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呼唤了一阵,书生纹丝不动。她慢慢把书生放躺下,说道:“你这次就没忘了什么事吗?你是不是忘了和我说什么了?你怎么不叫我忘了你呢?……我一定要你亲口说你忘了我。”她抽出书生手里的手,帮书生盖好被子,转身离去。
小青说到这的时候已经哭了出来。这短短的七十年似乎比她近千年的生命还要漫长。她擦着眼泪问我:“你怎么不哭?”我想想还是没笑:“我怕哭了,就再也停不下来。”
天地间有奇珍异宝,多有奇效。白蛇在还未修炼有成的时候就曾在一个隐蔽的山谷里见过一株长得很像灵芝的仙草。她曾在仙草边修炼过一段时日,效果极佳。如果是那株仙草的话,复活许仙应该也不是不可以吧。白蛇选择性的忽略了那株仙草可能有主的事实。
那只白鹤确实还在。但白蛇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她运起妖力隐去身形,小心翼翼摸了过去。瀑布的声音给白蛇提供了诸多便利。等双手可以够到仙草的时候,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仙草抄在手里。然后架起云雾就朝来路飞去。
仙鹤发现了她,下意识发出一串白鹤羽针。针速极快。白蛇来不及躲避,尽数没入背部。白蛇却不管不顾,只留下一句:“救命之恩,他日必来回报。”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山谷。白蛇燃烧自己的精血,飞行速度提升了一大截。而白鹤因为之前发起攻击耽误了一下,瞬间丢失了白蛇的踪迹。
受伤再加上燃烧精血的飞行,让白蛇渐渐隐不住身形,冲天的妖气在天空划过留下一道绚丽的痕迹。这样的举动在这片人间并不明智,但白蛇已经不在乎了。终于,快到西子城的时候,她被一个看上去就道行高深的和尚拦住了。和尚约莫二十多岁,一脸浩然正气却是诡异的黑色僧袍也掩盖不住的。他双手合十冲白蛇行了一礼,轻飘飘说道:“我终于找到你了。”心急如焚的白蛇忙着回家救书生,哪有闲工夫和他打招呼。掐起手诀运起妖力右手一挥,一道白光飞了出去。这个突然出现的和尚却不闪不避,微笑低头吃了这一记术法。白光打在他的腹部,没有激起任何反应。只是他轻飘飘坠下云端的身影却告诉白蛇他并不是表明看上去的那么云淡风轻。
和尚似乎没有了后话。白蛇也不做任何停留,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了西子城里那个已经住了七十年的家。落到书生躺着的房门外,她撞开门就扑到了床边,把书生的身体稍稍垫高,将仙草细细嚼碎后渡给了书生。她看着那张苍白又苍老的容颜,没注意用力过猛,把嘴唇都给咬破了,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仙草到底有没有用,她根本不知道。这只是她唯一的一个机会。她必须要试一试。
从一开始只是单纯报恩,装作偶然遇见他要送他一场富贵。到后来被他蛊惑想尝尝人间情(爱)。再后来一世的相处直到他死去时,她才终于明白,自己已经被他给拴住了,栓的牢牢的,再也挣不开。
这种事情很危险,因为人与妖始终站在对立两极,但白蛇已经管不了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她的脑,她的心,她的微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不再属于自己了。最开始她很恐惧这种感觉,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是她从来没感受过的,但后来她渐渐习惯直至慢慢喜欢上这种感觉。孤独一个人修炼的日子似乎有些寒冷。她是蛇,天生冷血,向往温暖。她用这个借口把自己说服了,然后留在了这个在人间里不突出但也独一无二的男人身旁。
修仙的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注定会有劫难。白蛇告诉自己,不管是不是,他都是自己的劫。她愿意为此沉沦一辈子。
那时的白蛇并没有意识到她的一辈子和书生的一辈子其实有着天壤之别。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身体和容貌逐渐变化,而她身上却没有任何岁月流淌过的痕迹。她偶然发现书生开始偷偷一个人喝醉,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白蛇做了补救,她开始慢慢变老。而书生再也没有一个人喝醉。
有些心事,她不想说。他便从来不问。
早在白蛇开始慢慢变老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恐惧一个问题。书生只是凡人,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大夫,甚至医术都是跟自己学的。他不知道这方天地还有修炼一途。所以无论快慢,他终会死去。但是自己该怎么做呢?
教他修炼?告诉他自己其实是一条修炼了上千年的白蛇?长着十数丈长身子,一身冰冷鳞片,流着腥臭血液,有一对竖瞳,吐着猩红蛇信的大蛇?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不知自合适流传的话一直束缚着这方天地里的人和妖。说是修炼的人可以得到超脱,但是不成仙又如何超脱?还不是得受这俗世的影响?
