,我才终于在这座城看到了其他颜色。红墙绿瓦。院子里种满了石榴树。有的开了,有些未开。一些红似火的小花点缀在绿荫里,如同繁星下的夜空,说不出的可爱。一侧墙角甚至还有一个秋千。不再多看,我出门把牌子翻了过来。
去厨房看了一下,有一堆新鲜的食材。和九五二七说的一样,我并不用担心吃的问题。上一个住客看来很爱整洁,把锅灶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烧上水,我又去了房子的其他地方转了一下。房子是木质的,通风采光都很好。后面是个小小的菜园,刚才在厨房看到的食材地里种着大半。九五二七说,要是房子里没有食材可以去找邻居讨一些。对于这座城池这些古怪的风俗我开始慢慢接受后觉得很顺心。
好久没给自己做饭了。我心里难免有些小小的触动。不过也没有做很多,弄了个番茄炒蛋,炖了个冬瓜排骨汤。就着新蒸出的米饭,我吃了个碗底朝天。洗完碗,收拾好厨房,心满意足的我还去秋千上坐着看了会儿星星。只是坐着,实在没有脸皮荡秋千。要是被那帮子大老爷们知道了,我的脸面可真就没地方搁了。
看到月亮。不免又想到了迁居在上面的妖族。不知道他们的日常生活又是如何?是打打杀杀弱肉强食?还是和和睦睦平平淡淡?这两个答案似乎都很诡异。我也不知道该偏向谁。偶然想起小青被她师父逼着吃完一碟小葱拌豆腐后再抱着烧鸡啃的情景,我不禁笑出声来。风在石榴树间自在穿梭,发出一阵一阵“沙沙”的响声。
出了好一会神儿。一股强烈的负罪感迫使我终止了悠闲的想象。风有些冷,我裹了裹衣服,回房睡了。
我并不是来这座无名之城避难的人。还有很多山等着我去翻,很多水等着我去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