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苏红袖和苏小慕之间的故事，对于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难事。我只需把命令交代下去，天黑之前就能收到详实的答案。知道了苏小慕不是苏幕遮也不是苏红袖的女儿，我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问了一下，才知道倾城去了苏州城的城庙。我决定去接她。走在路上还想着待会儿见到她该怎么开口，组织了一整套的语言。可是在看到她出来后用我送的手帕擦汗的样子，那些话直接就飘到了九霄云外。
她一眼就在等待的人群中看到我，并快步向我走过来，还笑着跟我说：“等很久了吗？”我也笑着说：“我也才刚刚到。”一切就好像早上的那句话从来没被说出来过。
倾城从袖口掏出一只护身符想塞到我腰间挂着的香囊里。香囊是倾城为我绣的，红色的布料上用金线绣了一对振翅高飞的大鸟。倾城说她绣的是凤凰，传说中可以浴火重生永远不死的鸟。可是我怎么都觉着倾城大概是照着她曾经养过的锦鸡绣的。香囊不大，装的都是以往她替我求的护身符，已经塞的鼓鼓囊囊的。倾城试了两次，也没把护身符塞进去，便把护身符系在了香囊的带子上。
看到她裙子上膝盖附近两处模糊的跪痕，我想我的答案应该很明显了。心思一动，就把她带去了红袖招。
苏小慕小姑娘看到我还带了个漂亮女人，之前还乖巧的脸色一下就变的寒霜密布。女人的年龄并不影响她们的麻烦程度。好言相劝了一会儿，小慕才放我进门。倾城倒是很喜欢看我吃瘪的样子，笑得不亦乐乎。我并没有刻意的去撮合倾城和红袖招里两个老板娘的关系。因为我始终相信缘分都是天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她们表面上还是聊得很开心。红裙子黑裙子蓝裙子配在一起，让人有些转不开视线。我就坐在旁边看热闹。有人说3个女人聚在一起抵得过500只鸭子，我以前不知道什么意思，现在大致能理解一些了。虽然她们的生活时间地点方式都存在很大差异，但这并不能成为她们交流的障碍。
小慕对我怨念看来有些大，总想把战火往我头上烧，让我想清闲一会儿都不行。一番交谈之后，小慕取消了对倾城的敌意，对我倒还是横眉冷对。她们聊了很久，终于聊到说要以后多走动走动。倾城笑了笑，没说话。
我就接过了话茬，笑着说道：“倾城很快就要离开了。”我不知道我的笑落在倾城眼里会变成什么模样，但我还是要笑。就像带倾城来这里，也许是多管闲事，也许是知人者智。我并不想否认，带她来的目的有很大原因是想她能留下，但她如果真的想走，我也不会留。有些事，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你为之努力的过程。而有些时候连过程都不重要，真正有意义的是你做出选择的心意。
有些话难以说出口，但是我还是想告诉倾城，我希望她留下。我想倾城大概听懂了我的挽留，所以才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苏红袖听到倾城即将离开，倒是点点头，客套了一句：“以后总有机会。”可我怎么听怎么都像满满的言不由衷。以后真的有机会吗？也许十年前你和那个王八蛋道别时，也是这么说的吧。可结果，心知肚明。
苏小慕一向的心直口快，问道：“为什么要离开呢？苏州城很好啊，我就会和我娘在这里一直待到死。”单纯的人是不是会比较快乐？我看着苏小慕又偷偷趁着苏红袖转身的功夫往嘴里塞着桂花糕如是想到。
倾城看了看我，确信这并不是我和苏小姑娘串通好的，才张口说道：“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一句话，平平淡淡十个字，落在人的耳朵里却有天壤之别。苏小慕在被噎死之前灌了口茶。苏红袖端着盘子的手晃了一下。我呢？我该做出怎样的表现？
又填了块糕点，苏小慕才嚼着食物含糊说道：“世界很大吗？有苏州城大吗？”说完就被重新坐回桌子旁的苏红袖对着脑门敲了一下。苏红袖看了看我似笑非笑的脸才说道：“世界大不大，看了后不后悔，总要看了才知道。”我嘿嘿一笑，心里却一片黯然。苏幕遮看到的世界大不大？很大。那他后悔吗？天知道。
我不知道倾城想看的世界是怎样的，但我知道这个世界有太多不温柔的地方。它不是话本故事里那样只有简单非黑即白的片段，往往色彩斑斓，绚丽到让人难以看清，也难以接受。以前我还傻傻地想过，让倾城活在一片我为她编织的美好的世界里。可是岁月从我身边淌过去，留下的痕迹全都明明白白被她看了个遍。我连自己都骗不了，又何谈去骗倾城？