白蛇有时候真觉得似乎修炼没有什么意思。连爱一个人的权力似乎都没有。
所以这次,如果上苍保佑,他可以醒来。我愿意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他。白蛇看着那张定格在笑容的熟悉的脸,暗暗祈祷。至于知道真相后的他会如何。他在不在乎不重要。她不在乎。
也许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呼唤,书生死去的身体开始有所转变。血色开始在苍白发青的身体上重新流转。胸膛也不知是不是白蛇眼花,总觉的似乎开始伏动。欣喜的白蛇把头靠在书生胸口,像以往那样。她似乎可以听到书生的心跳,发梢也感受到了久违的呼吸。她忙擦干眼泪。她想书生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她笑颜如花。
白蛇甚至还开始控制自己的呼吸,她有些怕自己急促的呼吸会吹散书生重新归来的魂魄。
书生的手好像动了,她有些怕是自己的错觉,所以一动也不敢动。直到真的感觉到书生的手轻轻抬起。白蛇猛地一下抬起头,看向书生的脸。还是那对爱笑的眼睛。只是书生没笑,反而疑惑的看着白蛇:“你是谁?”
白蛇觉得似乎外面起风了,风声吵的自己连近在咫尺的他说的话都听不清了。她笑笑轻声问道:“你说什么?”书生虚弱的声音大了一点:“你是谁?”
白蛇慌里慌张的理着头发还踉踉跄跄走到梳妆台前照了照镜子,把自己弄成了他离开时的模样。书生的表情很迷茫。白蛇觉得自己大概有些累,不仅耳朵出现了问题,连眼睛也花了。白蛇还是轻声的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书生不知所措地重复了一句:“你是谁?”
一样温润的声音却让白蛇也开始不知所措。她喃喃念叨:“我是谁?我是谁?”
对啊,我是谁呢?是千年以前被黑鹰抓住的一只小蛇?还是被一个牧童救下的小蛇?是躲在无人知晓山谷修炼千年的白蛇?还是找寻恩人为报恩的蛇妖?是不知人间情(爱)是何滋味被一个书生蛊惑的好一个傻女子?还是现在这个躯体空荡荡似乎丢了魂魄的想要吃人的大蛇呢?
妖力不受控制的在身体里流窜,带起身边一阵强劲的旋风。房间的门窗被吹得呼呼作响,木质板凳桌子也开始东倒西歪。那个谁送的发簪也被吹掉了,刚刚才理好的精致发型被彻底吹散,披散的长发飞舞。
那个镜子里头发舞的乱糟糟的还有一对金黄竖瞳,唇上慢慢吐出两颗蛇牙的女子是谁?
“阿弥陀佛。白素贞,你入魔了。还请随我离去吧。”
白素贞?是在叫我吗?
“我是白素贞?那你又是谁呢?”
“贫僧法号法海。”
“你这人好奇怪,穷就穷干嘛还要说出来,明明没有头发却还叫发海。”
“跟我走吧。”
“我不走。我不认识你,我也不喜欢你。对了,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很怕我吗?我觉得你好眼熟,味道也好熟悉,可是我想不起来了。你是谁?为什么?为什么?我那么想,吃了你?”
好似真的入魔的白蛇扑向瘫倒在床边的书生,却被闪身进来的和尚双手合十夹住了双掌。
“臭和尚,刚刚的伤好了吗?还敢来送死?”白蛇吐着蛇信,一双竖瞳瞪得浑圆。
“为带走施主,多少伤都受得。”法海微微一笑。似乎他只会这一个表情。
白蛇一掐手诀,手中多了一把寒芒外露的宝剑。“那就看你到底受不受得了。”说话间,就像法海砍去。法海身形一动,跳出门外,也将白蛇引到了天上。
白蛇举剑就刺。法海取下挂在脖颈的檀木佛珠,锁住了白蛇的长剑。任白蛇如何劈砍削刺,都不能把长剑从佛珠中抽出去。法海锁住长剑,也不再做其他攻势,只是微笑着躲避白蛇的拳打脚踢。失去理智的白蛇一时竟不能打中法海分毫。
恼羞成怒的白蛇索性起了长剑,跳到远处,双手恰齐法诀。法海原本还微笑的脸瞬间色变。
占了半座城池的西子湖湖水开始翻滚,像是烧的一锅开水炸了锅。湖里,湖岸游玩的个人惊恐地往远处逃窜。只是奔跑得速度却远没有水蔓延的速度要快。
从西子湖心,水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所牵引,慢慢升起一根水龙卷,并带着一条越积越宽的水帘向白蛇和法海斗法的地方淹过来。湖水以铺天盖地之势横冲直撞,一路上的建筑和人畜,尽皆被水吞没。
法海收了微笑,化出一慈悲相,叹道:“白素贞,你可知你回不了头了?”白蛇冷笑道:“回头?我为何要回头?”法海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随着他双手合十的动作,一朵散发着耀眼七色光芒的十八瓣莲花自白蛇脚底开出,莲蕊抓住白蛇的脚,花瓣缓缓闭合,把还欲说些什么的白蛇给关在了其中。
看到白蛇被收服,法海才看向脚下满目疮痍的西子城。半城半湖的西子城没了一半的划分,整座城都化作了一个湖。不过仍有相当一部分人抓住高处,艰难的活了下来。
法海不善水术。幸好白蛇已被收服,水势渐渐缓和了下来。法海才催动佛光,推动着刚才还狂暴肆虐的水缓缓往来处去。
没了水声掩盖的西子城里,一片哭天抢地的人群。
没下雨,但法海的眼角已然湿润。
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