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再来一间客房。”含墨跑到柜台前。
“没了。”掌柜的眼皮也没抬一下,没好气地说。
“怎么会没了呢,昨晚我入住时还有几个空房,怎么才早上就没了,你……”含墨看出来掌柜的是刚刚受了气故意刁难,正欲理论,却被拦了下来。
“柳姑娘,算了,已经麻烦人家了,我随意歇歇就好……”
“那怎么行,要不……”含墨一咬牙:“你住我的房间好了,反正地方宽敞,我白天不用睡的。”
“可姑娘就不怕……”裘复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心里却暗笑,真是个傻姑娘。
“好了,别可是了,我信任公子,快去吧。”含墨催促道,心想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自己可是学过些防身武功的,瞧他那细胳膊细腿的,要真有什么还不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制服了。
“进去吧。”含墨招呼裘复,这客房还算宽敞,房间最左边有个隔间,可以打水沐浴。
待裘复进去沐浴,含墨便坐在桌旁研究地图路线,这份地图是师太给自己的,各个地方都标注地很详细,手指百无聊赖地在地图上划来划去,唔……永州城,裘公子的家。再往上,指尖却划不动了:飞凤山。
心口一阵发酸……这里,就是爹娘围攻魔教牺牲的地方。魔教……听师太说,爹爹曾是魔教护法,爹爹为何要帮魔教做事呢,自己不明白,只记得遥远的那个黄昏,天暗的让人以为末日降临,雨水瓢泼,一滴一滴像拳头打在自己身上,山下来了几个人急匆匆跑上山来对一身劲装的黑衣女子说了很多,可自己只听清“柳清风夫妇双亡”几个字,顿时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周围空气里突然都是血腥味,也就是那一天,那个黑衣女子落发为尼,法号净尘。
想着想着,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朦胧起来,往事的不堪、一连几天的赶路让含墨心力交瘁,放任疲倦如洪水般涌来,梦里一片混沌。
醒来时含墨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已是午后,心下吃了一惊,只觉得口渴的厉害,头也昏昏沉沉的。
“姑娘醒了,饿不饿?”一张英俊倜傥的脸在眼前放大。
“……裘复?”简直不敢相信,刚见他时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乱糟糟,脸上也脏的看不出颜色,没想到一沐浴像变了个人似的。眉目俊逸,唇红齿白,一袭清爽的灰布衣,真是个俊朗书生。
“正是在下,刚刚见姑娘在桌上睡着,现在春寒料峭,怕姑娘冻着,便将姑娘移至床铺,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裘复低眉顺眼,笑语温存。
这才意识到,虽然他说的含蓄,可是……他把我抱到床上……心里一阵后怕,却更多的是羞恼,然而望着他温良的神情……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则能责怪,道了句谢就急匆匆下床了。
“姑娘可是饿了,刚刚小二送了饭菜过来,还热着呢。”裘复说着一一将饭菜摆放到桌子上。
“嗯……我们赶紧吃了赶路吧,我睡了那么久,耽搁了不少时间。”含墨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哪里,是在下拖累姑娘了。”裘复看着她憨态可掬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但想到刚刚趁她睡着对她催眠,确定她就是柳清风之女,心下一冷,咬牙切齿的恨意涌上心头。
黄昏,天边的残阳似血,红得妖冶。天的半边是红霞万丈,另半边却已蓝夜微深,点点星光衬着一弯细细的白色月牙,宁静悠远。羊肠小道旁边开满了黄灿灿的报春花,一簇簇金黄即使在暗淡的天色下也夺人眼目。
“吱呀吱呀”两匹马牵着的一辆破旧的小木车颠簸在小路上,车夫正专心赶着路,含墨和裘复则坐在后面。这辆车是去小县城送货的,刚好空车回去时会经过永州城,含墨便付了些车费让车夫捎他们一程了。
含墨托着腮望着路边的花发呆,裘复见她若有所思,勾了勾嘴角:“姑娘可有心事?”
含墨摇了摇头:“时间过得真快,又到了春天,你看百花凋零依然会在春天复苏,可人……”话未说完,又兀自摇摇头:“我又说傻话了,公子不要见怪。”
裘复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心头却是一紧,是啊,春天,那年春天,自己亲眼看见父亲死于刀剑之下,是她是他是他们……
“公子既然是永州人,可曾听闻十年前的飞凤山之战。”含墨转过头望着裘复,漫不经心道。
裘复避开含墨的注视,皱了皱眉,狭长的美目覆上一层寒冰,难道她发现了什么。正欲开口,前面的车夫听见含墨说话,抢先一步答道:“姑娘说的可是十年前武林正派讨伐魔教之战?”
“正是,老伯也听说过?”含墨故意使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可喉咙却堵地厉害。
“要说这魔教,也是罪有应得,我听人说呀,这魔教教主平时就爱钻研旁门左道,机关火器,他的妻子是苗疆人,擅练毒虫蛊兽。魔教中人行事阴险乖张,与武林各派不相容,这也就罢了。改朝换代之际,却偏要帮摄政王造反,这不是自找死路吗。当年一战,魔教全军覆没,真是死有余辜,只可惜一代大侠柳氏夫妇也双双归天,听说他们还留下个小女儿,真是可怜可怜啊……”车夫滔滔不绝,这段历史在永州城可是人尽皆知。
含墨垂下眼睛,自己的父母在别人眼中是一代大侠,有些许欣慰,也有些落寞,这段对自己来说痛彻心扉的往事在别人看来也不过是一段唏嘘。
含墨想着心事,没发现一旁的裘复低着头暗暗攥紧拳头,手心已沁出了血丝。只是一瞬间的失控,裘复转而恢复了之前的温文尔雅,脸上带了三分笑意:“我还听说,当初攻打魔教的试剑山庄庄主上官磊也勾结了朝廷中的二皇子,他攻打魔教也不过是为了巩固自己武林盟主的地位。”
含墨听说此话,好奇地抬起头来,隐约想起小时候自己曾偷听大人讲话,记得上官叔叔找过父亲,提到“若二皇子登基”,“勾结魔教”,“株连九族”之类的,当时不懂,现在想来,那似乎是上官叔叔在威胁父亲?
“这……我们到不清楚,不过说来有件怪事,听说去年上官庄主携夫人出游,结果半路遇上见了虎群,把他们全家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啊,哎呦,太惨了。按理说老虎都是单独行动的,怎么会有一群的呢,难道真是上官庄主暗地里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被老天爷惩罚?”车夫说着,见天色越来越暗,加快了赶车的速度。
裘复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笑容,含墨却若有所思道:“会不会有人蓄意报复?”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车夫回答。
含墨顿了顿,说:“我觉得上官庄主只不过顶着正派的帽子罢了,如果真的如裘公子所说的那样,那他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这样看来,魔教也没有你们说的那样坏,他们也没有为非作歹,过各侍其主而已。人心都是肉做的,池寒冬也有家人,在他的家人眼里,他一样是他们的亲人。”她相信,父亲曾经和池寒冬是朋友,他们最终刀剑相向,应该都有各自的苦衷吧,虽然自己的父母因池寒冬而死,可父母走前,并无怨言,自己也没有恨,池寒冬也不过是个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裘复脸上的笑容突然有些僵,他望着含墨在暮色中的脸庞,微微闪光,清灵的眼睛像山间的小鹿,她是那么多年来第一个为自己的父亲说话的人,即使全世界都唾弃他的父亲,他依然记得父亲抱着自己开心的转圈的场景……可为什么,她是仇人的女儿。裘复闭上眼,突然觉得有些累。