我也吃了个糕点，让话语在口腔里被挤压而出，好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我扭头看着门外假装随意地说道：“世界就好比几条街外那座青楼里的姑娘，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你要花钱，花时间，花力气。最后看到的也许还不是你想看的。”话已出口，我就知道这个比喻用的好极了。两个大姑娘眼里射出的光如果有实质已经把我射穿了。而小姑娘倒是好奇地追问：“你们怎么总喜欢说青楼里的姑娘，那里的姑娘很漂亮吗？”显然我并不敢回答她的问题。苏红袖往她嘴里塞了块糕点。倾城往我嘴里塞了块糕点。
倾城说：“我想去看看。”倾城从来不和人争论，她只说，语气悲伤快乐不论。这就让我从来没有想要说服她的想法。你永远也无法说服一个不想和你争论的人。苏红袖倒是说了些在我看来很置气的话：“那就去看看。”
我想我真的不太了解女人。这和我想好的完全不一样。我以为她会帮我劝倾城留下的。我忽然脱口而出：“要是苏幕遮回来了，你还愿意放他出去吗？”苏红袖不哭不笑也不说话，只浅浅喝了一口茶。倾城倒是诧异问道：“苏幕遮？”苏小慕来了精神，猛地咽下了口中的糕点说道：“你认识我爹？”倾城看了看我，点了点头。我转头避开她的视线。“那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倾城犹豫了一下，才笑着说道：“他，他是个好人。”我实在忍不住，一口茶喷了出去。
苏幕遮第一次看到倾城的时候，眼睛都看直了。和我们这群只敢过过眼瘾的人不同，他找准了个机会跑到了倾城面前去表白。那个时候将军就站在不远处和人喝酒。他贱兮兮地抹了抹头发，一脸得意地对倾城说：“姑娘你这般美丽，恐怕这世上只有我才能配上你了。来选个日子，我们成亲吧。”一番话把我们围观的人都听傻了，集体陷入了沉默。倾城也是愣了一会儿才客气说道：“你是个好人，以后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的。”他还没有一点觉悟，很严肃地说道：“也许以后我会遇到数不清比你好的人，但我选择了你就不后悔。”连将军都对他的勇敢夸奖了一句：“此子必成大器。”当时场面那叫一个乱，还是和他一起的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给拖走。”自那以后，军营里头号好人的名号就非他莫属了。
看着苏红袖苏小慕两双一大一小的眼睛盯着我，我才忍住笑说道：“对，苏幕遮可是军营里的头号大好人，说起来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苏红袖不骄不恼。苏小慕倒是快要乐上天了。
这一打岔，我忽然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大概想说的话说出来真的会舒服很多。
我不再躲避倾城的目光。倾城的笑也更生动了。
回住处的路上，我问倾城：“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去看呢？我不是一直带着你看吗？”倾城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我说：“一直以来，我看到的都是你让我看到的世界。这世界真的很美好，我也很喜欢。但是我还是想看看它们原本是什么样子，我想和你看到同样的世界，即使它们没那么美好。”微风吹起倾城的裙角。但我只注意到倾城的嘴角。我想也许我远没自己想象的那般了解眼前这个爱穿红裙子的女子。
我拉着倾城去了苏州城的城庙，按照老古教我的方法，咬破左手食指，把血涂在神像上。血液从神像表面渗进去。我等了一会儿，什么事都没发生。倾城看着我奇怪的举动却没有感到任何奇怪，只是用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我告诉倾城：“我看到的世界和你看到的世界有很大的不同。它们可能会颠覆你已经看过的世界。而且也可能我并不能让你接触到它们，但我保证，我会努力让你可以看到它们。”倾城拿过我的左手食指，放在嘴里含了一下，又轻轻吹了吹，才说：“好。”我把倾城的双手抓到胸前，让她可以感受我此刻的心情。我郑重地说道：“真的很高兴遇见你。”倾城眨了眨眼睛，学着我的语气回道：“我也是。”我还是郑重地说：“那可以让我也加入你认识世界的旅行吗？”倾城也还是郑重地问：“可以吗？”我依然郑重无比的说：“世界那么大，我得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